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百花宫【一更】

　　想要丢下过去的自己，弱小的受到欺辱的过去，想要抛之脑后，假装它并不存在过。

　　颜蓉在回忆中，看到那个被丢弃在角落地少年，他的天赋并不高，可却比谁都要发愤图强。

　　跟天生的人才比起来，他的每一个印记，都显得太过渺小、太微不足道。

　　孟述年轻的时候，被老师劝说过无数次，周围与他基础相同的人，都一个个退出，放弃了修习，回家种地去了。

　　他不肯服输。

　　每天、每天呆在自己的小小竹园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做着枯燥的练习，他想要变强，想要和敬仰的人一样，成为那样的存在。

　　他的本质和颜蓉一样，争强好斗，有谁在她前面，就想拼命地追赶上去。

　　可是同一条路走久了，一天两天没有回报、一年两年没有回报……五年……十年……

　　那顽固地执着就成了疯狂，慢慢地让人失去自我。

　　在遇到琉璃珠之前，孟述就用了很多方法，来增加自己的修为，起初只是听人的建议，买了几颗药丸。

　　渐渐地，药丸无法再补充他的魂力了，他开始用各种藏有魂力的器物，他拿银子买，买不到就抢，抢不过就在背后暗算人家，他手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他站得位置也越来越高。

　　得到琉璃珠的时候，其实他便知道了后果，他的友人因为琉璃珠而爆体而亡，可他还是心存侥幸，认为只是他个人的使用方法偏颇。

　　每每在夜里惊醒，疼痛难忍之时，他宽慰自己，这是他必须的付出。

　　可他的眼里越来越容不下他人，每当他看到有人的天赋比自己高强，有人的机遇比自己好，他的内心就如同有火在烧，有爪子在挠，一个声音疯狂地在他耳边叫嚣着——

　　杀了他们。

　　把他们推倒地狱里去。

　　这些人根本不配。

　　他做了越来越多地错事，又花了越来越多的时间去掩盖，逐渐地，他的心已经不在修炼之上了。

　　他忘记了曾经地自己，享受着被拥护的感觉，如痴如醉。

　　可将将临死了。

　　出现在他眼前的，却并非是那些夸耀与荣光。回忆地时间被拉长，最终停留在他拜师的那一日。

　　他的老师不是什么高手，只是个普通人，老师问他：“你为了什么修习？”

　　那时他说：“为了正义。”

　　“何为正义？”

　　“能用这双手，保护他人。”

　　他忘了在每个昼夜，一次次挥下的汗水，忘了曾经的每个心间，暗自说过的誓言，那些少年时光，在几十年后的他眼里看来，毫无价值、不值一提。

　　孟述的眼中彻底失去了光亮，他笔直地看向前方，没能合上他的眼睛。

　　颜蓉低下头，心情不是很好。

　　她从他的尸体里，捡出一颗有了裂痕的琉璃珠。

　　捏在手心里，珠子暗暗发出的悲鸣，不属于别人，而是他孟述的伤心事。

　　“怪、怪物！”

　　沉默当中，不知谁吼了一声。

　　颜蓉侧头看去，发现人群已经在眨眼间散开。

　　剩下个老头子，两腿微微发颤地，面露惊恐地看着她。

　　她的目光只是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老爷子就腿软地跌坐在地上，还没等她有下一步动作，李震便猛地挡在她的身前，如临大敌地说道：“我不会让你在这里胡作非为！”

　　颜蓉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因为打斗，完全被打翻在地上的几碗菜，深深地叹了口气，朝楼上走去。

　　客栈地台阶已经破了大半，有人走在上面，可能随时会崩塌。

　　她上了楼，把躲在里面看戏的两人挖了出来。

　　“嗷嗷！”小满缩着脖子，“主人，你揪到我的毛了……”

　　靳汐妤在后头赔笑，“小蓉，你好厉害呀——”

　　颜蓉拉着两人，脚下踩着魂阵，从二楼飞了下来。

　　被抓着后领的小满对上李震的目光，凶狠地瞪了人家一眼，说道：“看什么看？！”

　　李震被吓了一跳，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小满就被人打了。

　　“走了。”

　　小满挨了一拳后变老实了，“去哪啊？”

　　“收珠子。”

　　靳汐妤跟在后面，出主意道：“要不我们花钱收购吧？我觉得应该也有人想卖的。”

　　“好主意。”颜蓉说着顿了顿，想到一个很重要地问题，“你有钱吗？”

　　“没有。”靳汐妤道，“不过我哥有。”

　　小满道：“他就是卖这个的。”

　　颜蓉把能察觉到的琉璃珠藏处都去了一遍，想要把琉璃珠从人体内分出来，需要花上不小地力气。

　　少有一部分人非常感谢她收走了琉璃珠，那些都是一开始被人欺骗的，他们也没有办法靠自己摆脱琉璃珠，但大部分人则是非常厌恶她的行为，毕竟在他们眼里，琉璃珠是增加修为的宝物，你说有反噬就有反噬？听起来像是个骗子。

　　颜蓉被挨了几回骂之后，靳汐妤就给她出了个主意，说：“这样下去不行啊，琉璃珠那么多，难不成一边收一边挨骂？”

　　她不愧是商业世家出身，很快就为颜蓉打造了一个模板。

　　小满在琉璃谷里有不少存货，统统捯饬捯饬拿去变卖，就这样，颜蓉一行人在一个荒僻的小村落后面，造了一个宫宇。

　　**

　　一年后。

　　颜蓉下山，远远便看到一个人站在山脚下，男子穿着一件浅色的长衫，安静地站在原地。

　　走近些看，不愧是靳汐妤找来的人，模样极为俊秀。

　　他也看到了自己，视线与她对上地瞬间，微微点头。

　　颜蓉走到他面前停下，道：“不必多礼，我带你上山转转？”

　　男子沉默地走在她身后，一路上有些过于无言，这座小山头大部分都是颜蓉买下来的，一年来新增了许多殿宇，“这是百花宫，你可以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留下来，反正这里都没有人住。”

　　“……”男子不大爱说话，跟在她后面点点头。

　　颜蓉也恰好是个不爱多说废话的，他不问她就简单带过了，带着人绕了一圈，她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

　　“说话。”

　　男子抖了一下，抬起头来，说道：“我没想到是宫主亲自来带我，一时有些紧张。”

　　他这态度战战兢兢的，让颜蓉也有些不自在。

　　“都说了不必多礼。”颜蓉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靠着后面的柱子，双手环胸看向他，“这百花宫看起来虽然大，不过加上你也才四个人。”

　　“四……个？”他估计以为自己少听了个字，疑惑地看向外头来来回回在走动的白衣女子，道：“那她们是……”

　　“她们不是人。”颜蓉说道，“这些东西都是木头做的。”

　　“木头？”男子疑惑地看向上方，道：“那为什么又叫百花宫呢？”

　　“……？”

　　“百花宫……我还以为都是女子聚集的地方……”他对上颜蓉的视线，忽然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去，道：“原来不是啊……”

　　颜蓉明白了，“百花百花，数量上听着有点多，是吧？”

　　这都是靳汐妤那个丫头干的。

　　“你是汐妤带来的，想必也知道她那个德行，百花之意，是希望日后这宫中，能有众多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供她欣赏。”

　　“…………”

　　颜蓉看着他的表情，笑道：“恭喜，你是第四朵。”

　　晚上的时候，靳汐妤与小满才从外头回来，小满一见颜蓉就哭着扑了过去，也不知道一路上经历了什么，粘着她不放。

　　靳汐妤一边坐下来，抬眼看到屋中地陌生男人，眼前一亮，道：“阎云坤，你来啦？”

　　看得出来，阎云坤是个性格很温顺的人，微微笑着点头道：“是，靳姑娘好。”

　　“客气客气，来吃饭。”

　　这桌上的菜并不少，看起来也都是颜色鲜艳，相当可口。

　　然而真正动筷的时候，却都停住了。

　　颜蓉微笑着，同阎云坤说道：“你是新来的，你先吃。”

　　“？”阎云坤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面对几人地眼神，也不好意思推脱，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小撮土豆，刚吃进嘴里，神色就变了。

　　“怎么样？”靳汐妤还凑过去问他，“咸了淡了？”

　　颜蓉淡定地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看样子是齁着了。”

　　阎云坤想吐又不知道去哪吐，一脸狰狞的咽了下去，赶忙接过颜蓉手里的茶，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这……这是什么？”

　　颜蓉说道：“我们这没一个人会做菜，所以都是小木头做的，它们没有味觉，能不能吃都看运气。”

　　阎云坤的脸色逐渐发黑，震惊地看向她们，对面的靳汐妤还在笑，给他夹了另一道菜，“来，再吃吃这个。”

　　“…………”

　　阎云坤啪地一下扔掉筷子，转身跪在颜蓉身前，颜蓉愣了一下，道：“就算菜难吃，也没必要跪下来吧？”

　　“宫主！”阎云坤提高声音，打断了她，“请宫主，救救我父亲！”

　　“你先起来。”

　　阎云坤摇摇头，道：“宫主不答应我，我便不起来。”

　　“我答应了。”

　　“……？”阎云坤错愕地抬起头来，不敢相信她答应得如此轻易，反问道：“可，此行十分凶险……”

　　“我知道，靳汐妤将你带上来的时候，不就同你说了吗？”颜蓉一抬手，木偶人便将手搭了上来，一颗琉璃珠转瞬出现在她的手心里，她微微笑着，弯下腰，将珠子递过去，道：“你拿着。”

　　阎云坤犹豫了片刻，抬手接过。

　　琉璃珠一落在他的手中，便散发出微弱地橙光，靳汐妤说了她还不太能相信，因而叫这位少年亲自试试，“你能净化它的浊气，是不是真的？”

　　“是……”阎云坤点头，道：“我是魂器师，如果有魂器的话，能更加容易做到。之前我便帮父亲驱逐过浊气，可是近日以来，他体内的琉璃珠越发蛮横，我没有办法继续驱逐他体内的浊气了……”

　　颜蓉点头，道：“琉璃珠在人体内，是个孵化的过程，越是时间长，便越是难处理。”

　　“这件事父亲不让我同别人说起，可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痛苦，我四处打听，才知道百花宫的宫主，是可以帮人剔除琉璃珠的。”

　　颜蓉点头，“我确实可以帮你，但并不能保证，可以救你父亲的性命。听你这话说来，他已经用了那东西许久，也可能孵化成功，时日不多了。”

　　“失败……也没关系。”阎云坤垂下脑袋，道：“我想留在百花宫，如果我能避免其他人遭受同样的痛苦，那也是好的。”

　　琉璃珠的浊气，是由人心而成，阴郁的气息需要纯净的灵魂去净化。

　　这位魂器师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宝贝，对颜蓉来说，可算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她自然是欢迎至极，对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将他扶起来，“来，吃菜！”

　　“…………”

　　**

　　天完全暗下，百花宫内琉璃珠四处飘散，因为张开了琉璃谷地结界，这些珠子在空中散发着微光，用以照明。

　　“小蓉。”颜蓉听到声音回头，便见靳汐妤靠在门口，神色担忧地看着她，“你几时下山？”

　　“明日吧。”颜蓉将衣服叠起，回答道：“明日一早。”

　　“要不，我还是陪你去吧？”靳汐妤按捺不住地说，“留小满一个人在这里看着就行。”

　　“你去做什么？”

　　“我担心你啊。”靳汐妤往前走了一步，道：“现在外面那么乱，你一个人万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阎云坤也会一起去。”

　　“上次便也是这样。”靳汐妤说道，“说是说要求你帮忙，结果到了最后却是个陷阱，你忘了你受了多重的伤，才逃出来的？”

　　“哦。”颜蓉面不改色地说道：“这回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人不一样。”颜蓉笑着看她，道：“你自己带来的人，你都信不过？”

　　“…………”

　　“行了。”颜蓉知道她的瞎操心不是没缘由的，这一年来她收回了不少琉璃珠，在外也竖了不少仇敌，若非是琉璃谷的结界保护着这个地方，怕是早就被仇人找上门，三天两头闹上一出，“我要睡了，别打扰我休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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