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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是耶非耶


楚府上下都在忙碌。

        一则楚宜在临鄄修养半年终于要回来了,二则要打点楚华和楚宜两位姑娘回江州,即也临近年关回家祭祖之事。

        楚倾明自宁氏自行搬入家庙之后,就再没有回江州祭祖了,托词自然是朝廷要务,实则他不想一个人回去,听那些人的闲言碎语。宁敏眉再气性大遭人诟病,也是他的妻子,为他生育了四子二女,楚倾明不愿承认,即便时至今日他心里还是有她。

        可是却无法抵消过错。

        祭祖大事不可儿戏,楚倾明不肯面对,楚华担下了这份责,近些年顺带了楚宜一道,今年也不例外。

        楚娴和楚容一早便起了,同往年不一样,老祖宗身体不适,实在不适日日打点府中上下,接下来这八天,她们将协管楚府大小事务,今日楚宜回来后,明天便要同楚华启程去江州。

        拿起手里这副对牌给了大管事,楚娴清晨起来终于忙得歇口气,捧了茶连忙灌了一口,实在是渴极了,她现在才发现楚华简直有如神人,那么小的年岁拿起楚府的担子,事事能安排得妥帖,真是不可想象。

        楚容显然也没料到这样累。

        两姊妹对视一眼,眼神里是一样的内容:楚华这样厉害,不知有谁能跟她一较高下,难道天生凤命,人与人当真不一样?

        这厢传报楚宜已在大门口,楚华今日出府办事去了,但早早安排了一切,开了正门,吩咐楚娴楚容去迎的。

        楚娴楚容即刻便动身,不敢怠慢,到了正门。

        马车上楚宜还和陌瑾说着话:“我走了罢,明日又要去江州,不知道何时……”楚宜未说完的话断了,撇了头,陌瑾伸手握住楚宜,他自然明白她未说的话,两人手指相缠,楚宜脸上顿时飞红。

        车幔外楚娴的声音传来:“可是妹妹回来了?”楚宜吓得手一缩,偏偏陌瑾反而抓紧了手心,楚宜只得开口:“是了,五姐姐,我即刻下来。”

        楚宜抽出手,陌瑾尾指一勾,楚宜勉强立了身子下车去,那股酥麻随着他手画的圈圈绵延开,耳尖微热。楚娴和楚容再次见到楚宜,竟有些楞神:她目中温柔,嘴角若笑,尤其是容姿越发盛丽,那披风中粉腮含春,两人惊觉比之楚华也不输,明明还是熟悉的眉眼,却已然同以往截然不同。

        以前的宜男宜女的福娃娃相已是全然的女子气,更增妩媚,惊心动魄。

        “问五姐姐安。”楚宜道。

        楚娴后知觉地应了,掩饰失态,连马车的车幔掀开一角都未察觉,忙携着她走,这一去自然是去罄松园向老祖宗请安。

        楚容稍落后一步,不经意回头看一眼马车,车幔恰落下,惊鸿一瞥,居然是陌瑾。

        又是陌瑾。

        庆明楼一跪请求谕旨是为了五皇子殿下百里律,尾鱼江一刺欺身而上是为了九皇子殿下百里臻,哪里都跟他毫无关系,可是每每最后出现救下她的都是这位陌世子,难道这就是一物降一物,想起楚娴那句“我只是觉得楚宜不该在陌瑾这里耽误脚步”,她竟早有预见?

        楚容说不出此刻的心绪,她心里因为察觉这桩事仿佛有了隐秘的快乐,明明是或不是现在还做不得数,但是她几乎敢确信了。她不知道楚宜是否有着同样的感情,陌世子虽则匹世无双,可五皇子殿下和九皇子殿下之尊贵也难分伯仲,更重要的是,陌瑾身体不便,这一辈子恐怕都要在轮椅上度过,楚宜她生性跳脱,竟可忍得么?

        或许她根本就没有同样的情意。

        楚容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对那个遗世独立般的陌世子生出怜悯,出身高贵又如何,终究不是想得而不可得,连嘉凤公主都是如此,这同她楚容一介庶女有何区别。妙容夫人想要收下她,可她知道她心里还有痴还有怨,所以她不愿,往事种种如花火闪过,此刻她突然得到宽恕与和解——各人受各人苦。

        楚娴自然不知道落后一步的楚容只转眼间有了这么大的心绪起伏,她全身心都在看楚宜。三人之间都自觉将往事搁置,哪怕只是假装放下,气氛一时前所未有地融洽,便生出话来。

        “祖母一直念着你呢。”楚娴道。

        “我现在都有点不敢见祖母,也不知道待会儿祖母会不会罚我。幸好姐姐不在,不然她也要念我。”自然,楚宜唤的姐姐是楚华,除她之外都是要带上排行喊的。

        “祖母哪里舍得罚你,只盼得你好,她才放心。”楚娴道。

        “这些天台牡丹怕要吹坏了呢。”正经过太央湖,看见牡丹犹在,楚宜突然开口道。

        “是了,预备要搬进花圃的,不是你说,我又要忙忘了。”楚娴闻言一拍脑袋,看起来确实疏忽了。

        楚宜心想,确实不是谁都像姐姐那样精力超常,一应事务安排得妥帖,转念道:“五姐姐这样忙,也要记得休息。”

        “我没什么,倒是你,清减了不少。”楚娴说的是实话。

        楚宜是真的清减了,反而刚刚好,之前年幼难免有些婴儿肥,显得更加幼气,现在才稍稍露出长成之貌,只是她自己不觉这半年过去变化已大。

        “外面不比家里,还是习惯家里的吃食。”楚宜道。

        “那我叫厨房多做些你爱吃的,意安,你去一趟。”楚娴吩咐道。

        楚宜抬眼看了那人,颇为稳重的样子,不似之前的觅香,心思太活络。说起来,她也没想到那个乖巧如此的暮叶敢做手脚,外面的人手伸得太长了,还要谢谢姐姐给她除了钉子。

        楚宜这边的神色变化,楚娴很容易地就想到了缘由,但她实在没有立场说什么,幸好马上就到了罄松园,楚宜既然没有提起,那么此事就翻篇了。

        大家都明白一笔写不出个楚字。

        进了罄松园,楚嬷嬷早在门口候着了,见了楚宜,连忙走上前,帕子掩了面,赫然是哭过了,“嬷嬷这是怎么了?”楚宜连忙道。

        “无事,是看到姑娘你平平安安回来了,老婆子一时太激动。老夫人在里面可等着你回来呢,看见姑娘你这样好,老夫人这会终于可以安心了。”楚嬷嬷拉着楚宜往里走。

        “嬷嬷我没事的,都是我不好,叫你们担心了。”楚宜看到嬷嬷泪眼,不由得有些歉意了。

        楚宜进门便看见了老夫人,她拄着拐杖在走来走去,一看便知是在等她,楚宜鼻头一酸,忍了哭腔:“祖母,我回来了。”

        “玉妧?你啊你,可回来了!”楚老夫人一句令楚宜破防。

        “给祖母请安了,玉妧知道错了,叫您替这样我操劳担心,孙女真是……该死。”楚宜带着哭腔。

        “说什么胡话!你快过来叫祖母好好看你,伤着那里可还疼么,会不会留疤?哎!你这个性子可什么时候能改一改!”楚老夫人大叹道。

        老夫人一抱住楚宜,捏着楚宜胳臂便知瘦了不少,不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头,当下眼睛就红了。她向来最疼这个孙女,知道她性子跳脱、惹是生非,更是担着心,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疼着,不肯叫她吃一点苦头的。

        偏偏她总是出事。

        众人扶着老夫人和楚宜落座,见老夫人拉着楚宜细细问着,楚娴楚容便主动告退。老夫人本就不喜她们,楚宜出了事,更是看不来她们,两人出去了,厅中老夫人和楚宜正情切,丝毫没有注意到。

        走出罄松园,楚娴楚容两姊妹一道,半晌无言。其实她们何曾不想承欢膝下,获得老夫人的欢心,可是她们与楚华、楚宜不一样,她们是庶出,而老夫人祝氏自小出身高贵,嫁的也是豪门清流,楚老太爷一生只守着她一个,她从来看不起侍妾,也不要说侍妾的子女。

        这么大个楚府,苾姨娘和楚娴、楚容是异类般的存在,跟他们永远隔了一道膜,仿若未存,却又是这样明显而真实存在。

        不久到了择星阁,楚娴却并未进去,只说:“我今日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姐姐慢走。”楚容没有多问。

        楚娴转身走了,楚容绕过弯,只几十步就到了墨温阁,她今日陪楚娴一同早起处理内务,的确有些累了,平日楚娴体力也跟她差不多,不知道怎么今日好像精力极足。

        回了院子,楚容一进房内,便唤人伺候着睡下,她沾着枕头就睡了,等月祺唤醒她,天色已暗。

        她睡得都有些糊涂了。问过月祺才知道,还是今日。此时,爹爹大概又在外面会宴,老夫人和楚宜自不必提,哪里会记得这个小小庶女,连苾姨娘和楚娴都不见踪迹,没有人担心她。

        月祺和蕉瑞伺候着楚容,感觉到她情绪有些低落,月祺开口:“五姑娘今日出府了,之前刚回来,听说主子还在睡着,知道您累了,就没有唤醒您,和苾姨娘在择星阁用了饭,现下在花园散步呢。”

        “好,我想也是。”楚容淡淡道。

        “那奴婢伺候姑娘用饭。”月祺道。

        “祖母那边呢?”楚容问道。

        月祺知道楚容想问的其实是楚宜,于是道:“早就用了饭,听说七姑娘今日还要在罄松园歇下。”

        “毕竟明天又要动身了。”楚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老夫人也是偏心。”月祺低声道。

        “这种话不是你可以说的,月祺,你失了规矩。”

        “奴婢知道这话不合礼,可是这不是事实么,奴婢也就跟您说说,同样都是孙女,七姑娘是个好的,您的孝心就不是孝心了么?再说七姑娘那样胆大妄为,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月祺有些不忿道。

        “月祺。”楚容念道。

        “姑娘不爱听,奴婢就不说了。”月祺只好收声。

        “亲生尚有最疼老幺一说,我一个庶女,祖母有所偏爱也正常。算了,不说这些了,你去布置用饭吧。”楚容起身道。

        墨温阁里十分宁静,炭火刺啦的声音听得分明,她不是个喜欢闹的,这些年下来伺候她的仆人动作也慢下来,声音轻三分。其实墨温阁里的仆人们,都挺喜欢这个主子的,楚容从不作妖,又好服侍,温柔敏慧,比楚宜更像楚华的亲妹妹,要是八姑娘是大姑娘的嫡亲妹妹该多好啊。

        可惜是苾姨娘所出。

        楚容对这些心思有察觉一二,她没有怨天尤人,苾姨娘是她亲生母亲,她不可能去怨她怪她,同样地她也理解老夫人和爹爹,不可能把她当楚华、楚宜那样对待,她心里不甘的只会是她自己做下的选择,她想要的只有她自己能给她。

        最近她总是睡不安稳。

        心里像跌落悬崖一样,抓不住,摸不着,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今日她梦见一个人,明明看不清楚脸,她心里却隐隐知道是谁,念头一生就被她压下去,不可能不可能的,她跟自己说,可是两人双双落下去时,她仿佛听见风声猎猎。

        楚容说不清自己在挣扎什么。

        她想要的就没有变过,她还有那样大的志气,怎么能就这么沉沦,甚至都不该犹豫的,她却徘徊了。可得或不可得她都明白,由此生出的痴念、可怖,她愿意向天求得宽恕,因为她楚容同任何人都一样的,她相信自己。

        神思不在地用完饭,楚容去了太央湖消消食,月祺和蕉瑞知道自家姑娘情绪不佳,都跟了去。看见今日该收的天台牡丹还在原地,楚容心道不知道楚娴今天出府是有什么要紧事,每年楚华同楚宜去江州,都是楚娴楚容落得轻松的时候,看起来今年楚娴这是太松懈了。

        刚走不多时,就有三人匆匆迎面而来,是楚华身边的如裴和两个小婢女。如裴见到楚容,行礼完就即刻走了,脚步匆忙不似平时,显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楚华禀告。

        楚容抬眸眼色一动,蕉瑞便自觉去了。楚容也无心再逛,连同月祺主仆二人回了墨温阁,不多时蕉瑞回来,她竟也有点按不住的震动,开口道:“姑娘,听说徐宗尚书府走大水了。”

        走大水?满上京每天都有地方走水,楚华会对这种事这样在意么。

        不,不是的,那户人家是徐家。

        徐宗,清远徐氏族长徐园之弟,是徐家二房,近些年才在上京住下的官宦人家,无什么特别的,唯一出名的,是他家的那位掌上明珠。

        徐黛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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