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自由

　　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素虹有些分不清楚这个舒适的床是不是真的，还是梦中的梦。是她坠入这个世界以来，最安心休憩的一梦。直到她依稀听到有人低声议论着什么。

　　“她是昨晚的盗徒之一吗？”

　　“好像是哦，你看她被打晕了丢进来的时候，不是还抱着小胜吗”

　　“偷了城主的小胜，城主还没杀她，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吗？”

　　“嘘，不要太大声被她听到。”

　　素虹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她确信她听见的是面前这几个人在议论自己，在他们口中，自己是被打晕了丢进来的，而不是睡着了丢进来的，自己睡得有那么沉吗。

　　“她醒了，她醒了”

　　素虹吓得连忙地从床上爬起来，看看四周，高柃大柱，落地的窗棂，绸被织锦。面前还站了两个姑娘，虽然脸上有恐怖的褐色刺青，但还是掩盖不住她们的好奇。好奇地研究着素虹。

　　两人见素虹醒了，不由分说上前驾着素虹往外走，素虹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架势，是要杀她了吗，还是要审判她了，左转右转的短短几步路，她都想了无数种可能，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自己无法预料的。直到被丢进一个有大水池的房间，两人麻利地剥除素虹身上的衣服，把素虹摁进池子里，像洗萝卜一样洗起素虹来，素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一定要把你洗干净，我们城主厌恶臭的东西。”

　　“臭的？我很臭吗？”素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臭啊，一股虫子的味道，难道你自己闻不到吗”

　　“虫子？”

　　“对啊，我们城主最讨厌虫，特别是那种腹毛超级多的虫。”

　　“是哦，只有那些野蛮的盗徒才会去那些虫肚子里住，一身的虫臭”

　　素虹听这两人一唱一和，却想起自己昨晚真的是藏在那大甲虫的虫围里，如果真是一身的虫臭，那城主却容忍自己紧挨着他，还裹在他的披风里睡着。

　　“好，洗干净了，可以交上去啦。”两人利索地擦干素虹的头发，给素虹穿了件干净的长裙，长裙淡淡的湖蓝色叫素虹好喜欢。

　　待到两人把素虹推到门口，一左一右拉开门，正要推素虹出去，素虹却在门口愣住。昨晚的那只猫猴此刻正端坐在门外，一双大眼认真盯着她。

　　“是你？”素虹看到门口的猫猴有些意外，感觉它是在等自己，想想昨晚差点和它一起死掉了，在这个世界里它差点和自己命运的终结捆在一起，素虹思绪复杂的弯下腰去抱它，“来，抱抱，小胜，你是叫小胜吗？”小胜抱在怀里的感觉好像一只小狗，柔软的毛像泰迪。

　　弯腰下去正要站起来，头上略微湿漉的头发挣脱了发簪的制约散脱垂了下来，垂在肩上，还有一些挡住了视线，素虹抱着小胜正要腾出一只手来拂开头发，却有一只有力地却温柔的手伸来，帮她把头发别在耳后。

　　素虹呆住了，素虹身后的两个使女也呆住了，待反应过来，两个使女连忙行礼：“小香小沫见过城主。”

　　素虹抱着小胜看着他，门外回廊下的阳光斜射，没有昨夜的银白狐裘披风，只是一身灰白色素袍子，还有一头银灰色的短发，素虹看着他不羁的银发在晨光下好似闪着光，一时竟有些迷离，他却以更锋利的眼神直逼着素虹，“你敢这样看着我。”

　　“敢这样毫不避讳直视我堂堂苍曜城主有翼的，你还是第一个。”有翼双手反背在身后，饶有兴趣地注视着素虹，目光如炬扫过素虹抱着的小胜，“敢擅自抱它的，你也是第一个。”

　　素虹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忽的素虹却想起了赤炎，不知道赤炎现在怎么样了，还活着吗，昨夜受的伤重吗。正欲开口，有翼却像洞悉她的所想，伸出手，拿一个手指摁住她的嘴唇，“嘘！什么都不要说，现在只安静地让我看看你。看看我到底捡了个如何特别的凡人回来。”

　　素虹望着面前这时而冷峻时而温柔的男人有翼，心里却感觉到一阵莫来由的恐惧和不安。她想起了昨夜那个被捏着变成纸皮囊一样的人，当她正在鼓起勇气迎接有翼如炬的目光时，有翼却大笑两声转身离去。

　　脚步声慢慢远去了，小香小沫如释重负地长长松口气。却见那小胜依旧在素虹的怀里，没有随城主一同离开，小沫感觉好不惊讶：“素虹姑娘，这小胜如何这般恋你啊？”

　　“话说这小胜可是城主的灵宠，知人过去，识人真假，虽然城主自是有识人读心之术，可这小胜却是好多人都害怕的，再加上城主讨厌自己的东西沾染上他人的气息，更是没有人敢挨小胜一分一毫。”小香一边说一边拾起地上的发簪，帮素虹重新挽起发髻。

　　“你们城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素虹一边看着怀里的小胜，一边问小香小沫。

　　小香小沫不约而同地看着小胜，捂住嘴不敢作答。这场景把素虹也逗笑了，不由得看看怀里的小胜，自言自语：“你真的有这么厉害，让大家害怕说不该说的真话，和不得不说的假话吗？”

　　“当真哦，素虹姑娘，你难道半点不怕城主的吗，刚才敢那样直视城主。”

　　“这个，其实也是怕的，我完全不懂这个世界，在我的家乡，人和人之间是平等的。”远处的远处是绿洲的边际，再远处，就是连天的沙漠，素虹觉得自己仿佛能看得更远，看到那寒焰湖水，看到那焚元宫的血池。至于家乡，至于那困住她的电梯，她知道那一切都太远了，想象的力量孱弱到无法企及。

　　“人和人之间是平等的？”小沫不懂。

　　“就是谁也不用害怕谁。”素虹说着，小香小沫却去看小胜，小胜没有抬头，她们知道素虹说的是真的，却不敢置信。

　　“城主是神，我们只是凡人，如何能不惧怕”小沫声调轻微。

　　“哦对了，素虹姑娘，你饿了没有，午饭准备好了。”小香见回廊那边有食间的使女走过来。匆匆打断了小沫的说话，勿要使得旁人把对城主的话听了去。

　　“神是不是不用吃饭？”素虹边走边问，忽然想起赤炎说神不吃凡人的食物。

　　“回素虹姑娘的话，神也要吃东西的，不过都是凡人不能吃的灵物，也不用烟熏火煮。”小沫压低了声音回素虹。

　　“那不就是茹毛饮血？”素虹想起赤炎喝蛇血的样子，一阵毛骨悚然。

　　“嘘，那是吸灵物精气，长神力的。”小香赶紧截住素虹的感叹。

　　素虹却没有在意小香的纠正，她心里现在担心的是赤炎，方才想问，被有翼制止了。现在想起赤炎喝蛇血，又开始担心起赤炎来。

　　“你们知不知道和我一起被带回的另外一个人？他受了伤的。”素虹在吃饭的时候忍不住问了小香，谁料小香立即回答：“知道，城主有吩咐过，等你用过午饭，就带你去看看他。”

　　听到小香的回话，素虹已经无心用餐了，本就素食主义的她匆匆喝了一些像粥一样的糊糊，吃了一些不知名的果子，还有一个巨大无比的鸟蛋或者不知道什么蛋，像极了星级酒店里素食者的营养早饭。

　　一路小跑，素虹催着小香小沫急切地赶往赤炎那里，巨大的神殿建筑连成一片，在绿洲的城池一角，被茂密的绿荫覆盖，淡黄色的沙石地板粗糙地磨着脚，素虹却不觉得脚底的伤口有疼痛，她一心只想着看到赤炎平安无事。

　　待她满心激动的推开那扇沉重的黑色木门，光影随着门的缝隙落进黑暗的屋内，还未等她适应屋内的黑暗，却见一阵铁链窸窣，一个人挣扎着扑上来，旋即又停住在自己面前。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赤炎被铁链牢牢拴住手脚，任凭他如何发力把铁链烧得通红，铁链也无法打开。素虹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惊呆恐惧难过一时间无数的感情涌上来，说不出话，哭不出声，只得眼巴巴地望着挣扎的赤炎不住地掉眼泪。

　　赤炎见到来人是素虹，挣扎了一阵，放弃了，走近了仔细检查素虹可有受伤，可有被欺侮。素虹连声说都还好都还好，受到很安好的照顾。赤炎沉重地点点头。退回了黑暗中，压抑着愤怒，无奈地坐下。

　　“你们为什么要锁着他，为什么？”素虹声音颤抖又愤怒。

　　“是城主。城主吩咐医治好他，但是还吩咐了一定要锁着他。”小香迎着转过身来素虹低下头。

　　“对，他受了伤，昨夜他受了很重的伤。”素虹好似自言自语，又好似在和小香小沫说话，她疾步走进那黑暗中，在光柱不能照到的地方，寻找赤炎。

　　很快眼睛就适应了屋内的暗，看见墙上其实有窗，是赤炎被拴住，够不到，素虹一边流泪一边把所有的窗户都推开，再回头，被栓在屋中央的赤炎也看着她。素虹走过去，一边流泪一边检查赤炎背后的伤口，奇迹的是伤口已经愈合了，完全看不到昨天在背上扎了利器的痕迹。看到这里，素虹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止住了眼泪。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受伤，不会被锁起来。甚至根本就不用来这灭万物的沙漠。”素虹跪在赤炎身边，看着赤炎像困兽，而自己何尝不是一样。细细想来，这个世界的规则，这个世界的一切，都那样陌生又处处险恶，她是那样无助，想要挣扎也是徒劳。

　　“不要哭，要找机会逃走，不要被困在这里。”赤炎自嘲地抬起头，却又努力地想要给素虹多一些鼓励：“我不确定这个城主是不是传说中那样暴戾，但如果他真的就是传闻的有翼，那我肯定是逃不出去了，你得靠你自己的力量去目虚城了。”

　　“赤炎”赤炎方才的话像惊雷，素虹不争气自己的眼泪又滚落下来，“他就是有翼。”

　　素虹说完，赤炎却沉默了，许久，赤炎一把抓住素虹的手，“素虹，我不后悔去救了你，我只叹息自己没有办法把你送回目虚。但是你不要放弃，你那些疑问，不就是支持你坚持下去的力量吗！”

　　“为什么说这样奇怪的话，就好像你真的没有办法和我一起离开，那个城主是有多暴戾，叫你完全没有了斗志，你不是半神吗，你不也是神的孩子吗，你受人所托要救我要送我去到目虚的。”素虹一边说一边擦干眼泪，“我去找城主，一定会有办法的，难道他会这样锁你一辈子。”

　　“素虹别去”赤炎紧紧拉住素虹的手“他不会一直锁着我，他会找个时间把我吃掉。”

　　素虹正要站起来的瞬间又惊得跪坐回原地，吃掉，赤炎说的是吃掉。是什么样的人会吃人，会真的茹毛饮血吃掉另外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直以来我都听说苍曜城的新城主是个很可怕的神，就是因为他会吃掉每一个被他抓住的半神。作为神的他已经足够强大了，再加上他吃掉的那些半神的力量，现在的他是一个很可怕的神。”赤炎对着素虹摇头，“你不要去求他，很难，真的很难。”

　　“我不会放弃的，我去求他，求他放我们走。”素虹正要起身，一个巨大的身形在门口投下长长的阴影，笼罩住了她和赤炎。

　　毫无声息地，有翼出现在门口，银灰色的头发逆着光飘动，风把他腰带上香囊的气味吹进房间，素虹却觉得自己嗅到了更加冷峻的气息。

　　“放手！”声调也是冷峻的。

　　赤炎迟疑了一下，放开了他抓住素虹的手。素虹却反过来紧紧抓住赤炎的手。如果是没有办法逃掉的死亡，也不能叫赤炎一个人承受，如果不是为了救她，赤炎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困境不是吗。

　　有翼踱着不紧不慢地步子走进房间，在素虹和赤炎两人附近站定，居高临下像在审视两只卑微的猎物。

　　有翼走近素虹，弯腰把素虹从地上一把捞起来，捏着素虹的手臂把她拉拢到自己面前：“你抓得这么紧是要救他还是宁可和他一起死，要知道我从来不喜欢我的东西沾到别人的气味。”

　　“救他！”素虹紧咬着嘴唇。

　　“为何要救他？”

　　“因为他也救过我。”

　　“那我就当你是在报恩咯，没有其他任何的牵扯了对吗”有翼问完素虹，眼睛却看向伏在素虹脚边的小胜。

　　“报恩，如果说我现在还能活着在这里和你说话，那是因为他在我最害怕的最无助的时候救了我，我才能活着，活着听你来问我这些是不是为了报恩。！”素虹长长一气说完，紧紧闭上眼，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

　　小胜没有抬头。

　　“放他走！”有翼松开紧捏素虹的手，门口站着昨晚拿着长笛的那个随从，随从听令上前打开了锁着赤炎的铁链。

　　真的就这样放赤炎走了吗，素虹又惊又喜，无论自己能不能去到目虚城，至少，现在赤炎不会因为自己而死。至少赤炎能活下来。

　　素虹看着赤炎除掉手脚的铁链，缓缓走过她身边，就好像要目送一个相识许久的故人远去，同时她也听到赤炎在和她擦肩而过时，轻声地告诉她：“不要放弃！”

　　待到赤炎远去，有翼低头以很近很近的距离看着素虹，问她：“自此，你不再欠他。”

　　是真的放他走了？不会半路截杀他？不会悄悄又把他抓回来锁住，以此作为要挟自己的条件？是不是电视剧谍战剧看多了，素虹有些不敢相信，也不能理解为何有翼要如此强调自己不再亏欠赤炎。

　　察觉到了素虹眼里闪过的一丝的不安和疑虑，有翼笑起来，“你不相信我。”

　　“传闻不是说你会吃掉所有被你抓住的半神？”

　　“是！会吃掉，干干净净不会浪费一丁点的吃掉。”有翼舔舔嘴唇。

　　“为什么？”素虹不能理解这个世界，是此刻的有翼太温和，还是她对这个世界的不解太深沉，她一时间忘了自己如待宰羔羊一样的处境，脱口问出来。

　　“为什么要吃掉半神，为什么不吃掉他？”有翼已经高冷到连赤炎的名字都不屑于知道的地步。

　　素虹都不敢眨眼地屏气凝神望着离自己很近很近的有翼。

　　“你知道吗，半神吃起来味道好特别，每个人都不一样，有的很甜，有的很苦，也有的如同嚼蜡，神力混合着念力，吃过一次就好难停下。”有翼如痴如醉地描述着，

　　素虹已被吓得连连后退，直到有翼突然伸手拉住她，“这些都不是我要吃他们的原因，要吃掉他们，是个秘密，不吃掉他，也是秘密。嘘！”有翼附到素虹耳边“这些秘密，你都不可以知道。”

　　说完，有翼大笑，左手反背在身后，右手一摊手，待小胜从地上一跃而起到他臂弯，转身大步离去。像一阵风，有温柔，也有夹杂着砂砾刮过的残酷。留下素虹吓得面青身软，幸得离门柱很近，伸手扶住。许久才定下心来。

　　良久，走出门去，门口一左一右跪着小香小沫，见得素虹走出来，连忙起身扶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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