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茶盏

“好，此事我去办。陛下叫你明日进宫与他手谈，今日陛下言语中对我谢家大有忌惮之意，不知何人在陛下面前嚼舌根。”

        谢长泽难得有些好奇，谢族长将此前与陛下对话细细道来。

        谢长泽浅笑，狭长眸子里带着高山湖泊之淡渺悠远，“谢家不掌兵权，不与皇子王孙联姻，陛下心有怀疑，只能是忌惮谢家能耐，只是光忌惮也还是不够。”

        谢族长扬唇一笑，“你心中有数就成。”

        亥时，谢四老爷喝着酒摇摇晃晃而来，才走至半路，被人从身后套住脑袋，他顿时大叫大嚷，不多时，麻袋中人消了声音。

        入睡时，外面丫鬟敲门而入，凑在王氏耳边低语一句，王氏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嘲笑。

        谢长渡瞧了眼母亲。

        王氏点点桌上纸张，“这几个字练完才可睡觉。”

        “哦。”谢长渡奶声奶气应道。

        次日，定王才起身，外面忽传来急促脚步声，紧接着便是敲门声，外面一人道：“主子，有急事。”

        定王扫了眼床上女人，系好腰带，打开门，仆人低声禀告，定王面色大变，大步出府。

        早朝毕，很快便有人禀告皇帝，“陛下，谢锐谢大人手脚被人打断扔在了定王府门口。”

        皇帝皱眉，眸色一深：“谢家那边什么反应？”

        “谢家恍若未闻，定王将人送回谢府又被谢家送了回去。”

        皇帝眼中涌起风暴，“传召定王入宫。”

        不多时，门口内侍禀报，“陛下定王求见。”

        皇帝冷笑，语带怒意，“叫他滚进来！”

        谢府。

        谢长渡描完几篇大字，正躲在树下纳凉，头上顶着一片荷叶，在树下迷迷瞪瞪睡去。

        他是被一阵叱骂声吵醒的。

        榻上那人语调粗野，“我就知道老四不安好心，庶子就是庶子，下贱胚子上不得台面！活该他被打断手脚！”

        谢长渡彻底清醒，有些诧异，谢四老爷被打断了手脚？不知何人作为。

        想到昨夜一丫鬟在娘耳边低语，不知此事是否与她有关，若是真与她有关，那他真是不得不说赞一句巾帼英雄了，那货可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他感觉了一下周身，发现自己此刻成了茶盏，坐在茶托上，居高观看床上的谢三老爷如何口吐芬芳。

        谢三老爷停止叫骂，看向垂手立于身侧之人，“那个小贱人呢？”

        “还关在娘儿巷里。”

        “晚上将人给我带来，还有那吴三娘子，我非宰了她不可。”

        “吴三娘子被二老爷送去了暗娼馆里。”

        “便宜她了。”谢三老爷冷冷道，示意长随上前，长随几步上前，凑到床边，“老爷您说。”

        “给王氏递个话，老四已经是个废人，叫她做点做打算。”他脸上带着一丝浪荡意味。

        谢长渡居高扫了眼谢三老爷那张猥琐老脸，感觉自己身子滚烫，嘴角一勾，猛地朝榻上一歪，朝他脸上滚去。

        屋里传来一声杀猪般的的惨叫，紧接着便是仆人慌乱声，“老爷，老爷，您没事罢？”

        “烫死我了，谁泡的茶，给我拉出去乱刀砍死！”

        “老爷息怒老爷息怒。”仆人赶忙叫打井水给他冷敷。

        谢三老爷脸上起了水泡，眼瞧着他将杯盏举起，谢长渡暗叫不好，忍不住祷告，快醒快醒快醒！

        他真不想再尝一次四分五裂之痛！

        就在杯盏落地时，他猛地坐起，脸上荷叶落下，不料正对上一张如玉面孔，吓得大叫一声。

        谢长泽勾勾唇角，被眼前小人蠢萌之态逗乐，伸过手来。

        谢长渡一个激灵赶紧爬起，腿上荷叶吧嗒一声落下，他低头瞧瞧那绿色，登时窘在原地。

        虽然贪图这点湿意凉爽，但不见得乐意叫他人看到头扣绿叶。

        谢长泽捡起地上荷叶端详片刻，清冷双眸看向谢长渡，带着一丝研判意味，“你刚才梦到了什么？

        谢长渡不搭理他，拍了拍身上灰尘，一个仆人跑来，给谢长泽行礼，谢长泽淡漠道：“方才你在何处？”

        仆人一愣，“小的方才在给九公子摘莲子。”

        “是吗？”谢长泽冷冷看向他，仆人手足无措，不由得全身发抖，“是。”

        谢长泽轻描淡写地看向谢长渡，“你怎么看？”

        “不怎么看。”谢长渡对仆人冷声道：“同我回去。”

        仆人如蒙大赦，“是，是。”

        谢长泽把玩儿着手中荷叶，他身后那随从打了个响指。

        这时从树上跃下一人，捂住仆人之口将人拖入丛中。

        不等谢长渡开口，谢长泽一把将人捞来，扯了扯他肉脸，“蠢货！”

        “你才蠢货！”谢长渡含混不清道。

        林梁冰冷道：“九公子慎言！”

        对上他冷冽双眸，谢长渡不由心中一颤，谢长泽停下动作，给林梁打了个手势，示意退下。

        “你父亲已被打断双腿，你日后跟着我，如何？”

        “不。”谢长渡冷漠道。

        “你若是不跟着我，”谢长泽语调拉长，眸间多了一丝恶劣，“我便将你不是谢长渡一事告诉四叔母，让她知晓小九儿已魂归西天。”

        谢长渡某种闪过一丝慌乱，装作不解道：“我就是我娘之子，我娘只会信我。”

        “是吗？”谢长泽直直望进他眼底。

        谢长渡感觉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穿过，很快他感到身体开始不受控，似乎有什么东西将拔出这躯体，他忍不住捂住心口。

        恰在此时，对面之人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谢长渡吓了一跳，退后几步，“你，你怎么了？”

        他赶紧上前给他拍背，环视四周，他仆人已隐没身形，他大喊起来，“快来人，谢长泽吐血了！”

        林梁立刻现身，急急走来，掏出药丸喂他吃下，“二公子？我送二公子回去歇息。”

        言罢冷冷盯向谢长渡，手中长剑出鞘，抵在谢长渡脖间，“你刚才做了什么？”

        “白眼狼！”谢长渡骂道，眸中露出讥笑。

        谢长泽用素白帕子掩口轻咳，“与他无干，送我回去。”

        收回剑，林梁将谢长泽推走。

        真是怪人。

        想起那仆人，对着谢长泽背影喊道：“还我仆人。”

        林梁没停下，谢长泽也没回答，二人转过花树消失在院中。

        咕咚一声，仆人被一护卫扔死尸一般丢于空地，仆人已昏死过去。

        谢长渡皱起眉毛，眼见方才那护卫消失，低头走近处，朝着仆人脸上掐了一把，不见其醒，狠狠朝他人中掐去。

        未几，仆人苏醒过来，猛然想到刚才叫人捂晕，他慌得爬起，口舌发干，“九公子，刚才那人……”

        “你好生去同我娘请罪。”谢长渡冷冷道。

        他虽然拦住谢长泽动手，但此人撒谎的确该罚。

        仆人呐呐无言。

        傍晚谢长淮急急赶来，谢长渡立刻迎上去，见他脸色不好，不由出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谢长淮牵着他进屋，见娘正坐在床边做衣服，便道：“娘，早上之事你听说了么？”

        “嗯，族长下的令。”

        谢长淮眼神复杂，他从不在意他们娘仨，但到底还是他们父亲，今日外祖父家几个表兄弟议论纷纷，皆是打探之人，他好容易才挨到傍晚。

        王氏看出他的落寞，放下手中活计，招手，拉过他，摸摸他的脸。

        谢长淮忍不住问道：“父亲是被除了族麽？”

        “并未，族长应当会主持分家，他怕是与定王有了牵扯，否则族长不会如此待他。日后咱们家需要你来和长渡撑起门户了，怕吗？”

        谢长淮点头，“怕。”

        王氏拧拧他鼻子，“那只能怕一会儿，过了今晚，就必须得好生学武艺读书，将来你兄弟二人齐心协力，总能过得不错。”

        “那父亲呢？咱们还管他麽？”

        “这得看他怎么做，咱们只能做好分内之事。”

        谢长淮点头，“知道了娘，明日一早我便回去好好读书。”

        他捏了捏拳头，看向谢长渡，“日后不可再偷懒，要好生读书，下回我回来要考较你。”

        哥哥很卖力，要催他上进，唉……

        王氏替他应道，“娘在一旁督促他。”

        谢长淮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夜半，一个身影摸进王氏所住院落。

        庭院中一只老鹰落于檐角叽喳作响，草丛中蟋蟀拉长调儿声声不断。

        它扇动双翅飞至树梢，树梢轻摇。

        一个人影摸进来，一手提着衫儿，蹑手蹑脚，穿过回廊。

        老鹰眼神灼灼，锐利目光穿过密林之间的叶子直勾勾盯着那人。

        那人是谢三老爷？

        他来这儿……

        谢三老爷偷偷摸摸来到门边，四下打量，勾着身子挪动步子，嘴角勾起一抹猥琐笑容。

        这时，忽有一物朝他飞来，冲着他脑袋还狠狠一叨，他痛得叫一声，手在空中乱舞，怕惊动他人，生生将喊叫压下。

        可是那老鹰实在可恶，居然再次扑腾翅膀朝他脑门叨来，哎呦！谢三老爷吃痛！

        一连挨了几下，每当他挥动手臂它便轻巧飞走，才将将凑到门边，便又来了叨他。

        他一连出击双臂挥动如风轮，似是将其击中，地上有一物跌下。

        眼见谢三老爷抬脚而来，老鹰扑腾翅膀冲上天空。

        好险！

        日后必须得好好练习飞翔技术。

        他现在对这莫名其妙的附身也有了心里准备，这样也好，如果不是这能力，他也没法保护娘。

        凄厉鸣叫拉长了调响彻夜空，一道黑影盘旋在屋顶上空，鸟鸣之声不绝于耳，然而他所期待的没有出现。

        那些林枭没有再出现。

        也是，他现在是老鹰又不是夜枭，怕是做不了他们的首领了。

        眼看着门被那个混蛋打开，他再也按捺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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