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城

污浊的湖水，岸边是大片枯死的杂草。零零碎碎的，还有不懂什么生物的尸骸，白色的，紫色的，各种颜色的……有些还和着腐肉，掺杂在淤泥里，散发出难以忍受的恶臭。

        整个天空都是暗红色的，挂在正中心的是有些残缺的月。它如血般鲜红，血色的光洒下，空气里弥漫着诡异的气息，将这份死寂蔓延到了极致。

        安静到了绝望的地步，处处皆透露着不详。

        这样的一个地方，若有人敢壮起胆子站到湖边远眺，便会发现湖的中心居然有人的存在。

        或者说他根本不是人。

        隐隐约约能看见海蓝色的长发，像飘带，散在黑色的湖面上。发丝被血月染了层红光，显得妖艳且诡异，像是某种怪物的触手。看不清的容貌、隐藏在发丝间的白皙肌肤以及头顶类似璞状的犄角让人莫名联想到深海的可怖传说。总之能出现在那的该不是个人。

        事实上，他确实不是个人。

        浅渊缓缓抬起头，金黄色的尖锐兽瞳感觉不到半点温度。

        这是哪？

        他警惕地看向四周，似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会扑上去将对方撕得粉碎。

        除了他，连蚊虫的噪声都没有，安静得再无第二个生命。在红与黑的交界处，他被污浊与死寂包围，连风的气息都被吝啬地剥夺。

        终于，浅渊收回目光，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栖身的湖水，伸手捧起一点。

        说来也怪，正常来说水捧在手心会顺着指缝流淌，可这湖水黑得近乎有了实质，盖在浅渊掌中粘腻似淤泥，怎么都流不下来。

        浅渊轻轻晃动手腕，漆黑的水将落未落，很快稳稳落回他的掌中。

        “……死灵吗？”

        浅渊的声音很是空灵，在这寂静空阔之地显得格外不真切，像是幽灵。

        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有些许湿润，竖直且尖锐的瞳仁变得柔和，属于野兽的冰冷与锐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触及心底的悲悯，他全身散发出浅浅的蓝色光芒。

        随着光芒的闪耀，浅渊掌中的黑色逐渐褪去，湖水变得清澈，透明，能清晰看见浅渊的掌纹。

        不一会儿，水顺着浅渊的指缝跑出，“滴答”，“滴答”，落在黑色的湖中，重新被污浊吞没。

        还有几滴，似乎料到了自己的宿命，拼死抓住浅渊的手指，却又那么地无力，划过他的腕骨，最终归于污浊。

        浅渊有些无奈地说：“抱歉，帮不了你们。”

        浅渊是妖，来自深海的妖。

        确切的说，他是大海妖族的皇，统治大海，守护大海，净化大海。

        自浅渊上位的五百年来，他见过，净化过被污染成各种颜色的水。

        红色的，绿色的，紫色的……而黑色的水象征怨恨与痛苦。

        这种颜色的，浅渊只在二十年前的核变异时见过。

        那一整片海域，所有的生灵都被感染。他们含着无尽的痛苦与绝望死去，尸骨飘零，在海水中化成漆黑的怨气，纷纷扰扰，终年不散。

        即便那般，当浅渊将捧在手中的清澈的水归于怨海时也能泛起半点涟漪，撑上片刻的蔚蓝。

        而在这湖中却撑不到片刻，此地的怨与恨，比那海更甚。血肉，尸骨与亡魂汇聚，最终成这不可见光的黑。

        此地怨念无穷尽，是早已无药可救。

        刚刚意识到自己一直泡在这湖水里的浅渊：“……”

        脏死了！快跑啊。

        他飞速游向岸边，瞬息间，在离岸三米左右的位置停下。

        此刻，黑水正好卡在浅渊骨盆的位置，完美雕琢的人鱼线旁覆盖着浅浅的蓝色鳞片，鳞片的边缘还勾勒着金边，散发微光，向下望去则是属于鱼类的下半身。

        浅渊的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在海中是鱼尾，在陆地鱼尾则会变成人类的双腿。因为美丽至极的容颜，见过他们的人类，给了他们一个漂亮的名字——美人鱼。

        然而人类不知道是，只有海中皇族才是这般半人半妖的模样，其余的大多要从开智开始，慢慢成妖，再修得人形。

        陆地上的妖也大多如此，唯皇族与天赋极佳的妖才能生来开智，甚至拥有人形或半人形。

        浅渊在湖边停了很久都没有上岸的打算，好像和上岸相比这湖水都可能忍耐了。

        在浅渊的记忆里他从来没上过岸，更别提用双脚走路了。

        从浅渊那一辈儿起，天生开智的新生儿变得稀少起来。在他登位时，中央的妖帝便发出了避世的命令。于是刚刚继位的浅渊还不等正式上一次陆地就带着大半妖族遁入深海，慢慢消失于人类的视野中，成为他们历史中神秘传说。

        浅渊看了看岸上的黑土地，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下半身，巨大的蓝色鱼尾露出水面，无意识地搅动黑水，像似在思考用尾巴走路的可能性。

        好像……没有什么可能性。

        不过几秒，浅渊无奈叹了口。

        鱼尾掀起巨大的水波，浅渊抬手，黑色的水珠顺着指引向他飞来，汇聚在掌心，再次被蓝色的光芒净化变得清澈。

        这次，浅渊没有让它们滑走，像是变魔术般，水珠化成雾汽包裹着他的肌肤，蓝光散去，白色的袍子遮盖了裸露的躯体。

        浅渊记得人类是要穿衣服的。

        从一百年前开始，人类对大海的污染越发严重，于是几十年前浅渊下令成立个部门专门负责监视人类，甚至因此往陆地上派遣了几个有过上岸史的妖。

        也是因此浅渊才知道，原来现在的人类世界和他以前听过的已经不一样了，他们甚至有了可以匹敌妖的神力，上天入地，千里传音，无所不能。

        所以这也是人类搞得鬼吗？

        浅渊的眼中露出杀意。

        蓝发白衣，黄金瞳，肃杀的气息下，远远望去，不似神仙，竟似妖魔。

        然而很快，杀气消失，浅渊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他深吸一口气，慎重迈出这跨上陆地的第一步。

        不就是用两条腿走路吗，他堂堂海皇还会怕这个。

        浅渊心想最差不过摔上几百下，反正这里就他一个活物，只要他不说，谁能知道。

        接着，浅渊左脚迈出，右脚紧跟，后跟发力，步伐竟是稳健得很，几步彻底走到岸方才停了下来。要不是双腿在水中有阻力，浅渊怀疑他还能走得更快。

        浅渊：“……”

        他低头看了下自己的双腿，有些不敢相信。

        这怎么和别的妖说得不太一样。

        说好的要摔上几百下呢？

        浅渊不信邪地又走了几步，他甚至故意扭了两下想摔倒，然后……

        他稳稳站住了。

        浅渊：“……”

        大概……也许这就是天赋异禀吧。

        许是浅渊上岸位置找得不错，在极佳的视力下，他能看到左边尽头隐约有个城市的轮廓，另外三面则是空空荡荡的。

        最后看了眼面前毫无波澜的黑水，浅渊飞速朝着左方前进。

        他要让那些把他弄到这里的人类付出代价。

        天上血月高照，红幕下浅渊一袭白袍行飞速走在荒芜中，海蓝色的长发随意散着，与此景倒有几分格格不入。

        浅渊到底是妖皇级别的妖，说是日行千里也不为过，模糊的城市影子很快能看见明显的轮廓。

        如他所料，那是一座城，一座很大的城，它的城墙连绵望不到尽头。于是浅渊不由加快脚步，他需要快些进城抓几个人类问问，然后回去。

        又是几息后，浅渊站在城门口，他有点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浅渊发誓如果有第二个选择，他绝对不会进去。

        破烂得近乎碎裂的城门上钉着无数巨大钢钉，勉勉强强支撑着它没有彻底粉碎。连绵的城墙上动不动就少了块砖。缝隙，空档被细长，茂盛的杂草填补，在红色的月光照耀下竟像是生物的缕缕肌肉。

        抬头望去，城牌的四个钉子掉了一个，向右方斜挂着。牌子上写的也不是城名，而是长长的一段鬼话胡，在长久的岁月侵蚀下断断续续，难以辨认。

        浅渊稍稍歪头，盯着城牌，想要辨认上面的话。

        下一秒，一个孩童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嬉笑着问：“摸摸你的胸膛，你真的还活着吗？”

        不等浅渊反应过来，童声消失了。

        快得仿佛是错觉，但浅渊知道那是真的。

        城牌上的话被人读了出来，说在他的心底，而他却毫无察觉。

        这也是人类所谓科技做出来的吗？

        此刻天上的血月又鲜红了几分，洒下的光芒愈发耀眼，仿佛是在嘲讽他的弱小。

        浅渊抬头盯着血月，双眼被染成了血色，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彻底被这个诡异的地方勾起了兴趣。

        “让我看看你们还有什么手段吧。”

        城门不需要浅渊推开，在感受到他的靠近后，吱呀吱呀，缓缓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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