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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意君入山


湘幽州州巡抚大人胡问道被刺身亡的消息,时隔几个月后似乎终于传到了上京城,在茶室酒楼各处流传。

        据说,胡问道大人一家是被仇家暗夜偷袭,满门七十三口无一幸免。至于仇家是谁,众说纷纭,还没有论断。时任湘幽州监察的九皇子殿下,为了追查真凶日夜不休,只在胡家出殡那天露了一面。上京城众人感念他对未婚妻情深意重,只是阴阳两隔,终究有缘无份,转而又挂念操劳起他的婚事。

        这就是上京城。

        上京城的烦烦扰扰,没有波及到临鄄王氏,因为上京城中的王家上下现在都在忙另外一件事。

        王家十九娘王意君打定主意要跟上京陈氏六郎陈向晚解除婚约,已经绝食三日了。王家众人劝也劝过,罚也罚了,王意君只说,要么王家将尸首抬进陈家,要么就解除婚约。

        王意君的母亲周氏,百般无奈下,今日请楚宜前去劝说。

        雁允是王意君的大丫鬟,她一早就在大门处候着,只等楚宜过来。

        “七姑娘,您终于来了!”雁允一看见楚宜就连忙上前道。

        “雁允,你家姑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了?”楚宜知道雁允等在这,就是为了提前跟她说什么,因此很快问道。

        “是了,那日参加薛囡办的花会,我们家姑娘本来好好的,谁知道陈六郎也来了,又带着那个丫头。人人都看我们姑娘的笑话,这便也罢了,后面散会了,陈六郎居然当面拥着那个丫头,不言一语从我们姑娘身边而过,回来后,姑娘不几日就决定退婚了。”雁允连连说了一堆。

        楚宜听完只想说,这婚退的好,不退真是脸被踩到上了,如果是她遇到,要引以为平生之耻,等等,周氏到底为什么请她来着?

        楚宜看着雁允,把到嘴边的话按捺住了。

        王意君被软禁在房中,走进房内,只见她一身素白,闭眼躺在床上,旁边是砚安候着。

        “政襄?”楚宜唤道。

        “你来了。”王意君缓缓睁眼,她想要爬起来,却没有力气,身形摇晃着,嘴角已经脱水,近乎透明。

        “别动别动,”楚宜连忙按住她,让雁允和砚安下去,留自己和意君说话。

        她端起水壶倒了水,居然又从怀里掏出一袋糕点,道:“我特意悄悄拿的,你跟我别犟了,要想多坚持几天,就快吃一点吧。”

        王意君虚弱一笑,这就是她的姐妹楚宜,楚宜从来就是不同寻常之人,她依言拿着糕点慢慢嚼起来。

        “真的要退婚了?”楚宜问道。

        “嗯。”王意君答得很轻,但果决。

        “来之前,我就想劝你退婚的,来了之后,我更支持你退婚了。我知道,他们都会跟你说,王家如何,陈家又如何,可是都不是他们跟陈向晚过一辈子,你知道,我不在意这些,我永远站在你这头。”楚宜看着王意君道。

        吃了些糕点,王意君说话似乎也有些中气了,她拉住楚宜的手道:“你以前跟我说的,怪我没有听进去,我总是念着他以前的好,以为可以慢慢感化他。那天,我坐在那里,看着他跟珈瑛在一起,我才发现他对待珈瑛,好像之前对我的样子,其实我和珈瑛没有什么区别,他其实也从来都是他。”

        王意君慢慢起身,靠在椅背上,接着道:“今天的珈瑛是以前的我,现在的我就是以后的珈瑛,想通这一点后,我忽然觉得好没意思。跟着灏哥哥在丰州的时候,我看到苗女泼辣,她们在荒蛮一带,从来不说什么文才智识,她们也可以做自己,为什么我不行?”

        楚宜听到这些话,忽然就想落泪,是的,这就是她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她不知道自己以前跟意君说过多少自己的观念,可是她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没有缘由的。

        “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办?”楚宜问道。

        “我想到博页堂去,妙容夫人可以教授世人,我跟着爷爷学了十几年的圣人学问,难道就没有丝毫用处吗?我知道解除婚约之后,家里也是容不下我的了,虽然衣食无忧,可是多少受气,到了外面,我自食其力,难道还要看人脸色?以后就是一辈子不嫁,我也不要再待在这个围笼里。”王意君显然思虑已久,想得非常清楚了。

        “你要有心理准备,那样的日子会很清苦。”楚宜没有阻拦,却抛出最现实的问题。

        “我想过的,我现在处处锦衣玉食,出入仆从一众,可是你看,我也并不开心的。陈向晚曾经真的让我感受到过快乐,可是那种快乐太虚无缥缈了,连予取予求都做不到。玉妧,世上只有一个陌瑾,为了你,他现在都打掉了底牌,不是谁都是陌瑾的。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执着这种系在别人身上的快乐。”

        “我以为我要来劝你坚定一点,没有想到你想的,比我还要透彻,我今天来,真的就是给你送补给来着。”楚宜故意取笑自己。

        “玉妧,你能来看我,就可以让我继续坚持下去了。”王意君抱住楚宜。

        “政襄,我之前会劝你退婚,其实不是因为陈向晚是一个怎样的人,或者他对你怎么样了,而是我觉得,当你总是重复他对你的好,他主宰着你的思绪,你变得都不像你自己了。”

        “你喜欢骑马,喜欢读书,也喜欢到处游历,这些都是你最本心,不需要思考适不适合的爱好。可是后来呢,你学着走淑女步,找嬷嬷练习厨艺,日日苦练绣工,十指都扎破了,还要继续学。你学得那么辛苦,说自己愚笨,可是我想也许你就是没有那么喜欢,你就是不能花全部的心思呢?”

        “听到你刚刚说的话,我知道你已经下定决心了,我相信你可以。其实不能做到他们眼里的好,那么再不好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政襄,你一定要去求你爷爷,你一定知道怎么求他最有用。王太傅看起来严肃,可他真的是把大道理读通的人。他一贯看重你,你去求他,就说是想拜在妙容夫人门下,你不想嫁给陈向晚,我相信他会同意的。”楚宜一句又一句说着,最后终于给出自己的建议。

        王意君从来没有想过找祖父说这些话,在她的眼里,祖父宛如天神般完美,才智学识也好,品行操守也好,世上没有人像他那样兼而有之,都能做到最好,从小到大,她一直最害怕看到祖父责备、失望的眼神。

        但是这一次,她在眼里一一划过众人的面孔,看到他们自扫门前雪,无利不起早的时刻,最后只剩下她天神般的祖父,她只能奋力试一试。

        王意君是鼓足勇气跪下的。

        她看见祖父的胡子长垂,呼吸之间飘乎,那是在忍着怒气,可是她还是要说。

        “祖父,我从未求过您什么,您知道的。我自幼跟着您学圣人学问,跟各位殿下一般,寒暑不断,晨起晚归,甚至连文章作业,我都会一一交上,只想着您看一眼,有只言片语留下就好了。祖父,您总是夸我刻苦,赞我聪慧,我不是真的聪慧,您知道这十数年间,我悄悄读了多少书吗?我是真的爱读书,那些家国道理,为人操行,连同他们终极问道的话,都深深刻在我心里。为此,我从来都不觉得辛苦,甚至觉得心里安稳。”

        “我以前总会问自己,为什么我不是男儿身啊?我也有满腔的情怀抱负,我自信假以时日,我不差于任何人,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终究是个女儿家。女儿家就要成婚嫁人,王家养我一场,我不是没有良心的。”

        “但是我这次一定要求您,求您成全我吧,我要跟陈家解除婚约,我一定要解除婚约。她们都劝我说世家子弟,无外乎就是这样,陈六郎不是例外,也没有什么人是例外,可我不在意这些。祖父,您曾经教过,讲古人说,士不可以不弘毅,祖父,什么才是士啊?”

        “为人要自视,问道于心才能问心无愧,世上没有多少人能做到,祖父您做到了,连带我,想像您一样。我可以自苦,不可受辱,祖父,您是明白我的,爹爹如果还在,他也会明白我的。我宁愿终身不嫁,也要解除婚约,我愿意剃发上博页堂,一生祸福自受,哪怕再不回王家,我也绝不后悔,诸神请听,王家十九,立此重誓。”王意君一字一句,像在心里重复过无数遍,尽数道出,长跪于地。

        王在熹看着眼前的孙女,从她还是个襁褓婴儿,到今天出落得修长,好像十几年时光只在一眨眼。

        王府人都常说,王老大人偏疼王意君,这话没错的。王在熹一想到那个英年早丧的儿子,想到那么清风明月的、颇有自己当年风范的儿子,为了救人竟然自身溺水,他眼里的痛,没有人知道有多重,因此他总是更怜惜意君。

        其实当初定下陈家,王在熹是不同意的,他一直觉得那些豪族门户,多出自诩矜贵的浪荡子,酒囊饭袋,蠹国害民,庸庸碌碌活一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他一贯看不上。但是王家众人一再劝说,说陈向晚自幼一直是世家里难得的俊秀,自勉勤力,老太爷不应该有门户偏见,家族中反复游说,王在熹就许了。

        早知今日,不如不许。

        她年纪还这样小,哪里知道人生几十年,要吃的苦头还多,就是去了博页堂,日子的磨难也是说不尽的。但是,他现在要正眼看待这个孙女了,是的,王家人可以自苦,不可受辱。

        她有自己的风骨。

        室内安静听得到呼吸声。

        王在熹沉默良久,终于起身离去了。

        王意君长磕于地的头终于抬起,她眼里是掩盖不住的惊喜,她虽然无数次期盼这个时刻,但它真的发生的时候,她还是克制不了内心的澎湃。

        祖父没有说话,就是默许了。

        如果他不同意,他就会说不同意,但如果他同意,他是不能说出赞同的话的——他是最正统古朴的君子,他不会说不符合世间道德礼仪的话。他用沉默表示了自己的态度,这就是君子的方圆有道。

        王府上下真的觉得天是变了。

        王在熹没有发言,但是王老夫人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王老夫人力排众议让人登门陈府,一力把婚事退掉了,推辞的原因是说,王意君与禅道有缘,圣祖托梦,王意君从此要去般若寺带发修行,潜心学禅。

        陈家虽然气愤,终于还是只能接受。两家面上和谐地了结了此事,一应交情却默契地终结。

        王意君离开王府的时候,是悄悄走的,她只给楚宜递了口信。王府之内,王老夫人不允许有人探视,也不允许有人送别,王府不可能大张旗鼓地送走一个修行女儿。

        王意君此行离开,只拿了一些近身杂物,她知道王府诸人其实都在注视着她,她也非常知情识趣。

        上马车的时候,王意君又看了一眼王府的匾额,她不是没有留恋的,她最青葱的岁月,无一不跟王家的点点滴滴有关,但王意君还是放下了帘帷,此心如碣石,岿然不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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