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诀别

“忽堕蛟珠红簌簌，邂逅今朝不相离……”

        润玉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这是十分奇怪的事情，可他却从未怀疑过。

        浮梦丹的效果极好，果然不愧是天界至宝。

        直到青蛇彦佑带他去到洞庭湖边，直到他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直到过去的记忆慢慢复苏。

        他原来有母亲，原来有族人，原来同天后有深仇大恨，原来并不是在父母的期盼下降生。

        润玉很难过，他更加想念锦觅，可去到凡间却只能看见锦觅和他的弟弟眉目含情默契相视。

        时间过得也太慢了，润玉想。可他依旧是高兴的，他认回了母亲，还有了两个弟弟。他去锦觅那里求取了两盒生肌膏，想着先在母亲那里留些好印象，等锦觅回来了，他便带她来见母亲。待他们成了亲，润玉便可自请离开天界，带着锦觅和母亲自由度日做一个远离权势的逍遥散仙。

        润玉想得太好了，几万年来他总是这样，一退再退，一让再让，即使受尽委屈也还抱有一丝幻想。

        直到簌离身死神灭，直到十万雷劫和红莲业火加身，润玉才明白。

        不争——就是死！

        没有什么父子亲情，没有什么母子情谊，天道无情只有权力厮杀你死我活。

        锦觅历劫结束了，回到天界晋升了上神，水神和众芳主都十分高兴，专门为她在花界设了晋神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突然有人提起洞庭余孽的事情，言语之间十分感慨。又有人说他同雷公电母交好，听得确切消息，夜神为洞庭余孽受了十万雷劫眼看是活不了多久了。

        “锦觅，你怎么了！”

        “爹爹，我心口好疼……”

        水境内，花界的众芳主都愁眉不展。

        “锦觅究竟怎么了？”风神忧心忡忡的问。

        水神长叹一口气:“灵力逆行，神魂割裂，若非及时发现……恐有魂飞魄散之忧啊。”

        众人大惊，纷纷追问。

        水神屏退众人，只留下了风神和长芳主，这才将斗姆元君的话细细道来。

        “有此一魂，本是锦觅之幸，她天资不差若潜心修炼，凭借七魂七魄大罗金仙或也可以修得。修道一途何等艰难，凡间草木之精一魂一魄，妖兽之体两魂一魄，唯有人是三魂六魄，受天道眷顾最易成仙。初经天劫便成一魄，此后每受一次天劫便修得一魂，此中凶险不必多说。

        梓芬中了恶妇荼姚的琉璃净火又跳下诛仙台……没有身死神灭全靠师尊曾留给她一点道心护着。诞下锦觅之时不得已攥取花界众灵才能顺利生产，阴差阳错之下让锦觅出生便比寻常神仙多得一魂。”

        长芳主忍不住说:“这岂非好事，七魂七魄，真乃天纵之资！”

        水神摇摇头：“魂魄离体转眼便消散于天地，这多出来的一魂定有来历，不仅没有消散，四千年来竟然未与锦觅神魂完全融合，反而有了割裂之势。”

        “割裂……”风神咀嚼着这两个字，不由悚然一惊，“反客为主！”

        “那倒不会，此魂只是锦觅的一部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密不可分浑然一体，何谈反客为主呢？”

        “那既有元君相助，为何锦觅还会这样呢？”

        水神唏嘘不已:“若猜得不错，不过情之一字罢了。”

        等锦觅醒后，感觉头昏脑涨站也站不稳，她发了好一会呆才突然想起自己在宴会上晕倒了。

        “锦觅，你好些了吗？”

        长芳主带着老胡走了进来，还带来了灵蜜让她服下。

        “还是好难受，打不起精神来。长芳主我这是怎么了？”

        “无事，不过是历劫时有些意外罢了。”

        “哦……对了长芳主，我爹爹和临秀姨呢？”

        “水神和风神去了天界。”

        “去天界干什么？”

        长芳主没有回答，转而问起了锦觅在凡间的事。

        “锦觅，听闻你和火神在凡间历劫时，已经互许了终身？”

        锦觅颇不自在，以为长芳主要替自己爹爹劝说自己。可她依旧不改口，只说:“我已经爱上了凤凰，长芳主您不必多说了，至于婚约一事……”

        锦觅突然一愣，猛的想起了之前在宴会上听见的话。

        夜神受了十万雷劫……已是将死之躯……

        泪水毫无征兆的流下，锦觅忽然忘却了和旭凤在凡间的信誓旦旦，只记得天上那个白衣的神仙跟她说，等她历劫归来他就向水神禀明，求爹爹让他们成亲。

        “我还没陪他看昙花开呢……”

        “锦觅，你说什么？”

        长芳主的话音未落，锦觅已经消失不见，老胡一拍脑袋。

        “哎呀，小葡萄往天上跑了！”

        水神和风神到了天界，先去璇玑宫看望了昏迷不醒的润玉。

        水神轻叹:“夜神温顺良善实乃良配，可惜造化弄人啊。”

        风神实在不忍心：“锦觅本也有意于夜神，你我又何必非要拆散他们呢？”

        “并非我要棒打鸳鸯，而是锦觅这孩子实在叫人不省心，她的身世本就波折，如今又这个样子。历劫一遭，回来便说要退婚同火神长相厮守。我带她去上清天时，听师尊之言，锦觅对润玉之情恐怕并非发乎本心。果不其然，在凡间时候便同火神起誓发愿，神魂归位依旧不改其心。我恐怕她的心意不能自己左右为难，更怕由此神魂有损追悔莫及。如此，也只能快刀斩乱麻，退了这婚事将她带去东海，远离这两兄弟，潜心修炼个几万年，待她修为足够炼化多余的一魂时，便再不用担忧了。”

        “可这样，对夜神实在太残忍了。”

        水神亦是愧疚不忍:“润玉母子的遭遇也有我的一些责任，我虽为水神，从前未能阻止荼姚屠戮龙鱼族，如今也未能阻止簌离的悲剧，这个水神实在徒有其名……罢了，今日便偿还一些吧。”

        同为水系的灵力源源不断的注入润玉身体，为他护住心脉，水神收手时已是摇摇欲坠脸色苍白。

        临秀扶住他，也只能叹气。

        “果真是命运弄人。”

        两人出了璇玑宫便直奔九霄云殿，太微知晓他们来意后却态度强硬的绝不同意二人退婚，任凭水神怎么说也没用。还在争执长芳主却匆匆赶到，水神知是锦觅出了事，顾不得再同太微这伪君子掰扯匆匆离开了。

        出了九霄云殿后，水神便焦急的问。

        “可是锦觅神魂不稳？”

        “没有，她上了天界。”

        “她跑来天界做什么，”水神疑惑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润玉！”

        邝露守在润玉床边独自垂泪，偌大的璇玑宫只有她一个人。墙倒众人推，更何况润玉这里向来都是门可罗雀。

        “娘亲……鲤儿对不起你……娘亲……”

        “殿下……殿下……”

        润玉艰难的睁开眼:“邝露……是你啊……只有你一个人吗？”

        “殿下，”邝露泪流满面，哽咽难语，“我去找锦觅仙子！”

        “不要，”润玉拦住了她，“我不要她看见我现在这副模样……”

        “殿下！”

        “邝露……你退下吧。”

        “殿下，让我陪着你吧。”

        “你走吧邝露，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邝露只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她在院中失魂落魄的站了一会，直到被人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锦……锦觅仙子？”

        锦觅来得太急，头发凌乱脸色惨白，像游魂一般的跑进了璇玑宫。

        “润玉呢！”

        “殿下他……”邝露犹豫了一会，“殿下在里面。”

        锦觅进入璇玑宫后反而慢了下来，她有些不敢进去，隔着屏风刚望见润玉的身影，便觉得心如刀绞痛不能言。

        润玉又陷入了昏迷，不停地胡言乱语，一时喊冷一时喊热。

        锦觅静悄悄的走到他身边，在床榻旁跪坐下来。

        “润玉？”

        “娘亲……”

        润玉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点也没有夜神殿下的温润端庄了，头发乱糟糟的嘴唇干裂发白，脸上也没有半点血色，只有眼尾发红，泪水顺着眼窝不停地滚下来。

        “润玉，你怎么了，”锦觅小声的在他耳边呢喃，一边问一边忍不住哽咽，“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邝露远远的的站在她身后，闻言只感心酸。

        “殿下又能怎么样呢，天后用太湖仅剩的余族要挟，不过就是要殿下自己赴死罢了。十万雷劫有几个神仙承受得了，疗伤之苦更甚，天后说……承受这样的苦，还不如……还不如自废内丹呢。”

        润玉嘱咐过邝露不要将这些说出来，可是邝露忍不住，尤其是对锦觅。润玉的苦那么多那么痛，为什么不让别人知道。

        别人或许可以不知道，但邝露却觉得锦觅一定要听，她总为润玉感到不值得。邝露是个安静的看客，将一切纠葛都看在眼里，却只能默默地独咽苦楚。

        “殿下时常偷偷去凡间，他不能现身却一直陪着你。那两盒生肌膏殿下是特意去求的，他本来说等你回来，就带你去洞庭看看……”

        润玉总是默默付出，一点一滴都想得周到，只是他有时候太好，沉默得让人察觉不到。

        “娘亲……鲤儿好怕……”

        锦觅轻轻触碰了润玉的脸颊一下：“别怕。”

        人间历劫几十年总算没白活，锦觅的医术十分精湛，加上神仙之躯，救人疗伤更是手到擒来。

        可那是对于普通的伤，润玉未死已经是他命大了。锦觅全然不顾自己，几乎是抽干了灵力往润玉身体里注。

        “锦觅仙子！”

        璇玑宫外传来了水神的声音，锦觅也已经精疲力尽，她最后拔下润玉头上的玉簪，滚下一滴泪来。

        “邝露，求你一件事好吗？”

        邝露疑惑不解的看着她。

        “我恐怕再也见不到他了……别告诉他我偷了他的簪子……”

        邝露不明白锦觅的话是什么意思，可多年后再回忆起来，果然是从这天起，邝露再也没见过这样的锦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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