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春日午后的暖阳从树丛间探出头，碎成一片片的日光一半落在窗棂上，一半落在了一张娇俏的脸庞上。

        “载驰载驱，归唁卫侯。驱马悠悠，言至于漕。大夫跋涉，我心则忧……”

        书院的韩夫子正抚着花白的胡须一板一眼地念着诗文。

        秋水书院是上京城最上等的女学，同仅有一街相邻的男学青山书院一般，凭学子的才识和家世分为天地玄黄四阶。

        至于这儿，便是秋水书院中最好的一间——天字阁。这儿坐着的姑娘，府上都是上京城勋贵里的勋贵，有上京第一贵女之称的相府幺女，嚣张跋扈的摄政王嫡妹，亦有镇国公的掌上珠。

        可如今，书堂最角落里的那个书案上，镇国公的掌上珠已经没了影。

        夫子叹了口气，那陆姑娘肯定又是睡倒在书案上会周公了。

        整个秋水书院的人都知道，姑娘仿佛夜间是做了贼般，自打她入学起，不论是什么课，都睡的香甜。

        可任谁也不敢扰了她清梦，毕竟这位陆呦陆姑娘除了有个手握重兵的镇国公爹爹，还是皇太后的宝贝外孙女，上头还有一个皇帝舅舅。这身份，就是在京城横着走，都没人敢说半句不是。

        “酱肘子，烤鸭腿儿……”

        前一瞬，陆呦还在和周公一起尝着一品阁刚出炉的热菜。下一瞬，自拐角处走来一个神情清冷的男人，他只皱了皱眉，便有人抬手把饭桌给掀了。

        男人一声轻叹，那双细长得凤眸带着冷意，“陆呦，我厌恶不学无术之人。”

        他定定地瞧着窗外，从始至终目光都不曾落到过陆呦脸上。

        睡梦中的陆呦被那冰冷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寒颤，纤长地睫毛轻颤了一会，在夫子催眠般得语调中，睁开了眼眸，许是不解梦中男人的怒意，此时一双小鹿般的眼里还带着疑惑和无措。

        她怔怔地伏在案上，下意识地瘪了瘪嘴。虽然是梦，但她也觉得委屈了。

        清时哥哥好凶。

        何为不学无术？我陆氏一族乃是北国的武将世家，祖上随建国先帝南征北战，定家国、拓疆土。如今后代亦是忠于圣上，只要皇家需要，只要陆氏尚有一人在，便都会披甲上阵。所以，陆氏一族自小学的规矩就是，文可以不成，武不能不能就。

        再说了，用爹爹的话来说，穷酸书生才念书呢，自古哪有人靠背诵诗文念退敌军的？还不是靠的一身本事。

        陆呦愈发委屈，她晚上习武属实太累，连觉都不让睡了么！

        还有那一桌子菜！

        败家！败家子！

        陆呦吸了吸鼻子，但手却很老实地执起了毛笔。

        “我行其野，芃芃其麦。”

        胡须发白的夫子又念了一句。

        陆呦跟着默念了一遍之后，眼里倏地闪过了一丝光亮，芃芃！是她的小字呀！

        “韩夫子～”她忙抬手示意，刚睡醒声音还带着软糯。

        学堂上的姑娘都被陆呦的声音惊了一下，纷纷从昏沉中清醒过来，小心翼翼地瞧上一眼这个平时课堂上脑袋就没离开过书案的陆大小姐。

        陆呦的书案就在后门边上，每次她都是来的最晚溜的最快，课上也只顾着埋头酣睡。故而今日已是开学第五日了，那些个同窗都还没瞧清过她的模样呢。

        此时定睛一瞧，难免有人吸了一口气。

        今日陆呦穿了一身藕粉色罗裙，层层叠叠的纱泛着莹润的光泽，一看就是上好的蛟纱。许是春日的天还有些微凉，她外头又罩了一件月白色绣了荷花的斗篷，领口一小圈白净的狐狸毛，将她的小脸衬得精致极了。

        她抬着眼眸，大大方方露出了一张带点婴儿肥却十分明艳的脸庞。

        众人不禁一怔。

        倘若上京第一贵女沈清澜姣好的容色恰似灼灼盛开的牡丹，那陆呦便是初春湖里还娇滴滴含着苞的莲，清丽，娇艳。

        未施粉黛的小脸肤白似雪，脸颊还泛着些微淡淡的粉，唇瓣亦是不点而红，一双小鹿般的杏眸还湿漉漉的，将少女的娇憨展露的淋漓尽致。

        “陆姑娘且说。”

        陆呦不知道旁人的思量，兀自坐得板板正正的，俨然一副好学生的模样，“夫子，芃芃是何意？”

        “好，好疑惑。”夫子赞赏地点点头，拿着书卷滔滔不绝，“芃芃在此，是指草木植物繁茂的意思。若是放在有芃者狐，率彼幽草中，则是指兽毛蓬松的模样……”

        陆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笔尖蘸了蘸墨，在书卷在记下了一行小字。

        一手簪花小楷算不上多有风骨，却胜在端正。

        提疑解惑一套操作行云流水，叫其余人看的目瞪口呆。

        有几人面面相觑，脸上俨然都写着一句话，真是三九天开桃花，两个字——稀奇！

        谁料，写完一行字的陆呦没撑一会儿，头又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没一刻钟功夫又趴回了案上。

        意识抽离的前一秒她心想，实在是太困了，清时哥哥我明日一定好生听夫子讲课。

        下学的钟一响，陆呦就掐着点醒了，她一拢了拢案上的书卷书箱都不拿就猫着腰从后门口溜了出去，只是还没走上几步呢，脚步就似灌了铅般顿住了。

        因为……里头的声音实在刺耳。

        “今日一瞧，还真是生了副好模样……可若是同那位爷相比，还不是一个是天上云一个是地上泥。”

        声调尖锐，掐着嗓子。陆呦分辨了一下，是袁尚书的次女袁紫琴。

        尚书府和镇国公府历来不对付，早就有多年积怨在身，袁紫琴便也瞧不起陆呦的做派，素来当她是眼中钉肉中刺，怎么看怎么厌恶。明着忌惮陆呦的身份不敢乱来，背地里却总是忍不住揶揄几句。

        “莫要再说了，陆姑娘虽说不是个好相与的，却也不曾为难过我等，你这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做了文章便不好了。”

        这声音听着冷冷清清的，但却是替她说了话，应该是沈清澜沈姑娘没错了。

        陆呦在心里默默地发了好人卡！

        绣花鞋方才抬起来，又闻袁紫琴那厮发了话，“怵她做什么，上京城的名门贵女哪个能同她交了好去。再说了，你瞧满京城谁不知道这事儿啊，那位爷瞧不上她，她还眼巴巴的日日凑上去。”

        说着，还轻嗤了一声，“哪有半点儿姑娘家的样子？天天还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若不是忌惮她的家世，厌恶她的人挨个吐口唾沫就能将她淹了去。”

        有人开了话匣子，便也有好事的愿意接，“也是，上京城想嫁给那位爷的贵女千金遍地都是，就她还拿着那张只闻其名不见其身的婚书如珍如宝。还真能随了她的愿不成？”

        早听闻尚书府的姑娘生得一张巧嘴，今日入耳一听倒果真伶俐的很。

        站在门外的陆呦不知道里面是怎样一番光景，可这话落到她耳中却很不是滋味，又酸又涩，还平白惹人气恼。

        她提了口气，一边默念。

        直到端坐在马车上，贴身丫鬟秋云才听到自家姑娘魔怔似的一直在絮叨着，“吾等将门之后，自是以护国护民为先。”

        “小祖宗，您是受了谁的气了？”秋云担忧得很，见陆呦紧抿着唇不语，又问，“那还去靖安王府吗？”

        话落，方才还气鼓鼓的陆呦瞬间泄了气，“去！”

        这个去字说的那叫一个斩钉截铁中气十足。

        罢了，她这朵小莲花想开了，任凭她们说去呗！反正我和清时哥哥有婚书在～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早晚都是要嫁给清时哥哥的。

        想到那薄薄的一张纸，陆呦心尖尖上又舒坦了起来，她眼睛一弯，脸上又泛起了笑。

        马车一路往城南去，上京城南北间隔了一条蕖水河，南边多是达官贵人的府邸，镇国公府便坐落在南边。而城北则靠近宫门，上京城最贵的地段便是城北，那里宅院稀少，住的也不是一般人。

        国公府的马车方才踏进凌云巷，隐没在四周的暗卫就同见了鬼一般绷直了身子，吹了声哨。

        紧跟着，原本敞着大门的靖安王府里匆匆跑出了几个护卫，几人配合门口的守卫齐力将大门、角门关了，还很小心翼翼地在门后抵了几根棍子。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这熟练的动作和默契的配合一看就是演练了有成百上千遍。

        “咦——”

        刚被扶下马车的陆呦望着大门紧闭的王府，陷入了沉思。

        “王府怎么又不开门？这是这个月的第几回了？”

        她迈着小碎步往府门口走了一遭，又绕过去看了看角门，都关的严严实实的。

        又见不到清时哥哥了？

        她想着，又不死心地叩了叩门，贴着门口喊道：“刘伯伯，管家伯伯你在吗？”

        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连平时门口的鹦鹉都不叫了。

        陆呦皱了皱眉头，话语间是掩盖不住的失落，“阿栾哥哥，你在吗？”

        门内，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被一群暗卫围在中间。

        老人听着那娇软的声音属实不忍，“陆姑娘在外头呀……你们听听，多可怜呀！怎么说以后也可能是王府的女主人。”

        老人还委婉些，那年轻人就血气方刚多了，梗着脖子就是要往前冲，“不成，她叫我阿栾哥哥，我得给她开门！”

        看着跃跃欲试的二人，暗卫齐刷刷地抽出了刀，面寒如霜，“王爷吩咐了，往后不准给陆姑娘开门，开门和死，自己选。”

        “刘伯伯～阿栾哥哥～”

        再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时，两人只好眼一闭装死，对不住了姑娘……命只有一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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