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遭祸事苏萍软禁

太后低头思量：宁亲王说她不是中国人，其实我也有同感。平时我就感觉她的行为举止和我身边的命妇、宫女不大一样，至于哪点不一样却又说不清楚；还有，虽然她说的是中国话，却和我的臣下说的中国话有些不一样，尤其是经常说出我们没听过的词语，比如她说过的“资源”、“扩张”、“间谍”、“谍报机关”、“躺枪”、“制海权”、“逻辑”、“给力”、“正能量”等词语，我都听不懂，当面问她吧，又怕她笑我见识浅。我问过军机大臣和几位大学士，他们查遍了古今典籍也找不到出处；又问过总理衙门、同文馆，他们又都说这些不是外国词儿，最后不得不让她解释一下。

        但是宁王仅仅因为她家不在中国就认定她一定是敌国的奸细却讲不通。即如德龄姐妹，其父裕庚出使法国期间不是在中国也没有家吗？在法国长大的德龄姐妹的言谈举止不是也和我身边的命妇宫女们不大一样吗？然而他一家人对朝廷何等忠诚！想这苏萍平日言行无不是为国担忧，给我出的主意都是为了强国强军，要说她是敌国派来的奸细我绝不相信。至于她家在不在中国，或有难言之处，或许她祖上曾经获罪也未可知，不妨留待日后慢慢查考吧。

        既然她能预知未来现已确认无误，这可是件大事。大敌当前这是个用得着的人，我更得依重于她才是。其实外敌都是明火执仗的，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内乱。此前的长毛、捻子、白莲教等等，杀人越货、兴风作浪、夺我的江山，搅得我半生不得安宁。今后有了苏萍，百官臣僚之中若是谁有不臣之心，社会中如若再生乱党，苏萍全都能未卜先知，提前给我报个信儿，不等乱党、逆臣形成势力，就可及时兴兵剿灭。如此看来，这丫头当真是块宝，胜过千军万马呀！

        而驾驭这种人和驱使奴才毕竟有别，威以治奴，恩以用士，我需得对她宠遇有加让她感恩戴德，心甘情愿为我效力才是，否则我也换不来她的真知灼见。如果仅仅是给她加官进爵，则恩典来得太容易她未必珍惜，而且宠极而骄日后倒不好驾驭。今儿个宁王参劾她正是个绝好的机会，我正可利用这个机会笼络她。

        这宁王必是跟她有什么过节儿，这回确实用足了心思，怎么就会点到了她的死穴呢？她虽有超人的智慧，却好像过不去这道坎儿。看宁王这架势，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而且如果我不准宁王所奏，他必发动御史言官纷纷上疏，我正好顺水推舟让宁王当一回恶人，你想让她到刑部过堂、用刑、监禁？依你，让苏萍经历一番磨难，到了她痛不欲生的时候我再出面力保她，她能不感激涕零？能不死心塌地辅佐于我？

        可是……苏萍这丫头一向待人谦和，招惹不着谁，何以招致宁王这么痛恨她呢？莫不是格林夫人来访的那天下午苏萍跟我说宁王撺掇我大办寿典是“暗中却在给敌国帮忙”，这句话被宁王听到了？可是那天乐寿堂里只有我们娘儿俩，把别人都打发出去了，除非宁王在我身边安插了耳目，在殿门外或窗根下偷听，可是殿门外有侍卫把守着，任何人也不得靠近，莫非他买通了侍卫？若果真如此，那还了得！此事我需得不动声色细细查访才是，查实了必得严办！

        太后如此想着，转看苏萍，见她仍低头跪着，于是问：“苏萍啊，我待你怎么样？”

        “天高地厚之恩。”

        “宁亲王也走了，这儿也没外人了，有什么下情尽管跟我说。就算有什么事瞒了我，只要不是通敌，今儿说出来都不追究。”

        “臣不敢说。但请太后放心……臣不是敌国的细作。”苏萍啜泣着。

        “这丫头真轴，今儿亲王参奏属实，只能公事公办，我也没法儿护着你。你不肯跟我说，日后移送到刑部，重刑之下早晚得说，你何苦呢？”

        正在苏萍无可奈何之际，李莲英跪下了。

        太后怒道：“怎么着，你想替她求情？先顾你自己吧！你举荐失察，我能轻饶了你吗？”

        李莲英道：“苏姑娘是奴才举荐的，举荐失察，奴才知罪。但有一件事奴才不该瞒了老祖宗。”

        “照这么说她不肯说的你知道？”

        “倒不是。奴才是说当初用永和轮拉着龙舟不是奴才的主意，是苏姑娘的主意。她说日本的机器靠不住，早晚得出事儿，就怕一旦锅炉爆炸危及太后，才让奴才出面说出这么个办法来。老佛爷您圣明，她要是敌国派来的奸细，为什么还要护着您呢？”

        太后闭目点头，伸手接过水烟袋吸了一口，说：“这儿也没外人了，起来吧，俩人都起来。”沉吟片刻，说：“莲英啊，你说说怎么办好啊？”

        “奴才不敢干政。”李莲英诚惶诚恐。

        “甭假招子了，你还少干政了呢，说吧。”

        “嗻。奴才是想，宁亲王必是有备而来，如果此事不了了之，宁王必有下文。如果移送到刑部，只怕宁王暗中串通刑部，逼出不实之供来。奴才以为不如折中一下，先把苏姑娘送回家中看管起来，同时传唤张日新，如果他能说清楚家在何方，这事就算过去了。”

        太后道：“怕只怕张日新也说不清楚，听宁王的口气，倒像是胸有成竹。”

        “那就到时再议。不过据奴才看，张日新成婚以来极少回家团聚，一直在那儿忙着制造新武器，废寝忘食的不就是为抗敌吗？一心抗敌的人怎么能是敌国的奸细呢？老佛爷明察。只是……”

        “只是什么？有话说，甭吞吞吐吐的。”

        “嗻。只是奴才觉乎着，宁王爷今儿这一通不像是冲着苏姑娘来的。”

        “还能冲谁？”

        “怕是要斩断老佛爷您的左膀右臂。”

        太后愣了一愣，怒道：“大胆，亲王是你能议论的吗？忒不像话了！”

        “嗻！”李莲英低头后退一步心中窃喜：老佛爷是因为当着众多太监宫女的面不得不申斥我，做做样子。今儿我点到这儿，太后能不掂量掂量吗？我今儿就算是种下毒儿了，这句话深埋在太后心里，日后宁王不论再说什么，再出什么主意，太后都得往这儿联想。你个不长眼的宁亲王，你跟苏姑娘有过节儿把我也牵连进来，今儿让你知道咱家不是好惹的！

        太后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她让宫女扶着下了炕，来回走了几趟，说：“莲英啊，给小慧一把锁，先把苏萍锁在屋里，日常起居仍由小慧伺候。再派五名护军，在院里值守。一是保护苏萍，二是不许她出屋出院，三是不许外人进来。但是得告诉他们，别拿苏萍当罪犯。”说罢转对外间说：“小慧，都听见了？人丢了拿你是问。”

        小慧在外间高声说：“奴婢遵旨！”声音似乎有些发颤。

        停了停太后又说：“今儿晚了，明儿派五名禁军去天津传唤张日新，等张日新来了一并了断。”

        “老佛爷，明儿是美国公使带画家柯姑娘觐见，怕是忙不过来。”

        “那就改后儿吧，后儿个一早儿派禁军去天津。”

        “嗻！”

        五名护军来了，说是押送也行，说是陪伴也行，总之是她俩在前护军在后往家走。小慧搀着苏萍，明显感到她两腿无力。

        太后心中的盘算苏萍当然无从猜度。此刻心里七上八下的：事态严重了，又是生死关头。刚刚穿越的时候日新说得对：“穿越成功了，但是真不好玩儿。”怪只怪穿越前没做好攻略，赶上这样一个时代，赶上这样一班人。最怕的是这次的穿越变成了有去无回的单程旅行。这样的例子不是没有，袁天罡、李淳风穿越到唐朝，不知为什么丧失了返回机制，最终死在唐朝，葬在唐朝。刘伯温也一样，穿越到明朝，在明朝风光了几十年，终于没能返回。只有乾隆的穿越是圆满的，回到三十九年前看了看，平安返回。

        想这些都没用，日新要是在身边就好了，他主意多，也好有个商量。不，幸好他不在身边，否则也被护军看押起来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北京，天津，上海？后天禁军就要去捉他，怎么给他捎个信儿才好，但是怎么可能呢？

        护军们一路打打闹闹、骂骂咧咧，当着两位女眷故意说些个淫邪之语。从长廊向西、向北再向东是上山的坡路，忽见一个人靠着树站在路边，苏萍和小慧暗暗吃惊，这不是上次被三个太监拦截的地方吗？再近些，原来是魏哥！她俩假装不认识他，继续往前走，但是和魏哥交换了一下眼光。身后的护军高声喊：“哟，这不是魏哥吗？巡山呐？”

        “嘿嘿，等你们呢，统领让我传话，太后有旨：苏姑娘的小院闲人不许进，不许拿苏姑娘当罪犯。”

        “行了行了，知道了，魏哥没事儿找我们赌钱来！”

        五名护军随着苏萍和小慧进了院子，关院门，上闩。其中一个叫黄三的小头头一指正房，阴阳怪气地说：“姑奶奶，请吧！”苏萍和小慧不理他，进屋，带上门。

        小慧悄声说：“姐姐，看今天这阵势，那天拦截咱们的那三个太监肯定就是宁王的奴才。我看这宁王是来者不善，怎么办？”

        “听天由命吧。”苏萍哽咽着说。

        “我听这话茬儿是要把姐姐解送到刑部去审问，那是个什么去处？上了刑部大堂不死也得扒层皮，姐姐……”小慧痛哭失声。

        “要说救我只有你姐夫，不管多难的事他一定有办法，凭他的智谋对付这些人绰绰有余，但是谁能给他送个信儿？也许魏哥得把这情况告诉，但他一个护军，公职在身总不能说走就走，只要禁军先到一步，就会把你姐夫扣下。真要是这样就什么指望都没了，总得想办法让他早点儿知道。……哎，我来趟清朝，认了你这么个好妹妹，死而无憾了！”

        小慧睁大泪眼诧异地看着她，她才意识到失言了。

        “嗨嗨嗨，有完没完呐，赶紧锁门！”黄三粗野的声音。

        小慧不理他，把屋里的活儿都料理完，二人相对无言，想想实在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了，只好出来，问：“姐姐，我可锁门了？”

        “锁吧。”

        “用我的时候叫我，我就在窗根儿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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