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高遇春（一）

豁开一道口子之后，缺口只会越来越大。

        很快，关于赵婕离婚的真相就一传十十传百，快速在圈子里传开。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孩子娶一个不会生育的女人进门，何蔓桐要帮她继续找下家的计划也被迫夭折了。

        何蔓桐担心赵婕的情绪，安慰她说，没事，咱们再去找别的医生看，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总会有办法的。

        但赵婕反倒不甚在意，对何蔓桐的话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何蔓桐叹了口气，只当她还不成熟，不能体会无法生育自己孩子的痛苦。见和她说不通，何蔓桐也没招了，心想，再多找几个大夫看看吧，听说新城医院治疗不孕不育挺权威的，找几个朋友应该不难联系到人。

        赵婕一个人悠然地躺在沙发上，选了一部几年前的恐怖电影来看。幽白不明的灯光照出脏乱破旧的手术室，一张狭窄的单人病床躺着一个满头大汗的少女，她惊恐地看着床脚那个嘴角流着浓稠黑血表情狰狞的怪物

        手机响起了提示音，赵婕点开信息框，对方说，宣传出去了，成效显著啊。

        赵婕勾了勾唇角，转了笔红包过去。

        在她的银行转账记录中，这个月有两笔数额不小的支出，全都汇向一个的户头，收款方的名字显示为李玉凤，一个不在赵婕交际网中的人。循着李玉凤的线往下探，原来她是云城第二医院妇产科主任李金凤的妹妹

        事情都按照赵婕的计划顺利进行，这下她总算能暂时拜托婚姻的束缚了。

        赵婕伸展着身子躺在沙发上，心情颇好也顾不上看电影了，她搜索着手机里的联系人，每一条发出去的消息都是“约吗？”

        夜晚到来，又是一个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

        一排的炸弹拼在桌上，赵婕和舒茂茁一人一头比速度，辛辣的酒顺着嗓子灌进去，有一大半都从灌进了脖颈里，赵婕的斜肩背心很快就被酒水浸湿，在胸前透出一片濡湿的形状。

        眼前越来越模糊，赵婕在意识消失之前，一个念头闪进脑海——如果以后严昭生不出孩子来这罪能怪到自己头上吗？

        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赵婕的身上冒出了一股白烟，酒吧的昏暗掩盖了这股颇为诡异的烟雾，它缓缓地蒸腾凝聚，在天花板上显出了一个像极了人的形状。

        1001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它越飘越高，慢慢穿过了天花板，飘离之际，它看了眼下方熟悉的身影，把它挤出来的赵婕已然承受不住醉倒在沙发上，眼睫飘飘忽忽地闪着，她好像看见了1001，很快又重新闭上了。

        1001飘了五层后穿过这幢建筑，无形地融在风里，它一时有些恍惚，它还带着赵婕的记忆，但它又不是赵婕了。那它现在是什么？一个飘荡的孤魂野鬼吗？它该去哪儿？它为什么会从赵婕身体里出来？

        一切都没有答案，1001带着疑惑随风而行，它凌然与城市的上空，只觉得地上的建筑如此高大，地上的生物却如此渺小。

        他们每一个都行色匆匆，从这个建筑进到另外一个建筑，没有人在外面就待，他们都有自己的方向和目的地。1001有些羡慕，它就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城市的夜景很漂亮，深蓝的夜幕下方，亮着一串串平行蜿蜒的路灯，明黄色的一点点灯光，是属于地面的星辰。

        1001依稀记得，它见过蓝黑色天空中的无数耀眼星辰，那里的地上比天空还要黑，每一家院子里的灯都是昏昏透出的一点。它似乎曾搬着板凳坐在院子里，托着腮，打着蚊虫，看着深邃无垠的漫天星辰。

        可这座城市的上空却灰蒙蒙的，风的流动夜慢腾腾的，慢到1001可以悠然地看着地上的风景。

        地上最多的就是四方的建筑，高高矗立的庞大建筑物上，亮着一格一格的灯，灯光从窗户透出来，赋予了每一个建筑生命。

        每一个亮着灯的窗格便代表了一户人，夜已至，现在应该是百鸟归巢的时候吧。

        飘过一幢楼房的窗格时，1001突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1001找到了方向一样贴着双层的玻璃穿进了屋子里。

        它似乎受到了感应一般，径直飞向了瘫在沙发上出神的女人。1001完美地契进了她的身体中，那一刻，女人突然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转瞬间就恢复原态了。

        她扔掉手中一直捏着的遥控器，起身走近电视机，关掉了聒噪已久的广告声音，回了卧室。

        卧室的窗户上透近来一些外面的光，依稀能看到里面摆了一张双人大床，铺叠得平平整整，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走向床的里侧，掀开被子的一角躺在床的右半边，将属于另一半的左半边完整地空了出来，被子上连一丝牵扯的褶皱都不见。

        偌大的房子里寂静无声，许久之后才响起了女人轻微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

        在她平稳的睡姿上突然闪现了一道白色的虚影，是1001发现了活动的缝隙，它可以半嵌在这个女人身上，半探入她的记忆中。

        1001将头部与女人贴合，申入了她的大脑中……

        记忆的混乱的，交织着不同的人物和场景，有时正在童年时，下一刻便跑到现在了。

        1001随着她的记忆走了一遭，花了好半天才厘清她的经历，也终于想起来了她的名字——高遇春。

        高遇春小时候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但可以看出来她家里条件不错，有电视机和收音机。

        清晰一点的画面就到了上学的时候，老师们都对她很和蔼可亲，想来成绩是名列前茅的。

        旧时光模糊黯淡，但泛着淡黄的光泽，画面上的高遇春总是在笑，那时她一定很快乐吧。

        记忆的镜头不断后移，1001看到了路远。

        那时的路远是高遇春的大学同学，他很瘦弱，头发蓬乱像个鸡窝，总是戴着一副呆板的黑边眼镜偷看高遇春。

        1001惊叹不已，时间真是神奇，明明是一个人，前后竟然有这么大的差别。

        路远常躲得远远地看高遇春，他不敢像别的男生一样走过去跟她说话，开玩笑，他只会躲在原处偷瞄她和别人说笑的样子。

        后来的某一天，高遇春主动走近了路远，她挡住路远的去路，把他堵在小路中间，说，你打算看多久？

        路远惊慌失措地低下头，不敢看高遇春的眼睛。

        高遇春弯下腰去看他的脸，笑着说，以后别躲着我了。

        再之后，高遇春的身侧就多了一个路远，他总是默默地守在她身边，贴心地为她拿书还有撑伞。

        有女伴不解，问她为什么会看上路远，他那么呆。

        高遇春笑了笑说，他很老实，而且对我是认真的。

        高遇春将他们每一次的约会都记得清清楚楚，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她都是快乐而兴奋的。她愿意把她人生的第一次都交给路远。

        毕业后不久，高遇春怀孕了。

        彼时路远正在创业，他不喜欢厂里的工作，他想南下经商，给高遇春更好的生活。

        高遇春说，我陪你去。

        她早早地将自己的人生与路远绑定在一起，甘之如饴地为路远的事业拼搏奋斗，因为创业艰苦，疲劳过度后第一个孩子没有保住。

        这个时候，路远求婚了。他举着一只十几块钱的镀银戒指，哽咽地说自己对不起高遇春，她本来可以过着舒适安逸的生活，现在却要和自己挤在地下室一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屋子里，厕所都要和被人抢。连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都流掉了。

        他说，嫁给我吧，我会用一辈子来补偿你，我一定会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给你和孩子一个温暖的家。我一定会成功，到时候给你换个鸽子蛋那么大的钻石戒指。

        高遇春感动落泪，她狠狠地点头表示自己愿意，她扑进了路远怀里，她想，她找对人了，这是值得她托付终身的男人。

        那年过年，高遇春回家告诉父母自己要结婚的消息，父母亲坚决不同意。

        她妈妈说，他什么都没有，跟了他你要受多少罪吃多少苦啊？好好的工作说辞就辞了，你能保证他一定会成功吗？

        高遇春说，我相信他，他一定能给我更好的生活。就算失败了，我也认了。

        她爸爸说，你想好了？

        高遇春肯定地点头，她说，我认定他了。

        那好吧。他爸爸说，但你要记住，贫贱夫妻百事哀，男人有钱会变坏。无论他成不成功，有些事都是会变的，你要做好承受改变的准备。

        高遇春似乎对这一幕的对话记忆尤其深刻，她清楚地记得自己说了，绝不后悔。

        在春寒料峭中，高遇春和路远领了结婚证，他们互相到对方家里走了一遭，没有办喜宴，双方家人一起去家常小馆吃了顿饭，隔天这对新婚夫妻就坐着火车又南下了。

        那天是正月十六，返乡的人们陆陆续续地出走，前往他们梦想的摇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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