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告别

“我与他，终是快要融合，无法停下了——我不死，他便不会死。”

        “请师叔，送我一程罢！”

        素行憋着一口气，将想说的话说完，忍不住发出了“嗬嗬”的喘声，如破旧的老风箱，已走到尽头，再无力负荷时间的磨损了。

        陶薰听到这样的话，眼中又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来。

        常悦心中沉痛，却只能抱紧了她。

        “阿薰……”素行将气息调整好，扫过一眼陶蒙，又看回这个陪伴了他好几年的女孩子，“我从没后悔过当年选择……很欣慰能见到如今这样优秀的你。”

        这个老人眼中的慈爱同往昔没有丝毫减少，所作所为也一如既往地为陶薰考虑得清楚：

        请梁丘玉出手结果他，而不是让陶薰或者常悦等人动手，是因为不愿陶薰自责、不愿陶薰与伙伴之间产生哪怕一点微小的裂痕；也是因为见到了辛熙然、陈艺珊两个精族、魔族，明白陶薰的未来不会停留在九狐大陆，便是回头想要怨恨梁丘玉，人不在眼前，怨恨无处着落，心结也终会消散。

        说自己未曾后悔从决节族手中接过陶薰，则是看到了陶蒙，明白陶薰知晓了一切，担忧她自责是自己导致阿公的惨状、产生心结，是以干脆抢先一步给此事下了定论，也当作是安慰陶薰了。

        素行的眼中光影明灭，神情与陶薰常悦最初在景微岛中见到的那个附身一段时间后突然离去的白魍一模一样，显然是又要陷入挣扎之中了。

        原来那么早的时候，素行就知道他们回来了。

        ——他一定等这一刻许久了。

        陶薰与常悦心中震动，泣不成声。

        “梁丘师叔……”素行催促道。

        梁丘玉上前一步：“真的没有其他法子了吗？长生诀生生不息，也许能助你多坚持一会儿，再叫阿薰时时剔除他，总会有摆脱白君萍的一日……”

        素行闭眼摇头：“不、我与他、已融合大半，我会的长生诀、他已学会！”

        长生诀生生不息，的确能让他一直活着、一直再生灵魂，但在他再生之时，白君萍也能再生，又有什么意义呢？不如一死，反而能让他们青狐族的天赋神通将之灼烧干净。

        “好。”

        梁丘玉沉声应下，一剑了结了素行的性命。

        灵剑自素行心脏抽出之时，竟发出金铁摩擦的声音来。

        素行的脸上透出奇异的红润，身上有隐约的青色火光浮现，他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连说话都不再断气似的喘：“我们青狐一族，九尾九命。”

        素行脸上露出一个冷笑：“白君萍以为他取代我成为青狐族，就能使用青狐族的天赋神通，有九条命去苟且，妄想！”

        他身上那青烟似的火焰愈烧愈烈，陶薰能闻到素行身上的白魍味道多出来一丝，就被烧去一丝，生生不息的白魍灵魂，在那涅槃火的灼烧之后，也再无生机了。

        素行的视线看向远方，看向药魂岛上倒塌的建筑群和一个个散落在地的七彩蛋：“我们是神之遗脉，拥有神之心脏，死去之时，神之心脏以涅槃火淬炼我们的灵魂，让我们能归于原样、护佑于神心之中，直到……重生那日到来。”

        陶薰明白，这是最后的告别了。

        她明白，这也是素行在告诉她，他们还能有新的相识。

        可……青狐族的重生，与比鸾风狐族的复生不同——复生后的常悦，依旧是常悦；但重生后的素行，却不一定还是素行了。

        淬炼过涅槃火的灵魂，一切归于原样，就连记忆，也会被灼烧干净。

        但能让素行在将死之时不再受白君萍的打扰、纯纯粹粹是他一个人，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她只能面对现实。

        陶薰颤声说道：“阿公，来生再见。”

        素行温柔地笑起来。

        干瘦的老人在青色火光里渐渐融化，慢慢显现出一枚七彩蛋的模样。

        那七彩蛋里边似乎包着什么东西，在素行被青色火光慢慢灼尽时，透露出一点莹白色的光芒来。

        陶薰被那熟悉的提神醒脑香气冲得一个激灵，迅速伸手过去，将那莹白色的一点抢了出来。

        “阿薰！”

        常悦捧着陶薰被灼伤得塌软的手臂，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光芒略有些暗淡的清兮珠上却爆发出一阵强光，一条青色的青狐族大尾巴一闪而过，从环绕清兮珠的姿态变成缠住陶薰整条手臂的模样，药修精纯的灵力闪烁出治愈的色彩——是素行留着滋润清兮珠的一尾灵力。

        光芒过后，陶薰动了动手臂，对常悦露出个笑来：“阿兄，我没事。”

        常悦咬了咬牙，到底没说重话，只脸色十分不好看。

        陶薰看着他漂亮的脸，如死灰般的心情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她失去了素行，可她还有常悦。

        方才的冲动，只是一时脑子没转过弯来。

        “再不会了。”陶薰说。

        “嗯。”常悦闷闷点头，迟疑片刻，还是道歉，“对不起，是我……”

        是他告诉陶薰素行还有百年，才会致使他们来得这样晚。

        “不是！”陶薰打断了他，摇摇头，素行想让她不要自责，她也想让常悦不要自责，“你知道的，我早已长大。”

        她早已长大，所以见识过各种歪道的手段；所以心中虽尚存希冀，也已做好了死别的准备。

        常悦陪伴她那么久，明明懂得她心中所想，在她冲动一把后，却仍旧不忍责备她。

        这样好的常悦，她又怎么会因为一个早就有所预料的结果，而使他自责呢？

        失去的亲人，可以永远刻在心中，但绝不能与还拥有的亲人相提并论——那会伤害到还在身边的家人的。

        陶薰整理好心情，举起清兮珠对常悦笑：“看！我们九狐的清兮珠！”

        “素行阿公真是厉害！”倪鸿等人终于不再噤声，一股脑拥上来看陶薰手中的清兮珠，“完好无损，一点都没被污染！”

        “神之心脏凡人打不破、也无法窥探，歪道当然找不到里面藏着的九狐清兮珠！只有青狐族涅槃时、涅槃火自神心中涌出、心脏一时透明，才能叫人发现些许端倪，但也没有许多人会盯着青狐族涅槃，更不要说从神之心脏里面发现清兮珠了！”玉诗诗惊叹出声，“这可真是人才才能想出的保护清兮珠的法子！”

        以前他们经历的大陆，要么是得天独厚的灵族以重伤和自我封印为代价、保存好了清兮珠；要么是大陆顶尖修士联手、才将清兮珠置之高阁；要么是清兮珠借整个神殿灵力与大陆子民的愿望强行化人、自己遮掩了气息。

        但九狐大陆的素行，却以一人之力将清兮珠守护了不知多少次重生，且丝毫未曾伤到自身，还用能够重生一次的一条尾巴，化作灵力维持着清兮珠灵力不至于完全消散！若不是陶薰的牵连，使他被白君萍发现是个极好的“身体材料”，也不会过成如此凄惨的样子——的确是常人难及的人才了。

        取出清兮珠后，便是许多年过去又有歪道成为了新的白魍之主，遇到它时，想必也不会折磨它重新诞生出来的那个人了。

        陶薰摸了摸素行化作的七彩蛋，与常悦一起，将涂朗埋在了它的旁边。

        “有缘再见，下一个素行。”陶薰说道。

        一行人走过遍地是七彩蛋的药魂岛，让倪鸿重新在护岛大阵上开了个洞，离开了这里。

        “就让药魂岛保持原样吧！等七彩蛋诞生出新的生命，青狐族重生之时，药魂岛自然会回归九狐大陆。”

        梁丘玉等人与常悦告别，一甩袖袍，飘然远去了。

        “我们也该走了。”常悦目送几位得道境修士离去后，说道，“八枚钥匙已集齐，是时候去找那扇门了。”

        陶薰愣了愣：“可是你的父母……”

        九狐大陆上的歪道，自有大陆上的众修士联合解决，但常悦的父母是个什么情况，他们还未曾调查过，若是就这样离开了……换位思考，若陶薰处于常悦的位置，她可不会留下这等隐忧不解决。

        常悦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离开景微岛之前，长兄二姐与我长谈过——此事，就交与他们了！作为兄姐，他们可是很愧疚自己还要弟弟来救的！在找父母一事上，便揽去全责了！有景微岛势力在手，相信他们一定能很快找到爹娘的！”

        陶薰：“……”

        陶薰看着常悦这傻笑，总觉得他是被长兄二姐给哄了。

        不过，想想当时常悦父母闭关密室中的情况：没有打斗痕迹、却有两道极其相似的伪装气息——常悦父母被亲近之人带走的情况占很大几率，说不定就是常悦那来无影去无踪的大伯干的，常悦这般放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既然阿悦都这么说了。”玉诗诗按下一脸迫不及待抖得仿佛帕金森了的辛熙然，“那我们就出发吧！下一站去……”

        “不如我卜算一下？”陶蒙拿出他的三枚铜钱。

        见陶蒙自然而然地加入了他们的队伍，陈艺珊突然想起一件事：“还是让我先给你的铜钱炼入济墨石吧！融入了神矿之后，卜算那扇门的位置，应该会更准确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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