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酒店2楼的洗手间里。

        洗手池前，吴曼打开水龙头，用手盈着水，正在一点一点地洗着自己头发上的红酒。

        刚才那个女侍者说一楼的洗手间在清理，七拐八拐地把吴曼带来这里之后，就又说要去帮吴曼拿两条干净的毛巾，随即便不见了踪影。

        这会儿快五分钟了，人也还没回来。

        吴曼抽了几张水池旁的擦手纸，一边擦着头发上的水，一边回忆着之前来的路，想着要不就不等女侍者，自己摸索着回去算了。

        她刚把手里用过的纸扔进垃圾桶，洗手间门口就传来了脚步声。

        吴曼以为是女侍者去而复返，抬眼一看。

        却不想，一道肥胖的身影忽然出现，挡住了洗手间的门。

        吴曼被吓得“啊！”了一声，随即转身，颇为生气地呵斥道：

        “这里是女洗手间！男洗手间在对面！你走错了！还不赶紧出去！”

        来人正是刚刚出现在宴会厅的王会。

        王会这会儿身上的酒味更重，上头的酒精让他满面红光，一手扒着洗手间的门，撑着他肥胖的躯体，眯缝着的眼，用那种猥琐的视线上下打量着受惊的小鹿一般的吴曼，笑容黏腻，声音恶心地道：

        “王哥怎么会走错呢？小美人，等，等急了吧，王哥这就来好好疼疼你……”

        王会边说边想要把洗手间的门关上。

        吴曼虽然被吓得一身冷汗，但还好反应很快，察觉不对的时候，就很果决地往外一冲，借着王会还没反应过来的间隙，从门框和王会那肥胖的躯体间的缝隙，跑到了外面。

        可冲劲太大，吴曼不小心绊倒了放在门口的绿植盆栽，一下摔到了地板上，甚至还崴到了右脚。

        回过神来的王会，用令人作呕的声音继续道：

        “呦呵，还是个爱玩‘躲猫猫’的小野猫，等王哥抓到你，可得好好训训你这不听话的性子。”

        王会快200斤的体重竟然还挺灵活，话一说完，立马扭转身体，一把就要往倒在地上的吴曼身上扑去。

        吴曼尖叫一声，顾不得右脚传来的疼痛，边转身爬起想要逃跑，边开始大声呼救。

        慌乱之中，她听到王会突然发出带着痛苦的一声惨叫。

        旋即，清冽如山泉般的声音，像是终于划破黑暗的光，在吴曼耳畔响起：

        “别怕，没事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原本还在挣扎着要起身的吴曼，立马停下动作，转头一看，她身后正俯下身来，伸出手的正是苏晓晓。

        苏晓晓此时气息微喘，白皙的脸庞上，微微泛着红晕，就连额头上都有细微的汗水，明显是跑了很远的路跑来的。

        从小到大从来没受过这么大委屈的吴曼，一下子就绷不住了，猛地一下窜起来，抱住苏晓晓，“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被抱住的苏晓晓，也轻轻回抱住吴曼，还轻轻地拍着吴曼的后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吴曼伏在苏晓晓的肩膀，鼻间萦绕着的是苏晓晓身上说不上来的清新好闻的味道，情绪很快被安抚了下来。

        泪眼婆娑的她，刚想抬头和苏晓晓道个谢，就模糊看到一直躺倒在地上抱着胳膊骂骂咧咧的王会，不知什么时候起了身，正恶狠狠地扶着墙，一副要往这边来的架势。

        吴曼立马又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小……”

        “心”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王会又“嗷”地一嗓子应声倒地。

        “他妈的！又哪个不长眼的敢来动老子？老子明天一定要抽了你们的筋，扒了你们的皮……”

        接连被摔到地上两次，王会这会儿整个人暴跳如雷，身体起不来，梗着脖子，满脸通红地叫嚣着。

        而此时，那号称最能彰显绅士风范的，奢牌t家最新季的纯手工缝制、全球限量的皮鞋，正被t家的亚太地区代言人穿着，非常不绅士地踩在王会的右肩膀上。

        见王会还有力气叫嚷，易染长腿不动声色地用力，漆黑的皮鞋在他肥腻的肩头碾了碾，成功地让王会疼得只剩下嘶嘶地抽气声。

        易染冷面冷眼，慢条斯理地回了句：

        “是你爷爷。”

        这话声音不大，却是把在地上如同蛆虫一般挣扎的王会，惊得眼皮都猛地一颤，呆在当场动弹不得。

        “你你，是你……”

        王会瞬间苍白的嘴唇颤抖着，整个人也像泄了气的皮球，霎时没了挣扎的气力。

        同样的话语，以及和记忆里如出一辙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让王会不由得回想起，两年前，那个让他倒了大霉的晚上……

        两年前。

        京市零点酒吧。

        “扣扣”，两声小心翼翼地敲门声，在这人声鼎沸的喧闹酒吧里，多少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包厢里。

        易染姿态散漫地依靠在长沙发上，右手臂搭在沙发背上，白色丝绸质感的衬衫，勾勒出匀称又不过分夸张的腰身，黑色的西装裤包裹着修长的腿，他手里摇晃着一杯并未喝过的冰水，里面精心打磨过的球状冰块和杯壁碰撞，发出点点有节奏的清脆声响。

        间隔稍远的单座沙发上，正是已经从前东家离职时间不短，但一直并未在圈内出现，去向成谜的前王牌经纪人，于韦。

        “扣扣”。

        敲门的声音，比之前稍微大了一点，但是显而易见的小心翼翼。

        这回总算是引起了屋里两人的注意。

        长沙发上的易染，眉目冷淡，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新老板没得动作，离门口也不怎么近的打工人于韦，只好揣测上意，认命地转头，扯着嗓子喊了声：

        “请进！”

        话音还没落，带着谄媚笑容的黄发青年男子，就小心地推开了一条门缝，随之倾泻进屋里的，还有那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乐。

        叫人忍不住怀疑，这人刚刚是把耳朵贴在了门上，才在这么大的音乐声下，捕捉到了那一声“请进”的吗？

        黄发男子手里拿着瓶酒，像是怕打扰到屋里的人，他几乎是飞快地钻进了屋里，嫌后面人动作慢似的，还用没拿东西的手，拉扯了一下后面的黑发少年。

        尔后，黄发男子飞速地又关上了门，献宝似的，把手头的酒恭敬地往前一递：

        “易少，不知道易少今天要来，小弟实在是有失远迎，也没来得及准备，这是咱这小店的一点见不得世面的薄礼，还请易少千万不要嫌弃。”

        趁着屋里还算明亮的灯光，于韦也看了一眼那瓶被递上前的酒，不由咂舌——

        大几十万的典藏酒，还是头一次被人说的这么一文不值吧？

        “咔哒”。

        水杯与玻璃桌面相撞，发出略微沉闷的声响。

        “人留下，酒带走。”

        易染淡漠抬眼，没有理会黄发男子的谄媚，只把视线放在了他此行的目的，那在门口，站的笔直的黑发少年的身上。

        黑发少年年岁不大，却有双桀骜的眼。

        明明面前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抚平刚刚被人拉扯褶皱的棒球服后，他那双稍显幼态的眼，到是不卑不亢地迎了上去。

        黄发男子又应声飞速离去。

        包厢里。

        没了烦人的噪音，易染倒也一秒收起了那一副生人勿进的架势，曲起指节，点了点旁边玻璃桌的桌面，墨色的桃花眼笑意弯弯，用哄小孩的语气道：

        “小朋友，来，我有桩生意，想和你谈谈。”

        活像只挖好了陷阱，等着人来跳的狐狸。

        少年抿了抿唇，几秒钟后，终于还是走了过去。

        所谓的“生意”，谈的是异常的顺利。

        直到易染起身，借口包厢沉闷，要出去透口气，把剩下念合同，解释合同，让小朋友把合同带回家给家里人签字的琐事全都交给于韦后，已经听得有些懵的少年，这才抬起头，面上伪装着用来保护自己的沉稳不再，露出了和年龄相符的几分孩子气：

        “我想问一下，”细长的手指指了指合同末尾处写的薪资，“这里的数字，是不是多写了几个0？”

        这样的天文数字，对于母亲重病，父亲出走，需要勤工俭学，贴补家用的少年而言，无疑是想都不敢想的。

        而且，刚刚那人还道，这只是“年薪”，就是说签了合同的每一年，他都可以拿到这么多钱，母亲的病，就再也不用担心没有钱去看医生。

        而且的而且，那人还说，合同可以按照他的意愿，随时终止，没有任何的附加条件，或是违约金，他还可以去上学，他还有可以拥有更大的舞台，去向世人展示他热爱的吉他，他热爱的音乐……

        真的有人愿意，为了所谓的“不浪费你的才华”，就付出这么多的金钱，来买单吗？

        包厢外。

        易染刚一出门，竟然一直等在门口没走的黄发男子，就又谄笑着往前走了一步，有些滑稽地恭敬鞠躬道：

        “易少，您有什么需要，吩咐我一声就成！”

        等待会儿，于韦跟小朋友讲完合同，易染是打算送小朋友回个家，要是方便的话，顺带见一见人家的家长。毕竟他可不是什么故事会里的黑心老板，把孩子“骗”去打工，都不带跟家长说一声的。

        易染淡漠地挥了挥手，打算转一圈，打发下时间，他转身向着音乐声没那么大的外厅走去，黄发男子倒也识趣，没有再跟上前去。

        耳边的震耳的音乐声渐小。

        明明从未出入过零点酒吧这样的声色场所，只是在网上无意间看到了少年弹吉他的视频，所以过来挖人，却被酒吧的老板一眼认出，易染无所事事地回忆了下，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人，思绪是有些飘远了。

        说起来，“易少”这个名号，他近来也很少听人叫起。

        当然不可能是易家失势，相反，即便易家向来低调，也早就成了传说一般的存在。毕竟像易家这样家大业大，往上数富贵了很多辈的大家族，才是真正地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并不是所有的新贵都能接触到这老一辈的权贵。

        相应地，“易少”的名号，本就不是圈子里所有人都能听得到的。

        尤其是，前两年，易染对投资感了兴趣，把精力都放在了上面，鲜少在外露面。

        如今，手上的盛京已经步入正轨，投资的其他产业，也都相继盈利，发小白霖出国留学，秦思睿也接手了秦家的公司。

        无事可做的易染，因着之前上学的时候，玩过一段时间的音乐，对此还颇为热爱，所以干脆又开了家音乐公司，打算出个道，投身音乐行业，干出一番成就。

        首张专辑的歌，都是易染自己写的。

        如今歌都已经录了大半，只是对于出道的主打歌上，有好几首都可以作为备选，而且于韦拿着专业程度打包票，说这几首备选的歌不管哪首都能大热，但易染自己，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不甚满意。

        “出道预备役”易染，此时站在酒吧外厅的走廊上，对着墙上挂的没什么表达的几何画，有些出神地又琢磨起了专辑的主打歌。

        于是，并没能注意到，他身侧，身穿清凉穿着吊带裙的女人，媚着一双眼，已经凑上身来。

        手里酒杯的酒，就这么“不小心地”，尽数泼在了易染价值不菲的衬衫上。

        随即女人那水蛇一般的腰，火辣的身材，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就要往易染身上凑，甚至伸出手，想要往他身上摸去。

        易染皱着眉，往旁边一撤，没有让那女人碰到哪怕衣服的边角，本就不喜和旁人有身体接触的他，面对明显带着目的来的女人，语气显然已经冷到了极点：

        “离我远一点。”

        即便酒吧里的喧闹异常，易染的声量也不高，但是看清易染五官后的女人，明显一愣。

        她原本只远远看到那一声明显价值不菲的衣服，想着能用脸，“钓条大鱼”，却不想，那条大鱼本鱼，却有着让她自愧不如的美貌。

        但触及到那一双压着薄怒的冷漠桃花眼，原本有所图的女人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危险。

        不敢再在易染身边造次，装醉的神态也不再，她甚至还问了句需不需要她赔衬衫，易染只冷淡地回了一句“不用”，女人便拿着酒杯，匆忙离开了。

        威士忌的辛辣味道在身上散布开来，有轻微洁癖的易染，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不想穿着继续穿着这样一身带着酒味的衣服，易染给助理纪朗发了个定位，让他带一身干净的衣服来换。

        酒味太重，易染冷着眼，想去包厢尽头的洗手间先稍微打理下。

        不想，路刚走了一半，就梅开二度——

        又有一个女生，不偏不倚地朝着他扑来。

        那短暂的几秒钟里，易染反思了一下，是不是今天的穿着太过花里胡哨，所以才这般的招蜂引蝶。

        像易染这样身份的人，自然是不用花费时间去商场购物买衣服，每个季度，各大品牌、各国的独立设计师、工作室，都会有数不清的成衣，想要往易家送。

        而不甚在意穿着的易染，常穿的就那几个牌子，每季度都会有专人，把为易染定制的衣服，送进他的衣柜。

        而他现在身上穿的这一件，正是其中一个牌子的掌门设计人，以易染本人为灵感纽斯，专门为他设计的一系列衣服中的一件。

        但不得不说，白色绸缎虽然稍显奢华，易染近乎妖冶般的眉眼，女娲炫技般的五官，肩宽腿长的身形，和这绸缎搭配在一起，只会显得无比的合适。

        彼时，易染对此毫不在意。

        在女生扑过来的一瞬间，皱着眉要躲开的易染，甚至在考虑，以后都不要再穿这一家的衣服。

        直到那穿着寒冷的冬季，应该有的白色毛衣，牛仔裤，外面甚至还披着一件宽大的羽绒服的女孩，用一种从后面看起来像是非常亲密，但实际上丝毫没有触碰到易染的姿态，在他面前站定。

        就连伸出的那只白细柔弱，像是要攥住他肩膀处衬衫的手，都没有实质性的触碰，指尖都带着疏离。

        像是一个没有实质的拥抱。

        易染微微一顿。

        他浅淡低头，刚想开口，那丝丝缕缕不闻其名的清淡香味，就从女孩的身上似有若无地飘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让易染忘记了身处何处。

        尔后的很多年，出于某些莫名地感谢那件衬衫，让自己在昏暗的酒吧里，无比显眼的易染，衣柜里一直都有当年那位设计师每一季度的新品。

        而那晚那个猛然闯进他心里的女孩，更是在他心里，住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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