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见

在离开老妇人家三日后，陌言与济怀来到了青氲王城——青之城。

        济怀站在青之城东大门的不远处，看着高耸的围墙和斑驳的青色墙砖，眉头紧锁。

        为了防止疫病传入青之城，青之城实行了严格的出入政策，城内的人可以出来，城外的人却不能随便进入。

        入城者不仅需要持有专门的入城令，还要在王城外的特设驿站待十天，确保没有患病才允许入城。而想要去青巍山只有两条路，一条需要借道王城，出了王城南门便是青巍山，另一条则必须进入秀屿岭，并穿过毒蜂林。

        青之城实行的准行政策，无疑阻断了两人由王城去往青巍山的可能。济怀默默的在青之城外站了许久，看着近在咫尺的青氲王城，思绪万千。

        几百年间，极昼州与各州没有任何有来往。跨越寒冷的冰极洋、避开洋面上神出鬼没的冰川，并不是一件易事，极昼州的人也从未离开过极昼州。

        为了不引人注意，济怀与陌言这次的出行没有带任何随从。可对于从未离开过极昼州的人，很多细节陌言并不是那么清楚，比如在极昼州并不少见的水晶玉，在这里却极其罕见；又比如被称为软黄金的天蚕羽纱，是极昂贵且稀有的上等材质，普通人根本就买不起。两人在青氲州的行程，无意中已经引起了注意，只不过当事人自己并不知情。

        而与此同时，陌言无论出现在哪里，总会引发关注。他虽然发现周围的人总爱盯着自己，却只当这是陌生人对他初次见面的打量，并没有当一回事。

        他从小在极昼王宫内长大，受到了极为悉心的照料，又由于体质特殊，与外人几乎没什么接触，故而言行中总透露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而极昼王最担心的，就是他的天真和毫无防备，会被有心之人利用和伤害。

        自从陌言触碰了老妇人，济怀变得越发谨慎，为了避开与陌生人接触，他特意避开了大路，选择走小路，因此在路上花费的时间多出了近一倍。

        两人好不容易来到青之城，却没料想又要改道，这样一来不仅要花费更多时间，还要穿过危险的毒蜂林。

        陌言见济怀一言不发的看着青之城，开解道，“走秀屿岭也不一定有想象的那么糟，我想这杀人蜂虽然危险，但也不会随意攻击人，我们做好防护，不去招惹它们便是。”

        济怀轻出了一口气，回过神来，“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看一下该准备些什么。”

        他们在沿路上购置了足量的干粮、用于防护的头纱，以及解蜂毒的马奶。在做好了相关的准备后，两人来到了秀屿岭。

        他们在秀屿岭入口不远处发现一辆囚车，车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驾车的马匹被栓在入口处的一颗大树上，不停的嘶叫着，看起来焦躁不安。

        陌言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它的头，轻抚着它的鬃毛。在他的安抚下，马立即安静了下来。

        随后，陌言把缰绳解开，将马带到附近的草丛。马立刻开始大口的吃起草，它显然已经饿坏了。

        “这囚车看起来停了有些时日了。”济怀走上前打量着囚车，想到了老妇人家门口的那辆囚车。

        “确实，”陌言看着正在吃草的马，“这马匹看来已经饿了很久。”

        随后，他把拴着马车的绳子解开，拍了怕马背，说到，“你自由了。”

        马甩了甩尾巴，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继续吃着草。然后，它抬起头，看着离开的的陌言，发出不舍的嘶叫声。

        两人再次来到秀屿岭的入口，他们的马在入口处停了下来，怎么也不肯往前走了。

        两人拽了半天也无济于事，只得放了马匹，背着行囊，徒步走进了秀屿岭。

        不同于阳光明媚的森林外，被笼罩在浓雾中的秀屿岭看起来幽暗而阴森。自从进入秀屿岭，四周的温度明显下降了不少，雾气也越来越浓。

        没过多久，能见距离就只剩下一米了。阴冷的湿气夹杂着腐木的味道，浸入陌言的鼻腔，他的呼吸越来越重。

        走在一旁的济怀，呼吸声也越来越重，两人间隔了不过半米，却慢慢的开始看不清对方。

        陌言走在济怀的后面，他感觉到周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他们。可四周的雾实在太浓，他什么也看不见。

        突然，陌言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他低下头，发现地上有两只脚。陌言连忙停下脚步，冲前面叫到，“济怀，这里有个人。”

        他蹲下身去，发现躺在地上的是一个士兵打扮的人。深色的面罩遮着他的脸，暗红色的血液从眼角流了下来。

        陌言刚想伸手去摸，确认这个人是否还有气息，就被济怀一把拉住，“你别碰他，我来。”

        济怀蹲下身，摘下士兵的面罩，他的鼻孔、嘴角、耳朵，都有出血的痕迹。济怀伸出手探了一下他的呼吸，他显然已经断气了。

        “他看起来像是中了什么毒，”济怀举起士兵的手仔细观察着，神色镇定的分析到，“可他身上并没有被蛰过得痕迹，看来不是杀人蜂。”

        陌言低下头，避开了士兵的脸，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虽然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心中却感到一丝丝哀伤。

        “七窍流血的情况下，人的面目表情应该是十分痛苦的，可他的表情却很安详。”济怀看着士兵的脸，继续说到，“这显然不合理。”

        随后，他站起身看了看四周，“看来这秀越岭，除了杀人蜂之外，还有其他东西，我们得当心了。”

        说完，两人继续向树林深处走下去。不知不觉中，周围的白色雾气变成了暗红色。陌言跟在济怀身后，发现济怀的身影越来越模糊。陌言想叫住济怀，却被红色的雾气呛到，他低头咳了很久，再抬起头时，发现济怀已经不见了。

        幽暗的树林里只剩下他一个。

        直觉告诉陌言，这一切都不合理。可此刻的他除了加快脚步往前赶，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他一边快步向前走着，一边环顾着四周，大声叫着济怀的名字，可根本没人回应他。

        慌乱中，他突然被绊倒了，重重的摔在地上。

        陌言定下睛来，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人。他来不及细想，赶紧把这个人的脸扳了过来。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这个人的脸颊时，突然有一种被火焰灼烧的感觉，这种感觉顺着他的手指窜向他的心脏。

        他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前所未有的悲伤和巨大的痛楚向他袭来，强烈的情感撕扯着他的心，眼泪止不住的从他的眼角滴落下来。等陌言觉察时，他已经泣不成声。

        陌言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他有些莫名其妙，赶紧松开了触碰着脸颊的手，刚才的感受渐渐消失了。

        他定了定神，看向躺在地上的人。这个人看起来和陌言差不多大，穿着深黑色的衣服，头上束着一根绣着黑色花朵的银色发带，双眼紧闭、双唇发灰，左脸上有一块暗红色的火焰状印记。

        刚才陌言的手指就是碰到了这块印记，引发了强烈的反应。他小心翼翼的把手放到这个人的鼻子下方，感觉到了微弱的呼吸。这个人还活着！

        陌言来不及细想，赶紧拿出济怀给他的药丸，打算给这人服下。

        可对方正在昏迷中，根本无法自己服药。陌言想也没想，就把药嚼烂了，直接用嘴将药喂进对方的嘴里。

        这药丸是御医堂专门为他炼制的保命丸，在危难时可以护住心脉、保住性命。陌言总共带了三粒，第一粒就喂给了躺在地上的这个陌生人。

        就在陌言的嘴唇触碰到对方的嘴唇时，灼烧感通过嘴唇传遍他的全身，虽然没有刚才那么强烈，但依然让他浑身发抖。陌言强忍着疼痛，把药全部喂进对方嘴里，才停止下来。

        他手忙脚乱的结束了这一通操作后，无力的坐在地上。此刻，除了等待，他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陌言在原地坐了很久，黑衣男子依然一动不动。他不确定药丸是否起到了作用，便把手伸到了黑衣男子的鼻下，打算再探一下他的气息。就在这时，他的手被另一只手给抓住了。

        “你是谁？”抓住陌言的正是刚才还闭着眼的黑衣男子。

        此时的他正睁眼看着陌言，黑色的眼眸如同无底的深渊，散发着危险而神秘的气息。

        陌言被抓住的手，如同被烈火炙烤着，他感觉自己正置身于烈火的海洋。而望向他的这双眼睛，似乎吸走了他的灵魂，他如同陷入了无尽的深渊。弥漫在他周围的黑暗，潮水般侵蚀着他，让他无法呼吸。陌言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呼吸，从这眼神中挣脱出来。

        “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黑衣男子继续看着陌言，他松开了陌言的手，刷的坐起身来，完全不像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人。

        “我给你喂了些药，”陌言答到，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竟让他有些莫名的紧张，他避开对方的眼睛，“我以为你快死了。”

        男子看着陌言，自嘲般的笑了笑，“我可没那么容易死。”

        他站起身，歪着头看着蹲在地上的陌言，嘴角轻轻扬起，“不过还是很感谢你救了我。”

        接着，他把手伸向了陌言，“怎么称呼？”

        “我叫陌言，”陌言抬眼看着男子，男子的笑容看起来非常迷人。

        “叶坤煈，”男子看着陌言，继续笑道，“不握个手吗？”

        “我不能随便碰你。”陌言看着叶坤煈伸过来的手，犹豫的说到。

        “可你刚刚不就碰了我吗？”叶坤煈突然笑出声来，“还是强吻，现在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陌言想到刚才的举动，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鲁莽，忙红着脸解释到，“实在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给你喂药。”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事实，”叶坤煈笑得更灿烂了，他俯身看着陌言，“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么有趣的人。”

        陌言看着叶坤煈，他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灿烂的笑容。从他有记忆以来，周围的人都是紧张而严肃的，很少有人对着他这样毫无顾忌的笑。他不自觉的回到，“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人。”

        “是吗，那看来我俩挺合缘的。”叶坤煈挑眉看着陌言，语气中带着些调侃，英俊的脸上散发着青春的气息。与刚才那个充斥着痛楚、悲伤和死亡气息的男人，似乎毫无关联。

        陌言看着眼前的黑衣少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甚至想再碰一下叶坤煈，来确认自己刚才不是在做梦。

        “不过，你到底是什么人？”叶坤煈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像你这样的……”

        他停了下来，盯着陌言看了几秒，又露出了笑容，“……公子哥，怎么会来到这种鬼地方？”

        陌言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嘟哝到：“你不也在这种鬼地方吗？”

        叶坤煈听到陌言的话，愣了一下，突然大笑起来，“是啊，我不也在这种鬼地方嘛。”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故意伸出手，笑道，“起来吧，小少爷。”

        陌言看出来他是故意的，便没有理会他，打算自己站起身。这时他发现自己的脚踝扭伤了，刚才在情急之下，居然完全没有感觉。

        叶坤煈看着陌言，啧了啧嘴，“看来我们的小少爷把脚给扭伤了，这可怎么办呢？我可不敢拉你，免得碰到你了。”

        陌言没有理会叶坤煈的玩笑，想要站起身，脚却怎么也使不上力。他心里不免有些着急，这可怎么办？他还得去找济怀，现在这样根本没办法行动。

        他想起济怀给他的药，其中有一瓶可以治疗外伤，便赶紧从行囊中取出药瓶，在脚踝上涂了一些。

        叶坤煈蹲下身，看着陌言的脚，摇了摇头，“这样的伤，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

        说完，他突然站起身，一把抱起陌言，“反正只要不碰到你就行了吧？”

        陌言没想到自己会被突然抱起来，有些猝不及防，“你干嘛？”

        叶坤煈看了他一眼，毫不在意的答到，“这个地方不安全，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会把你放下来。你现在别乱动，乱动就会碰到我哦。”

        陌言听到他这话，果真不敢乱动了，只得由着他抱着。他抬头看着叶坤煈，他左脸上的印记十分的惹眼，火焰的形状看起来竟然像一只血色的蝴蝶。

        陌言看着这印记，觉得这印记妖娆而魅惑，就如同眼前这个人，充满了致命的魅力。

        “你为什么来到秀屿岭？”他对这个带着火焰印记的男人感到好奇。

        “我来这里找帝王蝶。”叶坤煈答到，“不过，帝王蝶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的。”

        陌言曾读到过关于帝王蝶的记载，不过据书里的描述，帝王蝶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寻找帝王蝶的人最终全都无功而返，久而久之帝王蝶就变成了传说。

        他看着男人脸上无声燃烧着的印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强烈的困意，他的眼皮越来越重。等他睁开眼时，两人已经来到了一个小山洞里。

        叶坤煈看着他，不可置信的说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小少爷你居然还能睡着。”

        陌言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样在一个陌生人怀里睡着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到，“这是哪儿？”

        “不知道，无意中发现的。”叶坤煈喘着气，显然累得不轻，“在你的脚伤没好之前，正好可以在这儿休息。”

        “不行，我是和另一个人一起来的，我得去找他，我们刚才走失了。”陌言想要站起身，他的脚疼虽然减缓了不少，可想要正常走路还是很困难。

        “你伤成这样，一时半会儿是没办法正常行动的。而且现在到处都是红雾，你没机会找得到人的。”叶坤煈不置可否的说到。

        “红雾？”陌言回想着刚才的场景，奇怪的事情确实是在红雾出现后发生的，可红雾到底是什么呢？

        叶坤煈见陌言满脸迷惑的看着他，摆了摆手，“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红雾是什么。我只知道这玩意儿一旦出现，人就会出现幻觉。”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盯着陌言，“刚才出现红雾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

        陌言想了一下，答到，“我看到了……你。”

        叶坤煈看着陌言，表情变得很奇怪，似乎在笑又似乎没有在笑，他低声说到，“你果真……与众不同呢。”

        陌言不理解他在说些什么，他看着眼前这个男子，突然有些恍惚，难道眼前的这个人，只是他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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