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浮云翳日光

正中间的高台上，摆着一口巨大的棺材，刷着红漆，上面画着牡丹。相当精致。后面的石壁上刻着山水画，两边墙壁是普通的壁画，墓顶刻着仙鹤，室内左右各立着两座人身蛇尾的侍女托着长明灯。

        这间墓室的摆设，明显要比前面那间更为豪华大气。菁芜走上前，扯了扯张起灵的袖子。“红色的棺材你见过吗？”

        他手腕一旋，挣脱她的手。走近棺材端详了两眼就开始上手摸。

        菁芜撇撇嘴，站在旁边看着。心说张起灵在墓里头，比在外面有活力多了。

        在棺材前头找到了机关，他旋转一圈棺材盖从中间分开了，露出了正主的脸。

        尸体并未腐化，女子一身朝服，头上带着官帽，就像睡着一般。容貌十分英气，看来她就是壁画上描述的人，也是这个墓穴的主人。

        菁芜不禁多看了两眼，张起灵沿着棺壁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又确认了一遍尸体不会起尸，这才伸手拿出尸体用来做枕头的檀木盒子。

        盒子上面有一把青铜锁，张起灵两下就卸了下来。里头是一块丝帛，上面记述的应该是墓主人的生平。菁芜瞄了几眼，发现自己能看懂。

        上面写的和胡大的描述差别不大，但没有提到君主是谁，只说墓主人为了保护一件重要物件身亡，具体的没有写。

        她叹了口气，丝帛上没得到有用的信息，她也没回忆起什么事情。

        两人围着棺材里里外外翻了个遍，除了陪葬品没什么其他东西。

        “好像没什么线索，也不知道齐哥怎么样了。”菁芜靠着墙壁坐下，想休息会。

        “他身手好。”张起灵并不担心这个，开始着手找出口。

        菁芜相信他的判断，于是挪了挪身子，安心的闭上眼睛。

        又是受伤，又是毒气的。古墓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盗墓的人都是拿命在换钱，她有些感慨。

        她是被耳边阴冷的风吹醒的，黑暗的墓室，长明灯不知何时熄灭了。“灵。”下意识的喊出心底的名字，菁芜靠着墙壁站了起来。

        “青槐公主。”突兀响起的女人声音，十分柔媚。

        菁芜适应了墓室的黑暗，寻着声音看到了站在棺材旁的人。准确的说，应该是鬼。女子正是棺材中躺着的尸体，不过身影有些透明，可能是魂魄之类的。

        墓室里果然够邪门的，菁芜哀叹。

        “你是谁？”她警惕的盯着面前的魂魄。

        “公主真是贵人多忘事，莫不是忘记我是怎么死的了。”面前的女子眼神带着恨意，说出口的话都显得咬牙切齿。

        “要不是因为你，陛下怎么可能赐死我，千年来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终于把你等来了。我可以复活了，哈哈哈哈”

        菁芜皱眉看着面前笑得癫狂的女子，十分不解。既然是她口中的陛下赐死她，跟自己有何关系，还妄想复活，这怎么可能。

        “巫师说的果然没错，你根本就不是人，不会老，不会死。难怪我当年发现这个秘密的时候，陛下急着杀我灭口。”女子慢慢靠近菁芜，面容变得扭曲。

        菁芜后退着，突然感到一阵眩晕，陷入黑暗之中。

        再睁开眼，依然是熟悉的墓室，长明灯散发着昏暗的光。

        “你没事吧？”淡然的声音传进菁芜的耳朵，她浑身一震，惊愕一抬头。张起灵无波无澜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她有些迷茫，刚刚是在做梦吗？可是感觉却很真实。

        呆坐了几秒，她猛然站起身，步伐有些不稳。走到棺材边，里面躺着的女子仍旧是尸体的模样，一脸安详。

        她眼神紧紧盯着棺材里的尸体，一刻也不愿放松，好似想验证刚刚事情的真实性。

        张起灵不知她为何会如此戒备，于是走上前拉起她。“我们尽快离开。”

        他话音刚落，墓室里吹来一阵阴冷的风，长明灯的烛火摇晃了几下。

        “居然能破了我的梦魇。”依旧是阴森不已的声音，女子的身影渐渐显现了出来。

        菁芜瞳孔收缩，刚刚果然不是做梦。

        张起灵反应极快，他习惯性上前，将她挡在身后，眼神有一丝警惕。

        菁芜拍拍他的肩，前面的人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低下身子，将头凑过去。她踮起脚在他耳边轻声说。“她是魂魄。”

        张起灵又抬头看了那鬼魂一眼，她接着说道。“一般墓室有魂魄也正常，只是没有实体，构不成威胁。”

        菁芜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她好像知道我的事情。”

        张起灵没说话，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那女鬼开始不耐烦了。“你们嘀嘀咕咕商量什么呢，以为自己是来做客的吗？”

        菁芜向前走了两步，背在身后的手向张起灵打了个手势。“说说你的目的吧。”

        女子直勾勾盯着她，笑的娇媚又危险。“很简单啊，用你的心头血，让我起死回生。”

        她说得平静，菁芜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心说这个鬼是不是疯了，起死回生这种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见她一副十分震惊的样子，女鬼嗤笑一声。“怎么，舍不得了。以前你不也是经常剖心取血，房间里全是血腥味。”

        她的话让菁芜心头微颤，突然想起了自己梦中的过去。

        黑暗的房间，满地的鲜血。染化了她的白衣，沾湿了她的黑发

        “血染三千发，枯骨生繁花。”女鬼幽幽念了这么一句。

        菁芜感觉脑中闪过一些画面，她还没往深处想，却消失不见了。

        见她没说话，女鬼欺身靠近。还没等她近身，张起灵已经走上前将她挡在身后。

        女鬼似乎有些恼怒，她手掐了个咒术，突然阴风四起，似有几缕幽魂缚住了张起灵，他被逼到墙边不能动弹。

        这一幕让菁芜有些惊讶，“你只是魂魄，怎么可能”

        张起灵靠着墙壁极力想挣脱，却半点动弹不得。他低头看了眼腰间的匕首，双手被缚住，也是无济于事。

        菁芜突然想到什么，眼里是藏不住的震惊，退后了几步。“陪葬室里面的尸体，你把他们变成了死魂！”

        她突然有些说不下去，那是一种很残忍的术法，需找到极阴之日出生的人，放干净身体里的血，慢慢死去，痛苦与怨气，会让人死后堕落成死魂，超脱界外。

        “公主真是厉害，这都知道。”那女鬼露出有些扭曲的笑容。“你最好答应我的要求，对你而言就是放点血，你墓室里的那些同伴可就不好说了，别忘了这是我的地盘。”

        菁芜知道她说的是黑瞎子一行人，按她的话推断，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她凝眉思考了一阵，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她好像没有谈判的筹码。但这女鬼既然有驱使死魂的能力，为何不直接杀她个措手不及，反而如此有耐心，跟她周旋。

        她想到了问题的关键，眸中浮现出一抹笑意。走到台阶上的棺材旁，她席地而坐。“他们的性命，与我何干。”

        这话仿佛从牙缝里蹦出来，自私又自利，一副小人行经。

        张起灵看了都表示，演技好。

        女鬼看她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面色有些不虞，她接着道。“那你弟弟呢，你不想知道他在哪儿吗？”

        “这么久了，怕是早就死了吧，已死之人，有什么好惦记的。”她一脸的云淡风轻，仿佛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重要。

        见此女鬼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公主倒是变了，变得心狠手辣了，当初为了那小子受尽了掣肘，如今转眼就忘了。”

        菁芜双手抱胸，好似十分无所谓。“我大胆猜测一下，你这死魂对我没用吧，不然你怎么会耐着性子和我谈条件，还费劲心思让我进入你的梦魇。如今你不过区区一缕幽魂，能拿我怎样。”

        女子似乎被这话刺激到了，情绪激动，死魂受到波动越来越躁动，张起灵紧皱着眉头，仿佛承受了很大的痛苦。

        菁芜不由得偏头看了一眼，虽说只是轻微的动作，却没能逃过女子的眼睛。

        扯出一抹冷笑，她快速的闪身来到张起灵身前。“那他呢？”

        菁芜见她想对张起灵动手，神情有一瞬间的错愕，又迅速恢复了正常。心里暗道一句糟糕。

        女鬼嘴角笑容扩大。“看来，这个小跟班对你很重要。”

        菁芜面色如常，但手心却逐渐收紧。“你搞错了。”她依旧平静的陈述着，心跳却越来越快。

        “是吗？既然你舍不得自己的血，那我就先杀掉他解解恨。”说完抬起手，掐出术法。

        “慢着，我们之间的恩怨，你没必要牵扯上无辜的人。”菁芜瞳孔收缩，阻止了她。

        如果是张起灵，她确实狠不起心。

        “恩怨？我对你是恨！不是怨。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可能会死，你不过就是一个怪物。除了那点血有利用价值之外，没有任何作用，你根本没有活在这个世界的资格。”

        她的话一字字一句句都砸在菁芜的伤痛上，她承认自己被一个女鬼打击到了，却只能低着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不是怪物。”菁芜闻声抬头，撞进一双依旧淡然的眸子，都这个时候了，还能这么淡定，也只有张起灵能做到了。

        “要说怪物，你才是。”他的语气轻飘飘的，拂过菁芜的心底。激起一片涟漪。

        “看来公主勾引人的手段不减，以前靠这副好皮囊俘获了不少公子少爷的心，现在又”

        她对张起灵露出的不屑目光让菁芜有些火大，出声打断她的话。“我喜欢，与你何干。”

        “你喜欢当然最好，就怕你不喜欢。我耐心不足，你最好快点做决定。”她威胁道。

        依照女子话里的信息推断，她对菁芜的血能起死回生这件事深信不疑。似乎也是因为撞破了什么秘密才被赐死，死之前还有一个神秘的巫师帮助她魂魄长留人间，凝结死魂，供她驱策。

        心口挨一刀先不说会不会死，那也是需要勇气的。

        张起灵不过是收留了她而已，为了救他这么牺牲，貌似是件很不合算的事，但莫名的，她脑中的却快速做出了决断。

        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也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原因。

        想了想，如果非要找出一个理由，那就当报答张起灵救自己出长白山的恩情吧。

        脑中思虑万千，却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我同意，但你要答应我，安全放他离开，包括这墓里的其他人。”

        那女鬼自然是同意了她的条件，见她抽出腰上的匕首，女鬼笑的越来越兴奋，眼里都闪着诡异的光芒。

        “我不需要你救。”张起灵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但脸色却不多见的有些焦急。

        菁芜觉得他大概从来没这么被动过，面对碰不着的敌人，什么也做不了。

        也不知道她救他，会不会让他有挫败感。脑子里乱糟糟的，她没理张起灵，也完全没想自己会不会死。

        走进棺材边，低头看了一眼棺材里的尸体，保存得这么完好，大概期盼这一天很久了吧。

        “小郎君，我可不是救你，我这是，在救我自己。”菁芜回头，朝张起灵露出一个明媚又美好的笑容，在这阴冷的墓室中，仿佛带来了一丝暖意。

        张起灵脑中闪过久远的往事，在蝎子墓中，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养父。从此他的世界，只剩黑暗。

        心底生出一丝恐惧，让他陌生的恐惧感。

        不要，他残破不堪，满是裂缝的心脏，好不容易撒进一丝阳光。

        不要，不要夺走，我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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