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地中海

青州偶园，昭德4号，洛门邮镖。

        我的思绪被一个老头儿打断了，我下意识抬起头来，打量了一眼对方。

        “送书信这活儿，你们洛门邮镖可还经营？”老头问道。

        不知道什么什么时候，铺子里走进一架老态龙钟的躯干，嘴里叼着一大烟袋，头顶还时不时飘起白雾，正在厅堂里溜达。

        我横竖一打眼，怎么看这老家伙不像是正经人的气派。

        于是放下手里的算盘，不紧不慢拿起桌角上放凉的茶嘘了两口，撇着全世界老板统一的口吻说道：

        “呦呵，今儿吹的啥风，来了稀客。”

        这老头上来给我一种并不友善的感觉，口气听上去使人发渗，像是满清存活下的余孽，捏着嗓子在唱花腔，他泛着余晖的秃顶散着金光，让我着实有些睁不开眼，地中海后残留的几根发丝，竟然被活生生编成一缕长辫搭在腰间。

        末尾竟然系了一朵鲜艳的大红花。

        更可笑的是，地包天的嘴时不时抽动，隔几秒歪动两下，很是滑稽。

        “经营，只是现在快递这么发达，何必花高价钱走镖呢？”

        我的意思很明显，送信这活您老就别自讨没趣，手机上下个单隔天到，什么年代了还学龙门镖局找人押镖？一封破信贴大街上，估计都没人看。

        “我懂，我懂！”

        老头有意放慢节奏，将手放到嘴边凑过来说：“只是这送货地点，一般人还真送不了，只得找你们洛家人。”

        说完，掐着拈花指的手从袖口掏出一块丝巾，擦了擦嘴角溢出的唾沫。

        我一听老头花腔都快赶上唱百年京剧的了，顿生厌恶，见他贼眉鼠眼样子，气便不打一处来。

        “我说老头儿，我家邮镖好歹也有小百年的声誉，从古至今就没听说过什么地方不能走镖的，甭管天涯海角，只要价钱您给到位，如来佛祖在阎王殿的小妾我都能给你送到手，别不信，我还真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见过没见过龙王爷的，可还没听说过没见过下雨天的。

        他压低声音继续道：“年轻人，你小点声儿，我劝你还是别瞎猜，小心吃苦果子。”

        随后呵呵一笑，背靠在老木门上闭上了眼说：“叫你老板来，我有话跟他说，那地儿，可不是你这小毛娃娃能打听的。”

        铺子的生意近日来甚是荒凉，走镖业务已经几个星期没有开张，一听老头这么说，心中一股无名邪火直涌到天灵盖。

        心说看你年纪大叫你声老头儿，咋不见棺材不落泪呢，还目中无人是吧，说你胖你倒还喘上了。

        我袖手一挥，我就吆喝丁计肖送客。

        “鸡丁，送客，这镖送不了！”

        老头一看我要关铺子赶人瞬间慌了，连忙上前按下我的手阻止我。

        “莫气莫气，都说你们洛家人脾气大，果真传言不假，你这性格冲，别说，还真有洛日华年轻时的样子，你该不会是”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顿了许久才转过头来，用一副没有任何血色的脸看着我。

        “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就是洛日华那个从唔叶带回来的孩子吧？”

        我心中一颤，警惕起来，这老头居然认识我老爹，听上去貌似还有些交情，怎么，难道是我父亲的忘年交，好兄弟？

        “你认识我父亲？”我忙问。

        老头听到我这样问又嘿嘿轻笑了几声:“何止认识？连你爷爷见了我都得叫声姐，洛日华那小子小时候还吃过我做的糗糕呢？”

        “姐？”

        我重新打量老头的身段，心生好奇，怎么看也不像个女人，心说这地中海姐姐是何来历，人妖？

        万万没想到，爷爷当年还好这一口儿。

        与老头对峙了片刻后，我猛然拍了下脑瓜子，有些后知后起来。

        这地中海不会是爷爷的老相好吧？我该不该上前行个大礼，叩头叫声奶奶呢？

        转念一想，不对，准确来说应该叫:

        二奶。

        我忙问对方是谁，抑制住心中的不可思议，装作不以为然。

        “我年轻时跟你爷爷有些交情，只是，后来世道变迁，我们也便淡了，现在想起来，都几十年前的事情喽，说了你这小娃娃也不懂，至于我是谁，江湖人称凤尾花。”

        说完，他顺手又从袖口里取出一封信和一个质地像是银制的雕有铃兰的挂饰，摆到柜台前。

        “这样东西，你可识得？”

        他拿起那件雕有铃兰的挂饰，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一眼就认出，这朵铃兰是家谱扉页上的图案，忙问道祖上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老头先是抖了抖自己的嘴巴，随后露出寥寥无几的大黄牙，牙齿上粘连着像是中午吃剩的韭菜叶和红辣椒，顺带嘬了两口。

        “这是你爷爷多年前置放在我铺子里，一直未曾取回的物件，如今，物归原主，如数奉还。”

        虽说对于典卖行当一说一知半解，但也听说过对等公约这回儿事，典当行抵回需要对等价值的东西进行交换才行，如今如数奉还，却对筹码只字未提。

        心想有诈？

        我故意将头抬起，高出小老头一大截，说道：“典当行的规矩我懂，如今你把这两件物品如数奉还，却对钱只字未提，怕是另有用意吧？”

        老头一脸淫态，甚是刺耳：“都说洛家人精明，天生长着一颗会打算盘的脑袋，真神了，跟你爷爷年轻时一模一样，他是只狡猾的老狐狸，你算半只小狐狸。”

        抽了口手里的旱烟后，他继续道：“这只是你爷爷托我保留的物件，并不能称之为抵押。想当年你爷爷对我有恩，收下一两件藏品我还是会答应的，趁我还能张开嘴巴吃口饭，今儿物归原主，怕我哪天驾鹤西去，这东西可就散落人间了，落到外人手中，恐会心生愧疚呀。”

        听他的口气，像是和我爷爷很熟的样子，我心想既然认识我爷爷，那踪迹他或多或少了解一些。

        我忙问是不是当年他约我爷爷去东藏做的和尚，剃度一半你倒跑路，留下你这时髦的发型，苦了我爷爷这聪明蛋，在东藏吃了半辈子斋，念了半辈子阿弥陀佛。

        “放你娘的狗臭屁！”

        还没等我说完，老头打断我，瞬间翻脸：“子祥去东藏干嘛，我还想弄个明白呢，再说我一个姑娘家，你一口一声老头儿，你觉得合适吗？是不是觉得人家有几分姿色，跟我开玩笑呢？”

        “姑娘姿色”

        我怔在原地，不知所措，瞬间风化成一块木头，久久不能释怀。

        难道这地中海还真被我猜中了？

        真是太监的后裔？

        “你可千万别跟我这老东西开玩笑，年纪大了，可接不住你们年轻人的梗，你这小鳖孙咋就说话不中听呢！”地中海道。

        说完老头“啊呸”一声，一口老痰飞了出去，不偏不倚落在进门的丁计肖的头上。

        鸡丁只觉得头上落了什么，并未察觉那是老头的刚吐的痰，顺手一摸，立刻一副愕然的表情，一下子大叫出来，顿生惧色。

        “血！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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