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分离

卫寒昨夜回了紫竹居后来回翻身睡不着。

        第二日他一大早醒过来，没惊动任何人，快步进了绯影居，正屋没有开着的窗户，但就在卫寒要敲门的一瞬间，窗户支了起来。

        女人也刚刚洗漱完，穿着练功袍，额上还渗着薄汗，像是在练功。

        “怎么来这么早？”

        卫寒从窗户翻进去，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睡不着。”

        人生头一次尝情爱，他不像十七八的毛头小子那般毛毛躁躁已然是定力上佳，但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全都是寒阿朝的音容笑貌。

        寒阿朝本来正在屋中站桩，如今袜子都没穿光脚下了地。

        卫寒瞥她那白白净净的脚，径直搂着她坐到床上，寒阿朝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我自己穿，”

        男人在早上总是精力无限。

        他盯着她嫩白的脚心，动作一顿，咬住下颏，声音微沉：“不想被收拾就老实坐着。”

        寒阿朝眨眨眼，看着他似是在调呼吸，半晌后，男人摸着她的脚背，才缓缓给她穿上鞋袜。

        她悄悄凑近他耳边，小心翼翼问道：“你是不是难受？”

        卫寒抓着她脚丫子的手一顿，斜睨道：“小丫头，我的难受，跟你说的难受可不是一回事儿。”

        盯着她迷茫的眸子，卫寒在里面看见自己的身影，只勾唇一笑。

        “午间带你上街。”

        对于二人的未来，卫寒心中已有规划，他明年就要去军中历练，介时不能与她常在一处，将人放到卫府害怕下人和父母亲欺负她，只能托给朋友照顾。

        到了晌午，两人坐在马车上向京城中心的街市进发。

        途中，寒阿朝掀开车窗的帘子，就看见了从饭馆出来的烟娘。

        女人行色匆匆，蒙着头巾左右四处看，看起来像是在躲什么人。

        正觉得奇怪，腰间覆上一只手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寒阿朝看着烟娘仓皇逃窜的身形，总觉得有哪处不对劲。

        “别看了，快到了。”

        卫寒用帕子给她擦了擦全是酥糖的手指，状似嫌弃地说道：“真是没长大。”

        寒阿朝心下一动，枕在他肩膀上眉眼弯弯：“那叔叔为什么和我在一起啊？”

        卫寒心下一颤：“我大你七岁，就直接从世兄变成了叔叔？”

        寒阿朝只笑不语，“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啊——”

        尖锐的喊叫声惊动了客栈里的人，“杀，杀人啦！”

        小二和客栈老板快步走上楼，推开门的一瞬间面色惨白。

        小二跪坐在地上，扒着老板的裤脚，结巴道：“东东家，快、快报官！”

        烟娘看着连菊脖子上的那道血痕，惊惧地倒在地上，而连菊气管被割断，人早就咽了气，此时只有双眼怔怔盯着天花板。

        围观人群中有几个黑衣人互相对视打着暗号。

        晨早的麻子脸无声一笑，几人迅速隐匿进人群，无人注意他们的装束和气质之怪异。

        出了客栈，几人立刻朝事先约定好的醉仙楼走过去。

        二楼包间，一个阴厉鬼魅的男人身穿紫色的袍子，苍白病态的皮肤暴露在衣衫外，他脖颈处一朵青色的彼岸花悄然盛开。

        那刺青栩栩如生，自远处一看极为惹眼。

        “主上——”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萧逸转过头，将视线从楼下刚刚下车的那对男女身上收回，淡淡道：“事儿成了？”

        麻子脸半蹲在地的身形微微一晃，两息后才沉默道：“惊动了官府。”

        “废物。”

        萧逸冷冷道。

        此时楼下的男女牵着手相继进了酒楼，他双手扶住窗框，嗤笑道：“想办法把那女人给我杀了，她不死，你们也不用回来了。”

        几人心中一凛，身形悄无声息出了包间。

        寒阿朝和卫寒根本不清楚这其中的风云诡谲，两人点着菜品，偶尔说笑两句。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股焦灼的火烧味。

        卫寒也闻见了这味道，眉头皱起，寒阿朝狐疑道：“怎么这么像着火了？”

        今日风大，若是真着起了火只怕很难扑灭。

        卫寒起身走到窗边，视线之中，他们刚才经过的那家客栈正燃起熊熊大火，几个客人连滚带爬的跑出来，周遭的行人乱成一团，街面上都在喊“着火了”。

        他心里一惊。

        “京城可有许多年都没出过火灾了。”

        寒阿朝也快步走到窗边，惊奇道：“这么大的火，说燃起来就燃起来了？咦——不对，这不是烟娘刚才走进去的客栈么？”

        她立刻扒着窗檐伸脖子往客栈的方向看去。

        客栈二楼火势极为凶猛，火海里依稀可见一个红衣女子被困在房间里，此时正想办法从窗户处跳下来。

        那人正是烟娘。

        但二楼离地面也有不小的距离，她这一跳极其危险。

        寒阿朝看着这一幕眼皮子不自觉跳了跳，卫寒从身后抱住她，看出她的意图，低声道：“别冲动。”

        男人的呼吸贴着她耳际，那酥麻让她注意力转移些许，她手指紧紧抠住窗檐，分析道：“这火来的蹊跷。”

        “若真是阴谋诡计，想必是那昌平侯使的手段，陛下如今虽然发了逮捕令，但相关证据并不全，其中一部分应当是在烟娘身上，昌平侯为了绝除后患，必定会杀了烟娘。”

        寒阿朝眸中划过思索：“只怕她处境堪忧，今天这场火烧不死她，他日也会杀掉她。”

        “是这个理。”

        安抚住寒阿朝，卫寒松了口气，摁住她肩膀，轻声道：“我们吃饭吧。”

        但兴许是心中不忍看一条生命的消逝，寒阿朝这顿饭吃得有些坐立不安。

        两人吃完饭后便下了楼，卫寒打算带着寒阿朝在京城四周转一转，好打发无聊的时间。

        醉仙楼楼上，萧逸盯着楼下那披着白色狐裘的女子，眯起眸子。

        “你怎么这么关注那女子？”

        昌平侯躺在软卧上，放浪形骸，懒懒问道。

        萧逸轻笑一声：“上回就是她废了我们几个人。”

        他素来记仇。

        “快些将烟娘杀了，她死我才放心出京。”

        像是吩咐似地，昌平侯坐直上半身，冷冷道。

        “自然。”

        萧逸不动声色掩去眸中冷锋，面上微笑道。

        男人盯着昌平侯走出房间的身影，脸上的悦然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凉。

        “主上——”

        屋内突然出现一道黑色的人影。

        “杀了他。”

        萧逸双手背在身后，淡淡道。

        那人影似是有所犹豫：“杀了他，那我们日后该如何？”

        刀客组织日常的经营培训都需要庞大的资金支撑，更何况，刀客组织最初就是由昌平侯一手建立，资金来源也全都系于昌平侯。

        萧逸闷声笑道：“放心，他死了，我们才能放开手脚，更何况，只要拿到账本，他的那些产业就全都握在了我们手中。”

        昌平侯如今看起来高高在上，实则权力早就被萧逸架空，宛如空中楼阁一般。

        那人应承下来，便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路过客栈时，寒阿朝掀起帘子发觉红衣女子抹着眼泪站在路边，没有被火势波及时，这才放心。

        一旁坐着的男人正老神在在地看着书本，一只手揽在她腰际，揉捏着她腰间的软肉。

        寒阿朝因为常年习武，身材匀称窈窕，卫寒最喜欢将人搂在怀里，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寒阿朝埋进他怀里，拱来拱去道：“你身上真的好香。”

        男孩子怎么可以做到这么干净好闻的啊。

        卫寒亲了亲她的额头，从一旁的长木盒子里拿出几个酥糖，轻声哄道：“吃。”

        寒阿朝叹口气：“昌平侯也真是心狠手辣，烟娘毕竟怀了他的骨肉。”

        男人下意识就看了看寒阿朝的肚子。

        察觉到卫寒视线的寒阿朝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你想什么呢！”

        卫寒喟叹一声：“想你啊。”

        他的好阿朝，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在城中四处玩了许久，及至傍晚天黑，卫寒才和寒阿朝回了卫府。

        年节已过，卫将军照常去京郊大营驻扎，府中又空荡荡一片。

        月光照在床头前，显出夜的几分凄清孤冷，仿佛又回到了喜鹊胡同的那段时光。

        寒阿朝看着那洒下的清辉一片，心中琢磨着将来的日子，她不可能靠着卫寒，感情是感情，事业是事业，感情只是人自足状态下的附属品而已。

        她虽然没能达到完全自足的境界，但是已经独立习惯了。

        无论是在原先的世界，还是在大启朝，寒阿朝都吃了很多苦，她也最习惯吃苦。

        一夜转瞬而过，第二日卫寒前来时，告诉她一则消息。

        “烟娘失踪了？”

        她端着瓷碗的手一顿，好奇道，“这事情闹得这么大，她怎么还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啊？”

        卫寒皱着眉头也有几分奇怪：“昨日赵渠赵大人已经要将她收归监牢了，但她好像是自己跑了出去。”

        “可惜了，若是她在官府，说不定还能有命活着，现下四处乱窜，很有可能被昌平侯的人盯上。”

        两人将此事揭过，像往常那般黏在一起。

        卫寒盯着那边看书的寒阿朝问道：“咱们什么时候成亲？”

        寒阿朝手一颤，有些心虚：“是不是太快了？”

        卫寒皱皱眉：“快么？没有区别吧，以后也是咱们两人过日子，我现在不缺钱，能给你想要的生活。”

        寒阿朝在原先的世界活到了七岁，自然对上一辈子平等的男女关系耳濡目染，但饶是如此，却也被卫寒的迫不及待震惊。

        “我不接受纳妾，”

        寒阿朝放下书本，认真道。

        卫寒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我只喜欢你。”

        寒阿朝头疼说道：“可我们才在一起一个多月，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卫寒眸中暗光划过：“你以为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

        寒阿朝一怔，就听他轻笑道：“傻姑娘，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不是蓄谋已久就是一见钟情，我自认没有那么肤浅，追求你也挠心挠肺了一段时间。”

        寒阿朝觉得心有些酥软，用书本盖上脸，身子向罗汉床后面倒下去，闷声道：“你别说了，我怪不好意思的。”

        卫寒走过去将人拉起来，拨弄着她泛红的耳垂：“回头你将八字给我，我找人算算日子。”

        寒阿朝微微拿下书本，露出晶亮的眸子，“真的要成亲么？”她觉得自己还是小孩子。

        “自然。”

        女孩儿眼尾泛出一抹潋红，像是羞的。

        卫寒盯着她清澈的双眼和润泽红嫩的唇，忍了忍，一只手摸了摸女孩儿的碎发道：“成亲就好了。”

        寒阿朝扑哧一笑。

        夜晚，星子漫天。

        此时还未到宵禁时刻，烟娘裹着身上的狐裘奔跑在街巷里，终于，似是看见了一座没有锁的小院，她闪身而进。

        女人瑟缩地躲在墙角，生怕被追赶过来的刺客发现。

        院门被黑色的人影用剑挑开，察觉这院子无人居住时，黑衣刺客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剑锋在月光下反射出寒芒，危险而紧张的气氛无声在院子里蔓延，烟娘颤抖地捂住自己的嘴，假装自己没听见来人的脚步声，眼眶中噙着恐惧的泪水，她紧紧咬住手掌，心中祈求能有人来帮帮自己。

        那刺客在院中来回斡旋，却看不见刚才的身影。

        他心头涌起几分烦躁，干脆撬开主屋的门看看里面有没有人。

        被规整锁好的门“嘎吱”一声，屋内的情形一览无余，刺客一无所获，只好又从小屋走了出来。

        也就是这时，屋外的墙角处传来细微的积雪踩踏声，刺客瞬间提剑冲了出去。

        “汪——”

        原来是只野狗。

        刺客冷冷瞪了那狗一眼，但再也没回院子。

        烟娘松了口气，微微伸出头，发觉院子里无人时，干脆躲进了屋子里。

        屋外脚步声传来时，卫寒就醒了过来，他起身披起衣服，松柏正好站在屏风外禀报道：“公子，小院有动静。”

        “寒家小院？”

        卫寒凝眉问道。

        他起身往外走，“我去躺绯影居，你先带人看看出了什么事。”

        先去问问阿朝有没有他们不知道的细节，否则万一进了贼人或者故人，不好解释。

        绯影居的灯零星亮起，寒阿朝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着天上已经快移到地面上的月亮，困倦道：“出事了？”

        男人身上带着寒气，微凉的大掌放在被子里捂了一会儿才去牵她的手，轻声道：“小院里说是进了人，我不清楚你和红姑有没有以前认识的亲戚，害怕生了事端。”

        听到红姑二字，寒阿朝瞬间清醒几分，她径直摇头道：“不可能的，我和红姑这么多年最多和邻居有几句话可说，剩下哪会有人来投奔我们这个穷亲戚。”

        当初她也想外出干些差事，但红姑为了寒家的风骨，宁可自己成日在外奔波，也不允许她出门做工。

        她想了想，拿起床头的衣服说道：“我去看一看吧。”

        卫寒知道她不亲自看一眼心里不放心，就绕步走到屏风后等她穿好衣裳。

        女孩儿裹得像个球一样，像极了怕冷的兔子，卫寒揉了揉她蓬乱的头顶，拉着人出了门。

        松柏急急忙忙来报：“公子，不好，小院儿着火了！”

        两人心头一凛，很快就出了卫府的大门，来到小院儿附近。

        “救命啊——唔——救命！”

        小院儿主屋燃烧起熊熊大火，女人的挣扎声和剑刺的声音不断传来，一伙黑衣人在院子中来回巡视，似乎就是在防着别人来打扰。

        寒阿朝心中一惊，“我去救人！”

        卫府的私卫已经赶了过来，与小院里的刺客们刀剑相抵，场面瞬间混乱起来，寒凉的夜染上无限杀机，卫寒径直接过松柏递过来的刀，二话不说扎进了人堆。

        寒阿朝捏了捏他的手掌心，示意让他放心。

        就是这一瞬间的分离，让卫寒心中涌起浓浓的危机感。

        他眼睁睁看着那裹着白色棉袄的女子闯进了火海之中，而自己被困在杀手的人群里，根本无法抽身。

        屋内蔓延的大火开始生出浓浓的烟气。

        烟娘用力动摇着掐在自己脖颈上的大手，眼皮已经逐渐泛白，视线中全是模糊重合的人影。

        “住手！”

        寒阿朝从身后窜出来，将那正欲下杀手的刺客踢飞到一旁。

        烟娘连滚带爬地从屋子里走出去，冬夜寒冷的风迎面吹来，她瑟缩在门前，不敢让任何人注意到自己。

        卫寒微微擦了擦面上的血渍，告诉松柏：“这事儿不能私下解决，快去衙门报官！”

        松柏立刻提着剑骑马往京兆尹奔去。

        而屋内，寒阿朝被突然冒出来的两个刺客缠住了。

        火势越来越大，房梁似是要逐渐坍塌下来。

        卫寒担忧地喊道：“阿朝，快出来！”

        女孩儿晃肩转步，手如残影身转如飞蛇，双掌如拳径直探到两名刺客的肩胛骨之上，落掌一瞬间狠狠发力，两名刺客顿时哀嚎着倒了地。

        寒阿朝喘息片刻，拔步就要往外走，却被突然出现的男人阻拦了去路。

        她反应极快，在男人出手的瞬间虚心实腹，屏气腰间发力径直躲开他的鹰爪。

        她发觉这人实力远在自己之上，当机立断喊道：“卫寒——来帮我！”

        早就注视着这边情形的男人一手拿刀快步冲了进来，也就是这时，房梁坍塌，寒阿朝被身后的圆木击中身体，瞬间晕了过去。

        紫衣男子微微勾起唇角，拎起女孩儿的身体消失在了屋内。

        卫寒被房梁阻挡在外面，看见这一幕睚眦欲裂，双眸如泣血，撕心裂肺地喊道：“阿朝——”

        夜色中，火舌继续席卷，官衙的人终于赶到，烟娘蜷缩在地面上，显然已经被吓到疯迷，紧紧抱住卫寒的腿，不断念道：“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卫寒一脚踹开她，二话不说追上寒阿朝消失的方向。

        松柏已经带着人去追了，卫寒双手颤抖着，胸腔中除了着急就是无限冰冷的杀意。

        男人眸中透着狠戾：“就算把这京城翻过来，也要把人给我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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