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绣归楼

　　几乎每个天祐国的子民都知道，兰川是个很美的城池。

　　除了很美之外，它还是连接昌安与安北州的一处要地，不仅是军事要地，更是商贸要地。

　　这样的城池，一般意味着极为发达的服务行业。而这样发达的服务行业，一般意味着只要你足够有钱，就能在这里享受到应有尽有的待遇。

　　绣归楼，无疑是这些豪华待遇中的特级享受，这里有最宽敞的大厅，最舒适的客房，所有关于客栈的要求到了这里都可以做到最好，甚至还可以请来兰川最漂亮的烟花女子。

　　袁纡已经踏进了绣归楼的大门，他一进门就发现，绣归楼的大堂四周都弥漫着湿润而温暖的水汽，水汽里氤氲着沁人心脾的茶果香味，这种清新而诱人的香味，对于赶了半个月路的袁纡来说，真是一种奢侈的享受，他忍不住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心里不免赞叹绣归楼老板的布置之巧妙。来兰川的商贾旅人，大多是长时间赶路而来，路上必然风尘仆仆，若进了客栈闻到的是浓郁花香，难免熏人太甚，酒香饭香倒是勾人，却不免落俗，唯有这茶果香气，清甜又沁爽，雅致也迷人。

　　袁纡随手脱下身上的貂裘锦袄，刘管家已欠着身子将它收到了怀中。

　　这绣归楼大堂的规模，虽然及不上皇宫殿宇，却精致而独特，老板直接用各色木材制作了一套缩小版本的流水人家，就安置在大堂的中央。乍一看，小小景观，却有山有水，有竹有花，有房屋也有小桥，细看之下，还会发现有几只栩栩如生的小动物点缀其间，再略一动耳，连那缓缓流动的清澈小溪都是叮当作响，十分悦耳，整个景观安排得错落有致，怡情养性，氤氲的湿润水汽，也正是来自于此处。

　　然而，如此妙不可言的景观，却并非是这绣归楼大堂最受关注的事物，绣归楼最有名的，还是大堂屋顶别出心裁的布置。清欢一进门就抬起了头，看那屋顶上横着一根又一根雕工精湛的木梁，梁上悬的，却不是帷幕不是纱幔，而是一个又一个精美无伦的丝锦绣球，一排排的绣球看过来，颜色搭配别有意趣，形制式样也是千变万化，其中有个别还是铜制银制的八宝绣球，显见得价值不菲，清欢看得目不暇接。

　　袁纡站在原地，等丫鬟将清欢扶到了自己身边，直到清欢重重地挽住了自己的臂膀，才挪步向前。

　　袁纡的胸膛故意挺得很高，他知道，大厅两旁桌上坐得满满当当的客人都在注意他，看他的气势，看他的穿着，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这是个出手阔绰的富家少爷，是个锋芒毕露的豪门公子。

　　这种少爷公子，性格一般都是不怎么平易近人的，眼睛是长在头顶上的，所以袁纡的头也抬得不低，他要在场的人都看得到，他不看任何人的脸色行事。

　　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已经一溜烟似的飞跑着迎到了袁纡面前，他的头很低，笑着的眼睛里却满是精明，手里提着沉甸甸的紫砂茶壶，壶口正冒着腾腾的热气。

　　小伙子道：“贵客好。您打尖还是住店？”

　　袁纡头还是抬得老高，略微张嘴道：“住店。”

　　小伙子道：“那您恐怕得到边上等一等。”

　　刘管家上前抢道：“等？你看不出我们辛苦一路了吗？”

　　小伙子道：“看得出。可贵客您啊，还是得等。”

　　刘管家道：“等什么？还有什么好等的？是不是怕我们没钱？”

　　说着，刘管家就从怀里掏出张一千两的银票，扬起手大声道：“小二，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一看，你这辈子见过这么多钱吗？叫你们掌柜的出来，这客栈我们元少爷包了！所有人通通给我赶出去，告诉其他客人，有谁不服的，只管找我刘管家来领钱就是了，快快下去安排吧。”

　　刘管家的话说得不容置疑，尤其那手中扬来扬去的银票，更使他的话多了几分威严，可大堂两旁坐着的客人中，却有人偷偷笑出了声，就连这个头低得很低的小二，也没有丝毫想要下去安排的意思。

　　刘管家怒道：“怎么还不动？你家老板没教你怎么招待客人吗？还是你觉得我家少爷包不起这绣归楼？”

　　小伙子脸上的笑堆得更狠，头还是深深地低下去，道：“贵客，您误会了，您当然包得起咱们绣归楼，可店大不欺客，您说是吧？要是为了您砸了咱们绣归楼的招牌，我可担当不起，在座的客人也没人会答应。况且如今您要住店，也根本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刘管家道：“那是什么问题？”

　　店小二道：“想必您也听说了，咱们兰川城今年的比武擂台，马上就要开始了。”

　　袁纡抬起的头缓缓低下，道：“当然，本公子就是为此而来。”

　　店小二道：“这就好说，咱们这绣归楼虽说简陋，却承蒙江湖上的贵客们多多关照，倒有许多趁着此次擂台前来的大佬们，点名只住咱们这绣归楼的。盛情难却，咱们绣归楼一个月前就已经贵客满堂，再无余间了。可这源源不断的贵客依然纷至沓来，有老客人不敢怠慢，也有您这样的豪门贵族咱们更不敢得罪，我家掌柜的实在是不胜其忧，您打眼瞧瞧，这大堂里在座的各位，咱们可是一个都惹不起的呀。”

　　袁纡这才用余光扫了扫大堂两侧，坐满的人群中，倒有几桌十分扎眼。

　　有一桌上，挤得满满当当全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头上堆满了金银步摇，俗不可耐。有一桌上，坐了三个穿袈裟的和尚，手里拿着佛珠，嘴里念着佛经，怀里却一人抱着一个美艳的妙龄女子。还有一桌上，偌大的桌子，只坐了一个戴斗笠的黑衣人，手边还有一柄长剑，那长剑寒气逼人，正是它让其他人等不敢靠近。

　　刘管家道：“那你这客栈，到底是让不让我们住呢？”

　　店小二接着道：“不瞒您说，我家掌柜也是受了高人指点，万般无奈之下，才现想出的一个服人服众的法子。

　　刘管家道：“什么法子？”

　　店小二狡黠一笑，道：“从前天开始，本店所有的客房均采用拍卖的法子来登记入住。劳烦想要住这里的贵客们，每日于酉时汇集到大厅拍卖客房，每间客房拍卖得出的最高价，才能住下，第二天若有人出价更高，便再转让。”

　　刘管家睁大了眼睛，道：“拍卖？区区一间客房，还要拍卖才能住？”

　　店小二略微抬头，道：“正是，还请贵客能多多体谅咱们绣归楼，您来的时辰刚刚好，请您先在一旁稍等片刻，拍卖马上就要开始了。”

　　刘管家看了一眼袁纡的神色，伸手道：“不必了，咱们公子有的是钱，这么麻烦的客栈，不住也罢。”

　　刘管家说完此话，故意去扶向袁纡，似乎是想要店小二再主动留他，但店小二显然没这个意思，他迅速地抬起躬下去的身子，大声道：“贵客慢走，下次再来。”

　　看着刘管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袁纡开口道：“别急，拍卖怕什么？本公子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越是难住的地方，本公子就偏要住进来。”

　　刘管家立刻附和道：“公子说的对，反正咱们肯定是最有钱的，我只是担心清姑娘，赶了一路身子会不舒服。”

　　清欢还在一门心思好奇地看着满屋顶的绣球，闻言赶忙捂着嘴咳了半天。

　　袁纡皱眉道：“欢儿，你没事吧？”

　　清欢道：“没事。我喜欢这里。”

　　刘管家立刻转身道：“小二！我们坐哪里等？”

　　店小二脸上的笑又堆了起来，道：“对不住了贵客，您若要等拍卖，现在已是没地方可坐了，只能暂且委屈您一行，站一会儿。”

　　看着店小二指向的墙角，刘管家气不打一处来，又要发作，却听袁纡意有所指道：“刘管家，早就跟你说过，出来了别跟人一般见识，你偏不听。”

　　转过头袁纡又对小二道：“我们哪也不去，就站在此处，今天这个客房，我元钰住定了。”

　　小二欠身道：“那贵客稍等，拍卖马上开始。”

　　刘管家道：“酉时早已到了，咱们到底还要等什么？”

　　小二还没来得及回话，眼睛却突然看向门外，立刻殷勤地边走便道：“您看，这不就来了。”

　　袁纡和清欢跟着小二的脚步，也一同看向门外去，正有一架朴实无华的马车正正好就停在了绣归楼门口。

　　赶车的，是一个脚戴铃铛，年约七八岁的粉雕玉琢的小童子。车一停下，他就打开了车门一蹦子跳下了车。

　　车内一阵黄莺般的笑声传来：“终于到了！”

　　众人正好奇是何人能令绣归楼的店小二也如此殷勤地迎到门外，只见眼前人影一闪，一个白衣少女已经站在了车前。先不论这少女容貌如何，仅仅只是看她美妙的窈窕身姿便已十分醉人，少女穿了翩翩一身白纱衣，袖口领间一圈雪白色的柔软风毛随晚风轻轻摇曳，只是个影子而已，就看呆了众人的眼睛。等大家再细看向少女的脸颊，芬芳甜蜜，闪烁的眼睛只有星辰方可媲美，白里透红的两颊竟比春日里最美的花朵还要娇嫩鲜妍。很多人说，美女要有一点不完美之处才算有特点，才算大美人，可这少女偏偏就完美得找不出一丝错处，唯一可以挑剔的，大概就是因为年纪而欠缺的风情。众人若非亲眼所见，都不会信这世上竟真有这般绝色的女子。

　　而少女身后的马车上却还有一人，清脆的少年语声随后响起：“舒儿，你慢些跳，小心跌坏了脚。”

　　又一个白衣身影站在了马车前，看他的模样打扮，年纪虽小，眉目间却英气逼人，飞扬的神采与绝色少女相比也不遑多让，身形单薄些，似乎像个女孩子，可听那清脆的语声，却是一位风华正茂的小公子。

　　这样两个人站在一处，真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连绣归楼的金字招牌都失色许多，大堂内的客人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只有袁纡和清欢相视一笑——原来，是袁纾和袁纷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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