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讲习

苏苍把蔡涣说的“可以试试”默认为“会”的意思，兴奋地搓搓手，说祭酒把子安兄给自己挑过来当室友果然眼光没错，以后就不用操心吃饭的事了。苏苍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抱怨者以前没有子安兄的时候，他总像个要饭的一样到其他开了灶的房舍蹭上几顿。

        蔡涣一边往炉子里加了柴火，一边打趣苏苍问他跟了祭酒那么多年，怎么祭酒大人没把做饭的本领教给你。苏苍一拍脑袋，觉得蔡涣的话大有道理，决定改天就去祭酒那里讨个说法——说起祭酒，苏苍猛地想起今天上午打的野味，一边往外冲一边朝蔡涣喊着，说去找祭酒分他们半只野鸡。

        蔡涣点点头，加完柴火继续往锅里加米加水，在心里估摸着加水的量盖上了锅盖，然后再去门口的井里打水洗菜。他正拣着菜叶就看着苏苍一手拿了个饭盒，另一手抱着柴风风火火地又回来了。

        “祭酒已经把汤熬好了，就让我拎了半桶回来——”苏苍把饭盒往台子上一搁，又把柴火抱到了后院，从柜子里拿了几个太久没用已经落了灰的碗、就凑到水井边上和蔡涣一块洗起来，“之前的柴火砍了以后我都给其他师弟了，以后咱们自己做饭的话我就砍了堆后面。”

        “小心——”蔡涣看着苏苍眉飞色舞地讲着，一个不留神手上的碗就脱了手，被蔡涣一把接住，轻轻放到了边上，“别新碗就给磕了。”

        两人在水井边上拣完菜，蔡涣本来是打算简单蒸一个菜，看到苏苍拿回来的鸡汤索性倒进锅里热了一热顺便烫了菜，揭了一旁焖饭的锅盖有些惋惜地对苏苍说：“抱歉水加多了只能当稀饭吃了……”

        “没事！”苏苍闻言拿着勺子就到锅边盛饭，拍了拍蔡涣的肩，说有的吃就不错了，热情地盛完了饭又给两人一人舀了一碗汤放在桌上，拿了刚洗好的筷子坐在桌边招呼着正刷锅的蔡涣。蔡涣一边应着苏苍的话，一边扔下刷子在衣袖上擦了擦手坐了下来。他看着苏苍抱着碗扒拉着稀饭，不由得也觉得眼前简单的饭菜香气四溢起来——

        “子安兄，”苏苍扒拉完半碗饭抬起头看向蔡涣，“你下次做菜可以稍微……少放点盐。”

        在蔡涣有些磕磕绊绊地想要说点什么抱歉的话之前，苏苍就已经大笑起来拍了拍蔡涣的肩，安慰蔡涣真的不需要这么严肃，他的笑声带着蔡涣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在长途跋涉的路程后，有苏苍这样一个人突然把他拉进市井气息的生活里，让他本来有些担心的求学之路突然看上去触手可及起来。

        苏苍虽然看上去不着调，但是第二天一大早就依旧负责地把蔡涣从屋子里拽出去、在早上讲习开始之前拜访学府里的各位夫子。苏苍嘴甜，和祭酒的关系又不浅，在学府里待了近十年，学府里几位夫子自然都眼熟他，几位夫子里的主张虽然迥异，但苏苍可以说是都能略道来一二：几位夫子有的主张是礼治，有的是主张法治，有的主张的是无为……苏苍一边带着蔡涣走一边把几位夫子的主张信手拈来，蔡涣不由得对于身旁这个所谓的“师兄”有了新的一层看法——虽然季青性格跳脱，但学业上似乎却也不马虎。

        “所以，”苏苍带着蔡涣兜了一圈以后，差不多也到了讲习开始的时间，“你要不要先和我去听一听祭酒的课？”

        蔡涣正犹豫着，就和苏苍已经走到了祭酒讲习的厅堂门口，眼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半推半就地被苏苍拉进了厅堂，给蔡涣在后面找了一个闲置的桌案安顿下来，凑过去说师弟你就先凑合听听，要是我们祭酒你觉得不行再去其他夫子那边呗——反正祭酒认识你也不会把你赶出去。

        两人正说着，蔡涣还想推辞自己在这不合适，一旁一个穿着一袭白衣的身影就从苏苍边上走了进来。蔡涣用余光看了一眼来人，连忙戳了戳苏苍说子戚师兄来了，惹得对方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把蔡涣按在了空位子上，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溜到自己的座位上跪坐下来，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落在在卫忻身后跨进厅堂的祭酒眼里，心说果然这么大一个学府能把苏苍这孩子治得服帖的还得卫忻。

        今日讲习的内容是围绕着“农耕为本”展开的，祭酒先引了书简上所书的先贤关于农时农事的重要性的论述，皆是一些古人认为农是供给粮食的根本方式，只有保障农耕才能使国家平稳，而不注重农事的君主统治必不长久的理论。

        苏苍支着脑袋觉得这个题论已经快被翻来覆去讲烂了，然后就听到祭酒话锋一转，说起九州时代也不乏像陶城、青州城这样的商业大市，人来人往也吸引了八方来客，其所带来的收益甚至要远胜于传统农耕。

        说罢祭酒搁下手上的书简，看向坐在底下的一众弟子，像是在征询诸弟子的建议，在给了大家片刻时间思考以后，祭酒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问道：“诸位对于此论，可有解法？”

        “弟子以为，”底下有一位弟子先开了口，“自百年前数州出兵攻打陶城，百年间对于陶城的争夺不休；足以见得陶城在列州争霸之中份量颇重，是列州相争之地，故商贾之地位在今日已然可与农耕平起平坐，两者可相提并论。”

        “此言谬矣！”在祭酒开口之前，苏苍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但祭酒显然并未有制止之意，反而示意苏苍接着说下去，苏苍难得抬起手向方才那位师弟和祭酒简单施了个礼，继续说道，“虽说陶城为列州相争之地，但商业根本在于物品流通、交换，而商贸所用货币仅仅不过是实际价值的等价物，从冀州实施平籴法后，各州都纷纷效仿以调节商贸，足以体现粮食储量亦为商贸根本。”

        祭酒听完这一番话微微点头，又问座下是否还有弟子有其他思绪，皆可畅所欲言。见弟子们都默不作声，祭酒放眼扫扫视了底下一张张面孔，正当苏苍以为老师会点坐在首席的卫忻——一向无人发言的时候祭酒都会点这个首席的弟子——祭酒抬手叫出了另一个名字：

        “子安，你来说说。”

        “……诺。”蔡涣显然也很是惊讶，愣了一下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站起，朝祭酒拱手躬身把这一问题应下。

        “弟子认为二位师兄皆言之有理，商贾之事确实日渐兴盛，而平籴法也着实体现农耕为商贸之基，”蔡涣的语气不卑不亢，语速不快，“自禹治水而推举为百姓共主，是因若不治水百姓无法耕种田地，由此可见古时重农事可成王业。

        然至今日，井田废，私田兴，单凭农耕并无法建成王业，列州便纷纷以战争欲侵占他州土地，然其本质依旧在得农事。倘若只得土地而弃其民，空得田地而无人耕，此地荒废则对列州并无价值，白白浪费粮草辎重；土地有产则君民皆获利，故重农事可为一石二鸟之功。

        涣自荆州来，沿途见列州战火侵扰百姓，致百姓流离失所、田地荒废无人耕种，可见眼下列州相争已然忘其根本，故数百年间虽战火不断，但终难成王业；而百姓中更有鬻儿卖女之惨状，涣一路走来，见之几欲落泪，不忍直视却又难以忘怀……”

        蔡涣说到这里，似乎是因为有些动情地顿了顿，抑制了下激动的情绪，才继续把话做了结尾：“虽青州创学府，是以培养人才以助天下成一统、助君王成王业；然民为州之本，州无民则不成州；而农为民自养之道，民不耕而流亡，州为无民之州，失其根本，王业故难成。弟子之拙见，望祭酒与诸位师兄海涵。”

        “彩——”蔡涣的话音刚落，就有掌声从第一排响起，原本一直扭着脖子看着蔡涣的苏苍费力地扭了回来，瞪大眼睛发现带头喝彩的居然是坐在首席的卫忻。

        苏苍看着平时只会低着头作沉思状的卫忻，居然今日都难得为蔡涣这样一个新人喝彩，不由得在心里得意，他果然眼光好，带进来的师弟果然就是超乎常人，居然能让卫忻都让上几分。苏苍这么想着下了讲习就揽过蔡涣，狠狠地夸师弟真是有出息、见识不凡，一边出言拉拢说你看大家喝彩的时候祭酒都一直在点头，不如师弟就留在祭酒门下呗。

        苏苍正滔滔不绝地列出投于祭酒门下的一百条好处，卫忻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到了两人身边，语气里颇有分寸对蔡涣道：“祭酒大人请子安师弟过去一趟。”

        “诺，涣这就去。”蔡涣朝祭酒屋子的方向迈开步子，苏苍正想跟上就被卫忻拦了下来。

        “季青，祭酒没有让你一起去。”

        “哎子安刚来，这路也不熟不得我带着去吗？”苏苍绕过卫忻的胳膊迈腿又跟了上去。

        卫忻闻言看向蔡涣，像是在想他询问苏苍所言是否为真。蔡涣被他盯得有点发毛，只好硬着头皮说自己可以一个人过去，一边在心里给苏苍道了十遍歉，然后速速从卫忻的视线里溜走。

        “首席，”苏苍被卫忻扣下显然有些不服气，故意出言气他，“你是不是觉得子安师弟今天讲习时的一番话，抢了你要说的？”

        “非也，子安师弟所言甚善，忻闻后以为其言颠扑不破，季青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卫忻语调听上去温和，确实直截了当地呛了回去，“只是季青打算何时将昨日题论交与忻？”

        苏苍大抵是被对方说中了，气得直攥拳头——只是律令不允许成年男子无故斗殴——他觉得他人生活到现在所有的吃瘪，在卫忻这里可能数量要超过在祭酒大人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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