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阿段救我！”

        少年思绪被打断，笔尖下洋洒洒的篇文止于一句“一心万丈雄，难以壮志酬”。

        房门砰然打开，门外夕阳侵染老旧书案，只见一少年坐于案前，雪色锦衣翩翩，提笔行文之姿如峨峨玉树。他轻放手中笔墨，缓抬清润眉目，烟霞残红衬他白面如雪。眸色轻动中，余晖婉转。光色温柔，眷恋于他的净澈眸底，不舍褪去。

        少年神色迷茫，只见眼前妙姿少女，乱了发髻，髻中一双珍珠玲珑蝶钗也丢了一只，只剩另外一只独倚发间。她气喘吁吁立于门前，拎着绣有金丝如意纹裙的摆疾跑上前，一把夺过少年手中笔墨，摔在那篇刚做好的抒文上，一时笔墨砰溅，玷污了少年的纯白锦袍。她皱眉不满：“一天天的就知道写写写，学学学！”

        少年不躁不怒，低首轻擦身上墨迹，唇齿轻启：“究竟何事？”

        声音温柔如水，不起涟漪，听了叫人心神安宁。

        少女不言。她面容精致，如瓷玉娃娃，一双明朗桃花眼，濡湿了睫毛，眨巴着哀求他。

        “怎么了？”

        她敛了焦急神色，伏于案前，眼波灵动，白皙的脸庞泛起微微绯色，更加明媚动人：“阿段救我。”

        少女尚未开始说明何事发生，不速之客便接踵而至。只见一女仙怒气冲冲持剑闯了进来，脱口便问：“是谁做的！？”

        少女紧紧躲在陈段身后，不敢承认。她挽住陈段臂膀，被他庇佑在身后，瑟瑟发抖，悄声哀求：“阿段救我啊……”

        那女仙人不得回应，横眉伸指，再次暴呵：“我问你俩，究竟是谁做的好事！”

        陈段身后的少女，名守和。守和是南天长公主，自幼贪玩，好乱乐祸，时不时还扣两顶帽子在陈段身上，替她分摊分摊业绩。陈段在南天夹缝中生存已是不易，还要替她背锅，实在不幸。但天帝疼爱幼女，多番纵容，惯坏了她。凭天帝撑腰，每每闯出乱子，皆是她振振有词，一副理所当然。被她捣乱的仙家，不敢招惹她，不仅不敢叫她赔礼道歉，有时还要向她低头认错。而她今日所为，竟招致出一位面生仙人，不畏她长公主的身份，杀灭了她的威风，还风驰电掣一般要将她捉拿。见女仙暴怒的模样，陈段暗中猜疑，守和这次恐怕是真的闯了大祸了。

        陈段将少女护掩于身后，不为所动：“是我做的，与她无关。”

        语气清淡，似碎冰碰瓷汤。

        “你这贪玩的孽障！闯了大祸也不知！”

        暴怒女仙人一把扯出陈段，将他送上南天大殿，逼他下跪于天帝和众仙面前认罪。

        “你这贪玩的孽障，偷入百季阁，打翻风，雨，雾，雪，云，冰五灵，五灵交织四窜，尽数涌往人间。如今人间大乱，雾雪交加，狂风暴雨，洪荒泛滥，生灵涂炭！”

        少年眸色一暗。游离在他眼底的余晖碎作万段，如谷底深渊。

        “百季阁？五灵？生灵涂炭？”

        他跪于原地，任由陌生词汇灌入耳朵。侧目看众臣对他指指点点，座上天帝也跨起了脸，陈段心中无奈：“守和啊守和，你好一番作为。”

        面生女仙遏制心中怒气，诉说了经过，结合她的话，陈段将事情原委捋清。

        此位面生的女仙，名萧欢，职守于百季阁。

        十几年前，三界大战。南天战绩屡屡，拔得三界头筹，四境拜服，尊为统者。三界一战中，萧欢冒死护卫南天，拼下大功。功成之后却只向天帝要了小小职位，即在百季阁掌管人间风雨雪露，冰雪雷电，天气变幻之职。

        百季阁清净，萧欢做了个悠然散仙。淡酒香茗，闲来无事，送几缕清风去人间，挥挥衣袂，播几点清雨洒生灵。闲适至此，无人能及。她本是高雅之士，不喜争功，加上脾气不太好，独来独往，不爱见人。长久隐居于百季阁，所以后起晚辈，鲜少有人认得她。

        守和趁她湖畔饮酒的空当，好奇钻入了百季殿。殿内的华贵庄重，而大殿内的摆设更是吸引了守和的兴趣。殿中悬吊水晶瓶，拨动间，瓶身磕碰轻咛。花瓶形状奇特，行云状，流水状，混若天成，玲珑剔透。殿中亦设有层层高架，架中分格，放着整齐瓶罐。

        守和好奇，上前查探，眼前忽然亮光明灭，上下浮动。斑斓色彩照亮她桃花一般的俏丽面容。五灵唤醒，浮光如海潮，层层叠叠，殿中一片流光溢彩，果真开眼。

        仙子远眺，见百季阁灵光乍现，暗骂大事不好，即刻前往捉拿闯殿之人。

        守和见有人提剑呼斥她，急忙躲于高阁间，逃窜中衣带刮动身边的瓶子，瓶中色彩摇摇晃晃几欲冲撞而出。

        “不好！”

        仙子见状，立即双手合十于额前施法，掌中灵光四射，化为道道金光，护送五灵安稳回罐中。

        二人满殿追赶，守和慌忙中摔倒，失手推翻了高架，只见层层高架接连而倒，天旋地转之间，满殿架子哄然塌落，瓶子碎的稀里哗啦，只剩满地无色的晶莹。一时间精灵狂飞而出，四处脱逃。满殿五灵骚动，挣脱瓶罐，一同冲向天台，一跃而下。

        满屋的色彩瞬间空荡，暗然无光。

        守和趁乱落荒而逃，逃至陈段住处，被萧欢找上了门来。

        陈段跪于大殿中央，眼见天帝正欲发作，守和委屈巴巴道：

        “不就摔了几个瓶子吗……父皇您至于嘛。”

        “摔了几个瓶子？”天帝忿忿挥袖：“看看他做的好事！”

        说罢眼前之景挥手而现。正如萧欢口中所说，雨雪成灾。暴雪狂风中，泥田冰冻，遍地狼狈枯槁。百姓哀嚎四野，只这样一会儿时间，房高的泛滥洪水中便溺满了死尸。

        守和眼见此景，瘫坐在地上，不敢分辨。想不到自己的一个任性贪玩，竟拉下无数无辜百姓陪葬。

        陈段见难民呼号，心痛如绞。他俯首下跪揽罪：

        “臣知错”

        天帝不应，气势压迫于他身前。陈段在三叩首，不敢起身，身后层层冷汗激发而起。

        “臣知错”

        天帝一时怒气郁结于心，竟捉起陈段衣领，托进御书房去，将他摔落于地，指鼻怒斥。

        “陈段，你此举涂炭生灵，将守和交到你的手上，我怎可放心？又怎能让你爹放心？”

        陈段，乃陈煊仁独子。陈煊仁生前与天帝同生共死，共辟南天。二人感情深厚，是为知音之交。后内朝安定，天帝继位，陈煊仁甘为人臣，辅佐效力。陈煊仁为兴振南天，呕心沥血，忠臣仁义之心，天地可鉴。只可惜三界一战中，他为护南天，魂飞魄灭，遗留孤子陈段。后陈段亲母去世，天帝痛心，视他为亲子。为显疼爱，将小女守和订身于他。天帝亲自为其取字“曦月”，并下旨赐其天上日月。人称曦月公子。

        重提陈煊仁之死，天帝情肠触动，陈段抬头看他眼眶渐隐隐泛红，二人眼中晶莹闪烁。

        “煊仁与本尊生死与共，几番同出危难，如此兄弟深情，我何日忘之？他离去，本尊痛心疾首，只想将你好好抚养成才，以慰他在天有灵。”

        陈段隐忍泪水，脑中浮现父亲奄奄一息的画面。父亲弥留之际叮嘱他的话，响彻心间。

        “爹临去时对幼时之我万般嘱咐，要勤于学业，学思不殆，将来沉心沥胆，为南天效忠效力。”

        他克制喉中哽咽，坚定了语气：“陈段不怕呵斥，不怕教鞭抽身，只怕令天帝失望。”

        语毕，深情顿首，长跪不起。

        天帝扶他起来。语中愠怒已消弭，此刻净是怜惜爱悯：“你父亲能给你的，我一定都会给你。”

        他说：“父亲唯留我这身体发肤与风骨，有此便足矣。臣只愿随众仙下凡，共渡此劫，挽救生灵，望天帝成全。”

        天帝神色气魄，意味深长点了点头。他撤身开启玄关，打开房中秘格，从中轻取出一把长剑。他双手呈剑于陈段面前，沉声问：“认得吗？”

        此剑龙泉颜色如霜雪，良工皆嗟叹奇绝。陈段接过长剑，铮然抽开剑鞘那一刻，两行清泪坠落。剑身玄铁而铸，透着淡淡寒光。剑魄清白，凌若霜雪。

        “是泊生剑。”

        是泊生剑，是父亲的剑啊。幼年之时，父亲便是用此剑，悉心教他剑术。陈段习得三十八式好剑法，陈煊仁只教了他五招，剩下的三十三式没有等到他。原来这剑一直留存于天帝这里。

        “这剑你拿着，以后看到泊生剑，我便要你想起今日所说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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