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心有猛虎

　　现在想来，每换一个地方，我总要或多或少昏迷一段时间。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可能还是有好处的。

　　因为每次醒来时，入目都是关切的脸。

　　可这次醒来，还未看见关切的眼神，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这孩子只怕活不过明年春季。”

　　我心里咯噔一下。

　　“除非……”苍老的声音犹豫着说出了下面的话，但我是一个字也没听到。

　　有脚步声虚弱的朝我这边走来。

　　“子霖，你也别太伤心了，毕竟她不是……”

　　“住口，”男子原本清雅的声音带着恐惧的怒意，“我会治好她……”

　　有一双骨节分明却有些冰凉的手替我把脉。

　　我仿佛在黑暗的边缘行走。原来，他们所说的活不到明年春季的人，是我。

　　其实，我的人生已经算得上圆满，别人没经历过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权势高位，我都算得上是经历过，就连冒险逃亡，打架刺杀，也都一样不落。就此死去的我算不上是早夭，不过是提前将人生该经历的都经历完而已，如今寿终正寝，是天意。

　　我动了动手指，一步一步的苏醒，就像话本里那样，不能让他们发现我早就醒了，已经知道了自己不日将亡的消息。不然，他们便会在我的面前肆无忌惮的流露出悲伤，而我，最不需要的是别人的同情和悲悯。即便是假的，也只想看到他们的笑颜，因为一个幸运的人，她身边的人都有着灿烂的笑颜。

　　我缓缓睁开双眼，入目是淡蓝色的月影纱和清浅的日光。

　　霞姿月韵，霁月清风，男子一手拿过放在一旁的药碗。瓷勺与药碗碰撞的叮当声在寂静的屋内响起。

　　“醒了就喝药吧。”

　　“谢月大人。”他让我叫他叔父，我叫不出口，便一直叫他月大人。

　　他的手似乎抖了一下，溅起的药汁又被他毫无痕迹的掩饰过去。

　　药碗中的药洁白的如同**，带着熟悉的清甜香味。

　　“我自己来。”我伸手端过药碗，一点不落的喝完。

　　他有些呆愣的看着空碗，良久才道，“想吃些什么？”

　　我险些咬了牙根，他的话就像是在说，“你时日无多了，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吧。”

　　“肉。”我随意答道。

　　他接过药碗，犹豫了一下，向身后的人吩咐了几句。

　　月大人和宁夫人走了，只留下满室清辉。

　　蓝影服侍我梳洗打扮，双鸾菱花铜镜中的我堪称闺中美人一枚，我不由赞叹。

　　我这是借着凌维玥的光，过着多么奢侈腐烂的生活。菁华碧月珠簪子，这传说中才能见到的物什此刻竟在我的头上，还做成手串让我带在手上。

　　“郡候大人说，这菁华碧月珠有滋神养气的功效，让你随身带着。”

　　“郡候大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小声的问。

　　“郡候大人对谁都好呀。”

　　“……”

　　“对了，郡候大人走时让我督促你把他给你的书读完。”蓝影突然右手一锤左手的掌心，惊声道，又好奇的问我，“什么书呀。”

　　我指了指床头，“那一摞。”

　　“大人对你还真是……”蓝影抖了抖，像是看到什么不祥之物，连忙转回头，接着违心的说，“对你真是好呀。”

　　她把梳子放下，“我会多给你准备些糕点和茶水，毕竟……哦……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嗯，”似是难得背出这么长的句子，她满意的点头，然后大跨步出了房间。

　　我呆愣的看着眼前自说自话的，又突然离去的姑娘，无奈至极。

　　她就这么把我丢下了？

　　好在我踏出房间时，屋外有不少人。或是在搬花，在修剪花枝，在给花浇水的，在给花培土的，在给花除去杂草的，连给花捉虫的都有。

　　我啧啧称奇，这里的奴仆丫鬟居然比月乌宫多出了不知多少。

　　转念一想，毕竟是郡候，食邑三千，这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我转身看我住的屋子。从外看，是一间小巧精致的房屋，乌黑色的琉璃瓦，金丝楠木月光花窗棱，青石铺地，屋檐的四角还挂着四个小巧的护花铃，叮铃作响。

　　“筱儿姑娘。”

　　叫我的人身量高大，站到我面前时遮去了大半的阳光。

　　“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来人摸了摸头，“我叫武阿牛，清晨听到郡候大人叫你了，郡候大人说这里从前没有人居住，让你选几盆自己喜欢的花搬到这，也可以增加些生气。”

　　“郡候大人呢？”

　　“不知道，不过是随乔神医去的？”

　　“瞧……神医？”我有些惊叹。这个年头，称呼神医之前都要加上感叹？

　　“对呀，就是乔神医。人们都说他妙手，能医治百病。”

　　我咋舌，“去看看花圃，我选一些。”

　　“好嘞！”一提起花圃，武阿牛立刻兴致勃勃。

　　春季，是百花争艳的时节，可我没想到这片山谷，能有这么多的花，五光十色，五彩缤纷。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大片的山坡，一眼看去全是花。

　　瑞香.白玉兰.紫玉兰.琼花.君子兰.海棠.芍药.杜鹃.樱.紫荆.棣棠.锦带花.连翘.金雀花.仙客来.蝴蝶兰.石斛.风信子，鸢尾.马蹄莲.金盏菊.文殊兰……

　　我认识的，不认识的，终于知道这里为什么有这么多仆从了。仅仅打理这些花草只怕就需要不少人。

　　武阿牛也看着这成片的花草，目光中灼热而灿烂，如同看着自己的恋人。

　　“我想要有淡淡清香的花，放两盆在房间，可以清心净气的那种。”我对武阿牛说。

　　“那就香雪兰吧，你若是要香气，就不要放的太多，一两盆就够了，待会儿我让人选了给你抬过去。”

　　我点点头。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高大的身体低下，大手拿住了一枝雪白的蔷薇。

　　我看去，原来这支蔷薇的花枝竟然断了。

　　武阿牛细細的抚着花枝，像是抚摸爱人一般，“唉，可惜了，你看这么多花骨朵，原本是能开许多花的……”

　　他的眼神中是万般的怜惜，我突然想起一句话：“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那拿回去插瓶，想来这些花苞也都会开的。”

　　“大一些的会，小一些的只怕……”他惋惜的说。

　　“我从前见过有人用水栽种蔷薇，把花枝放在水里，给它足够的养分，不久花枝便会生根。”我安慰他。

　　他眼睛一亮，继而又暗淡下去，“你不知道，这些小的花苞，若是完全开放，在土里也要好几个星期的时间，何况是水培。”

　　“武大哥，难道你栽培花是不修剪花枝吗，那些修剪下的花，只是为了整棵花能更好的成长不是吗？你也会心疼那些花吗？”

　　“会。”他毫不犹豫的回答。

　　我噎住。

　　意识到问的问题不对，我又换了个问题，“那你心疼修剪下的花枝，你会选择不修剪吗？”

　　“当然不会，不修剪可能会让整棵花都死的。”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一看你就没有常识。”

　　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气死，我可是在安慰他。可能伤心的人不需要安慰，让他静一静就好了。

　　我蹑手蹑脚往会走，“拜拜喽，花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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