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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孩子(3)


三姨就在邻村,不足两里地,很快上门了。

        三姨拉着她的手说,“幻儿,你这表弟,真是让人操心哪,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心情总是不好,跟建筑队去过内蒙和新疆都没赚到钱,眼看二十三岁应该结婚成家了,他却死活不肯找对象,说什么说前途没定,不找。我找你,看能不能想个法子,把他带到北京,大城市机会总要多些,盼着他也能像你一样有点出息……”

        她看着坐在旁边的表弟陈坤,掏心掏肺地说道:“你可以随我一起过去,先做力所能及的工作,慢慢寻找更好的发展机会,怎么说也不会像我当初那么苦,我好歹已经有个窝儿,不会让你流浪街头。但最主要是你必须肯吃苦,这样才能最终熬出来。”

        陈坤点点头,“我明白,要想真正扎下根并不容易,我觉得自己应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要是有机会做点与绘画或摄影相关的工作就好了。”

        “我现在这家公司,有报纸和杂志,有些插图绘画的工作,也有摄影,我跟老板好好说说,要是让你留下来,应该能够学到很多有用的东西,公司有宿舍和食堂,吃住不用操心。你要是下决心做好吃苦的准备,这次跟我一起走就行了。”

        表弟这事算是圆满了,可邻里们又上门了,张叔因为宅基地界线的事被邻居打伤后,法院在处理上不公平。见她回来,就写了几页材料,找她帮忙;李叔对于村干部私售宅基地贪赃枉法的事看不下去,也写了厚厚的材料,并附着十多名党员的联合签名。他们都指望她能帮忙把这材料递到什么中央部门,他们认为只要递上去就大有希望。

        在邻里们眼里,她能在北京买房扎根就是有能耐,这使她哭笑不得,在他们看来,当官者永远比法律条文更管用,法律就像大人怀中弱病交加容易夭亡的孩子不敢指望。她只能再三解释:“说真的,我不过就是小百姓,在家找不到出路才到北京的。再说,你们这点事儿也真不是什么大事儿,放到全国连一根汗毛也算不上。所有老百姓都以为北京是圣地,任何事只要到北京就能得到解决,其实,这纯属想像。你们以为总理经常上街闲逛?我一出门就能递到总理手上?还是像古代那样拦轿一跪,能够拦到一个什么八贤王?唉,没用啊,我只是一个小白丁,什么都不是……”

        乡邻们不懂,在当前户籍体制下漂泊在外的种种艰难。她也曾无数次想要回老家来,却苦于找不到更好的前途和出路。在外愈久,愈是伤感,每次回来,很多半大孩子并不认识她,喊她“小幻”乳名的长辈越来越少,小镇也再不是旧时的小镇,再不见清澈的潺潺河水,到处是散发恶臭的生活垃圾,狂飙强悍的城市化进程使楼房越来越多,绿油油的稻地麦田已经消失殆尽。在改革开放下流动的人们面临着走出来却进不去的尴尬,找不到归宿认同感,就像北京,人们在追求美好生活的路上感到窒息,今天不知明天,茫然不知所措……

        她本想当天晚上乘坐返回北京的慢车,这样周日上午十点就能到家了。可计划不如变化快,下午三点多,二姑竟然去世了。母亲劝她多留两天,也去随个份子,她觉得在理就留下了。

        二姑命苦,十二岁做了童养媳,十六岁圆房做了媳妇,一辈子生了三儿三女六个孩子,个个拉扯成人真是不容易。去年冬天,姑夫脑出血去世,二姑的身体也差了,经常吃药打针,儿女们为了分摊医药费总是吵闹不休,也是因为穷啊,小镇的农民不同于有医疗有养老的城里人,每月拿着几千元退休金的老人不是负担,而是女儿的财神,甚至可以不时地接济儿女,儿女们没有不孝的理由,所谓寒门无孝子有心无力。

        二姑死后倒是体面,儿孙满堂也算风光,两班乐队,亲朋好友迎来送往。两天里,儿女们个个哭得有声有色,围着棺材时断时续地呜嚎着,每有吊唁的亲友前来,唢呐声一起,便放声哭上一阵,杂乱而响亮,就像被困的鸭子终于放出笼子,听上去不太真实,看上去却悲伤至极,又有鼻涕眼泪。这种哭真是学问,既要头脑清醒,又要如泣如诉有板有眼,让人听得清楚明白,会哭的能一句接一句哭上半天,即兴表演时哇哇两声也要四座皆惊,抑扬顿挫有腔有调,要有悲痛有身段,捶胸顿足手拍地面,关键时还要撞墙碰棺,有招有势……

        她几次看到父亲蹲在墙根自顾自地抹着泪,知道父亲又在忧虑自己没有儿子,担心自己死后三个女儿撑不起门面,不像有儿有孙的人家那么体面风光,害怕晚景凄凉,身后事草草打发。平时谁家老人去世,父亲总是想到自己,任凭她再三保证也挡不住叹息与伤感。

        生命何等脆弱,在死亡面前,一切微不足道。她从小在大姑身边长到八岁,二姑离得近,小时几乎每天去她家,而今两个姑姑都已不在了。生活就是这样,看起来都是好好的,谁能知道掺着多少苦涩?好在死亡终将使人解脱,她从小并不懂得去世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少了什么,怪怪的,但很快就会淡忘,而今却真切感受到生命的苍白无力。

        第三天,她带着天天回北京了。临近动身之前,母亲特意做了她爱吃的青椒土豆丝和萝卜炖鲫鱼,还有一摞薄薄的煎饼,包上菜卷成卷儿,她香甜地吃了起来。煎饼这东西据说是从山东传来的,主妇们都会做。小时候,无数个繁星满天冷月当头的深夜,她经常跟着母亲一起推磨,每当那沉重的石磨把她累得走不动时,只要看到母亲的疲惫,她就会有些力气。而今,随时都能买到这东西,小麦的、红薯的、玉米的,品种繁多,手工的价钱高点儿,机器制品价钱低点儿,不过始终没有小时候的那个味儿了。

        这次回家,有件事,母亲没有告诉她。

        上个月初,柏青和他哥哥回来给他们的母亲去世两周年上坟,路过罗家巷道,母亲当时正带着天天在门口玩耍。柏青主动说话,“婶婶,好!”说着,又抚摸着天天的头说,“时间真快啊,小幻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她这些年过得挺好吧?”

        母亲点点头,“还行吧,两人都要忙着工作赚钱,孩子只能让我帮忙照看了。”

        “婶婶,我和哥哥早已不想计较以往那些所谓的仇恨了,那是上两辈的事儿,二来也是时代的错误,不如让它统统过去,行吗?”

        “是哪,也该过去了。”母亲说得有些伤感,心里也始终认为,柏青是个大好青年,如果不是上两辈的仇恨,他与女儿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真是不该活活地拆散,要不女儿不会远去北京,不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这可能就是命啊!

        柏青没再说话,摸了摸天天的脑袋,离开了。

        没有人知道,在转过墙角拐弯处,他双眼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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