第十七章 西有高山万万丈

此后，许安心又分别去了一趟埋剑山的账库房、北门的石门桥；

贯河作为阳州境内最大的河，自西北边儿的雪山上下来，就不曾遇见过对手，势如破竹，奔行声势甚为壮观，可惜到了遍地是山的阳州北，便再也威风不起来。千回百转的地势，让原本上游数州都颇为头疼的猛水变得如同大家闺秀般乖巧。

到了埋剑山，贯水更是被这段起伏转绕千百里的山群给欺负得不像话。

贯水自西面入了埋剑山，进了群山之后，愣生生被山群一番戏弄，东西南北都得走上一遭，却也因为这等原因，使埋剑山成了唯一一个被同一条河流贯穿四面的地界儿。

已至秋末，不论山外山内，早已秋色遍地，行于林间，自有数不尽的枯叶从枝头落下。石门桥便落在埋剑山北门的贯河之上。

这埋剑山北门看大门儿的人名为安祥风。

是个人到中年的懒散男人，可以说是整个埋剑山最闲的人。埋剑山往北全是荒山，别说人，就是鸟兽都不愿意住在那儿，哪儿还有人会往北？

既是如此，这北门守门的人，就是个摆设，许安心今天来此抓一趟螃蟹，只怕是安祥风这两个月来见过的唯一一个活人。

许安心蹲在河里找螃蟹的时候，安祥风脸上就挂着一幅及其欠揍的笑容在后边儿看。也不知是不是近朱者赤，住在埋剑山附近的螃蟹比起一般河湖里的要机灵得多，难抓得多，几次出手啥也没捞着。

身后的安祥风笑得前俯后仰，说是，恁大的人了，抓个爬海都抓不来。

没个长辈样子的安祥风嘲笑着许安心捉螃蟹的手法，而后更是一屁股坐在了河岸上。

此后，便开始跟许安心拉家常。

小河淙淙，秋景宜人。

或是自古逢秋悲寂寥，这位不起眼的懒散男人，如同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一般，念念叨叨。

什么黄老头一把年纪了，还没个正经，斗狠好勇，去南阳跟人打架，听闻已经打烂了人家不少的地盘儿，还得埋剑山出银子；什么李执玉境界又更上一楼，这位力压同辈的埋剑山天之骄子，打算走源远流长的路子，以后成就不可限量，反正不会比他师傅差。

说起李执玉的师傅，又唠叨自己哪一天也能跟他一样，出去走走，云游四海，总好过成天看大门儿。说着说着，他又说看大门儿其实挺好，看着山门里的小孩儿长成大人，其实也是一件相当让人开心的事儿。

讲到后边儿，安祥风似乎自己把自己说困倦了，就一只手撑着斜睡在河岸的遍地枯叶上，闭着眼，嘴里仍是不停，好似闲人梦呓，说着越来越不着边儿话。

说什么，西有山高万万丈，北地冰封四时，不止百年寒；南有沧溟无际，透彻通明，万物沉之不落；东边儿旭日高抬，灼烧万物，仙人不可留。这些都是好东西，趁着还能撑这几年，小子你真应该去看看。

声音越来越低。

石门桥底下，许安心置若罔闻，挽好了袖子，系紧了裤腿，彻底拉开了抓螃蟹的架势。

少年身后的懒散男人，打呼噜愈发大声。

......

提着小竹篓回了皓玉山，已是日落。

暮色微浓，微弱的红光透过树叶的间隙落在北阳的大地上，余下稀疏点点。虽是黄昏，埋剑山山门内依旧热闹。

淡淡的夕阳下，山门弟子三三两两，结伴行走于高低错落的山路中。时不时两声鹤唳从碎云漫天的空中传开，将声响抛洒在这处处群山之上。

每当这时。

走在错落有致的石梯、小道、山路上的埋剑山弟子便驻足停留，或是五派、或是黄杉，身份高的身份低的，年轻的年老的，都情不自禁仰望天空里悠闲划过的飞鸟。

望着那悠闲的鸟儿越飞越远，有人笑，有人叹气，也有没有丝毫波澜的人低头继续赶路。

范围极广阔的山门里，从来就不因为地盘儿众多而有一丝一毫的凄寂，反而时不时的人声起落，或喊或笑，回响在一处处高山低谷之中。

几乎从不断绝。

有人说，这样的山门太吵，整日喧嚣嘈杂，扰人清净。也有人说，吵点儿闹点儿也好，这样的埋剑山，更有人味儿。

五派弟子却从不管这些。一派几座山头，若是想清静就一头扎进自个儿派的大山里，若是不想清静就从各自山头走出去，选择都攥在自己手。不然也不至于人人挤破头都想当上五派弟子。

......

从石门桥回来的许安心手里提着一个小竹篓，竹篓里装着一对儿铜钱大点儿的小螃蟹，此时正在竹篓中横行霸道，试探着能不能逃出生天。上了皓玉山，绕过几个转角，许安心就到了自己住的破烂小屋。

斜阳下，寒鸦点点。

一座木屋简陋而寒酸。

许安心既是走后门进的雾归派，自然而然没有五派弟子才有的住所，一座小木屋便应付了下来。当初，龙兰芷倒是提起过要给他银子让他重新安置一处，许安心只是摇头，说是老太婆还不如把银子剩下来买药。

许安心就这么十分干脆的住进了小木屋。属于他一个人的小木屋。

此前，如孤魂野鬼般漂泊了几年，别说住处，就连吃的也是捡人剩下的，有时候抢不到剩菜剩饭，甚至还跟街边的野狗抢过吃食，那时候是第一次有了住的地方，怎会挑剔。

住进小木屋的第一晚。

少年一个人坐在屋顶上，望了一整夜的星星。

......

一间破木屋，两把大锁。

从怀中摸出钥匙开了门，许安心径直走进屋子，屋内布置极为简单，一张桌子，一根板凳，一张旧木床。

太阳将落未落，便剩不下多少光亮，整个屋子黑咕隆咚的，少年一脚踏入就没了声响。

片刻后，伴随着嗤嗤作响的声音，许安心在漆黑的屋中吹燃了火折子，不多久，少年小心翼翼的点燃了木桌上一盏油灯。

透过枯黄的灯火，映出少年一张清秀无比的脸庞。

他放下油灯，缓缓蹲下身，自桌下搬出一个木箱，同样用两把大锁锁得死死的。

以前偷东西，往往是好不容易偷来的东西没个三两天又被人偷走，那时候的许安心没有办法，吃不饱穿不暖，也顾不得其他；所以埋剑山以后，但凡是稍微有些贵重的东西，他便用锁锁起来，仿佛一把锁一放，就能让他踏实不少。

把从张十天那儿拿回来的长刀放进箱子里，许安心从床下的柜子里翻出来一个不大不小的瓷罐，矮矮扁扁，模样甚为可爱。

用几颗鹅卵石做个铺底，小半棵水草一放，两个小家伙儿就算是有个住处了。两个土红色的小家伙时不时的在石头上巡视一圈，威风凛凛，神气异常。

做完这些杂七杂八的琐事，天差不多也黑了下来，应付了一顿，填完肚子后，许安心打算着去一趟雨泽山。

谁曾想，在他抱着装小螃蟹的瓷罐，慢慢悠悠从皓玉山上下来的时候，却看到山门口立着一个青衣小童。

......

许安心远远地望到那位身穿青衣的小童后，顿时心头咯噔一声，赶紧把头扭向一边儿，我看不到你，你也别看到我，大家装作啥也没看见，于此同时，他心里还盘算着能不能换条路下山。

如此不乐意和小童打交道的原因也简单：这小子太玄乎。

青衣小童名为何处，阳州本地人，出生于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镇人家，家境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若是不上埋剑山，何处估计会在小镇上平平整整的过完一辈子。

七岁那年，天命派大师傅去了一趟他家，何处就跟着师傅上了埋剑山，此后就一直蹲在天命一派的山门里，几乎从不外出，就这么过了七年。

何处有三个身份。

第一个身份，他是埋剑山天命一派的执教师兄，天命派虽是九派，除了没有师尊、没有五派特权以外，实际上构建大抵与五派相当，九派五派，除了为首的师傅，每一派最大的都是执教师兄。

何处七岁那年上的山，上山的第二年，就当上了天命派的执教师兄，因此，何处的第二个身份便是五派九派之中，年龄最小的大师兄。

比李执玉年纪还要小。

第三个身份，何处除了是天命派大师傅的徒弟以外，还是埋剑山正山主唯一的一个徒弟。一位弟子两位师傅，按道理说，这不符合山门规矩，是要不得的。

可那位一年到头没个正经的山主拉着何处的胳膊，说什么也不让他走，说是这小子武神下凡，是个人见了都想收为弟子。

实际上隐情如何，埋剑山只有几人知道，许安心便是几人之一。

什么武神下凡，都是山主瞎说八道，何处那细胳膊瘦腿儿的，砍柴都没几两气力，哪儿可能是什么武神下凡。

真正的原因，乃为何处是修行天命一道的绝佳苗子，其身负极运，更是千年罕见。换句话说，何处乃是大吉大灾之人，若是修行之时，其身旁没有至强者为其镇守，是要惹出大乱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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