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媳妇美莲

汽车在山间小路上一路颠簸前行，终于停下，娇小美丽的美莲拉开车门下来，看到的是一片光秃秃的荒山，在塞北潇潇的秋风里，满目荒凉。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媒人不是说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吗？她把狐疑的目光投向了身后的媒人，那个一路上陪着她的壮实的男人。媒人看出来她的心思，告诉她这是秋天，北方都是这样的萧瑟之境，不比你们四川，常年山青水秀。这里的夏天，也是郁郁葱葱，山木青翠的好地方，说着推了她一把，让她赶快往前走，挡住后面要下车的人了。后面下来的还有同村的好姐妹玉兰，她们被两个男人押着，就像押犯人一般，美莲有点不舒服。

        她们沿着山路往前走，爬坡上去，听见有嘈杂的脚步声，还有人大喊站住。她寻着声音看去，在她爬了一半坡的下面山沟里，跑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穿着红色的上衣，她没命的跑，几次摔倒，爬起来又跑，不一会儿就被后面的几个壮汉追上了，他们手里拿个粗麻绳，把那个女人绑了，骂骂咧咧地夹着又往山沟走去。美莲狐疑地用四川话问媒人，“那是搞啥子吗？”媒人推了她一说：“别管闲事，那是逃跑的四川媳妇，逃跑都是这下场。”美莲奇怪地问道：“不是说这里的男人都对婆娘好，不用下地干活，还有吃有喝，为啥子跑呀？”“不知足吗！”媒人说到。美莲也不多问，但是心里不舒服起来，一路的兴奋突然消失了。

        他们一行四人进到村里，美莲看了一下，估摸也就一百多户人家的小村子，她的心更是打起鼓来，这和媒人说的可一点也不一样。

        美莲想着就走进了一家院子，五间大正房，红彤彤的油着的红油漆的窗户，红色的对子，小黑狗朝着他们汪汪叫，鸭子也拍打着翅膀嘎嘎叫。美莲想这样算好人家了，心中不禁喜悦起来。房子里走出来一位小脚老人，热情的招呼她们进门，老人的后面跟着一个年轻男子，嘴里掩饰不住地笑。美莲想这就是她未来的男人吧！她细看时觉得这个男人个子很高，长的也可以，她顿觉心生欢喜，这也算一见钟情吧！她有些害羞地低头跟着众人进屋。

        进去后，宽敞明亮的房屋，炕上干净整洁，红色的大油布上放着大红炕桌，早已经摆上了茶水和瓜子。

        小脚老人褶皱地脸笑成个满脸灯芯绒，两眼放光芒。一直热情地招呼他们上炕，媒人和另一个一路随行他们的男人上了炕，她和同村的小姐妹玉兰就靠着炕沿站着，听媒人寒暄。她偷瞄靠在柜子旁的男人，觉得不虚此行，可是寒暄过后，玉兰留下了，媒人喊她赶紧走。她又狐疑，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问，她被小脚老人送出来以后，回头和玉兰招招手，说了句再见。

        她随着媒人继续往前走，她问媒人：“我们去哪，”媒人说当然去你的屋头个家呀，她才明白，那个她看上的男人是玉兰的屋头个，她有些失落。

        不一会儿她们拐进一个小巷道里，羊粪味扑鼻而来，进去后是三间低矮的土屋，破败不堪，院里全是羊粪，都没有下脚的地方，院子一进门的地方是羊圈，羊儿绵绵的叫着。一个独眼的老太太颤颤巍巍出来了，嘴里说一边着：“听贵宝说了，你们一会就过来，我刚收拾了一下屋子，”一边上前稀罕的地拉住美莲的手走进了屋子。

        屋子里黑暗，她习惯了一下才看清房间的格局。正面摆着一个古老的条桌，然后是大大的水缸，炕上铺着席子，真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她的心一下就跌落到谷底了，正在思考怎么办时，外面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男子，进门就嘿嘿笑，黝黑的脸上一口黄牙，他不住地搓手，看着她很憨厚地笑。她却厌恶起来，再看个子比她高不了多少，她本来个子才一米四七，这辈子就想找个一米八高的大个子，可是，媒人怎么给她说了个这么低的男人！

        媒人和独眼老人寒暄几句后，示意她留下，他们要走了。美莲突然拉住了媒人，示意她有话说。她随媒人来到堂屋，她急切的问媒人，为啥子不给她找个像玉兰那样的好人家，她不想在，媒人说：“玉兰个子高，是高中毕业生，那家出的是大价钱。”言外之意是嫌美莲个子低，也不是高中学历。美莲不语了，可是，她的心告诉她，她不满意，她要求和媒人回去，媒人说：“钱已经收了，聘礼你老爹也已经花了，怎好说不在就不在呢？这中间隔着好几个媒人，都花了钱了，不好弄了。”说完，媒人就叹口气匆匆走了，独眼的老人赶紧把门关了。一边说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看你俩多般配！一边笑呵呵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儿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过去搀扶美莲进屋，美莲挣脱了他的搀扶，一个人进家了，老人说你们新房在这头，领她过了对面的屋子，一堂两屋的西屋。进去以后，红色的大柜子，还有一个小电视，炕上也是红色的油布，放着几床大红段子的绣花被。美莲想，完了，这就是她的家了，她想走时，屋门已经被关上了，老人和男人都出去了，她一个人坐着想该怎么办呢？四川离山西这么远，她一个人也回不去，再说，她想起来被麻绳捆回去的那个四川媳妇，她不敢往下想。

        晚饭，老人炸了油糕，村里有几个女人过来帮忙做饭，还有一些男人都过来了，小院子顿时热闹起来，她的屋子也摆上了酒席。老人给他拿来了大红的棉服，说结婚穿棉衣，将来光景厚沉。她不情愿地被几个女人拉扯得穿上，她们说笑着，说她长的真好看，像幸子！

        入洞房的时候，他看见男人的鞋都是烂的，她厌恶的背过身去，男人拉扯她，她说她一路走累了，男人呵呵笑，一边说着都由你，这是你的家，慢慢就习惯了，一边也拉了床被子睡下，

        美莲一夜无眠，她听见男人也一直在翻身，她是惆怅地一夜睡不着，男人是兴奋地一夜睡不着。

        早晨，她假装睡觉，她听见男人蹭过来看她，然后蹑手蹑脚的下炕走了，关上了门，她爬起来，发现天才蒙蒙亮，听见男人招呼羊要去放羊了，她赶快跳下炕，想打开门，却发现门锁死了，她想是怕她逃跑吧！

        老人给她端过来早饭，挂面荷包蛋，笑着说：“想吃啥就说话，我们山西不缺吃的，也不用你下地干活，你只管给我生个大胖孙子就行。”她看着老人的脸，也很慈善和蔼，她顿生怜悯之心，她拉老人上炕坐下，问道：“就你们两个人吗？”老人叹口气说：“你公公前几年得病没了，我又拔麦子把眼睛弄瞎了一只，你男人，他叫宝锁。个子没长起来，这不是本地说不上媳妇，才托媒人去四川找的，我们这里四川媳妇很多，她们都是自愿过来的，山西的规矩不用女人干活，她们很幸福的，等你生了孩子，出去和她们串门，聊天，老乡很多，不要想家啊！”老人顺便用两只粗糙的手握住美莲的手，心爱地摩擦。

        美莲叹口气，想着只能认命咯！

        第二年夏天到来的时候，果然是山色青翠，风光很好的村子，只是一年了，她也没有出门，老人和宝锁每次走时都锁了房门的，她想过逃，可是又想往哪逃呢？这大山里面，她都不认识路。何况，还会被全村的人找回来，好像在抓人这方面，他们村里的男人很团结地，她常听老人说起这些事情，一个人的媳妇跑了，全村人都会帮忙抓回来。

        玉兰可以自由活动，玉兰有时过来隔着窗子和她说话，让她认命，说咱当初来的时候也是自愿的，不就是为了不下地干活吗？这里真的不用下地干活。玉兰还应聘了村里的小学代课教师，和丈夫关系也一直很好。玉兰安慰她：“我也没有公公，看上去家境不错，那都是公公以前挣下的，现在也是什么都没有，不然也不会去四川娶媳妇，以后也得靠自己！”只是她…她不想认命！

        老人和男人对她都很好，连饭都不让她做，何况，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她摸摸鼓起来的肚子，约莫再有几天就生了，好像也只能认命！

        孩子生下了，老人和宝锁更是把她捧到天上了，天天鸡蛋伺候着，孩子也归老人看，她只负责晚上看孩子。孩子几个月大的时候，她也可以抱着孩子找玉兰聊天，和一帮四川来的姐妹玩笑说话。只是她的心总想飞，可是，孩子已经是她的牵累了！

        不知不觉，又一个夏天到了，她也感受到了这个山村的山清水秀，恍惚如她的老家，她朝南面遥望四川，那个家离这里十万八千里，她想念她的家人，只是这辈子不知道能否再回去。

        夏天过去，秋来了，美莲一日在地里捡拾收割后留在地里的土豆，一下午的光景，不觉捡了一麻袋，宝锁放羊不在，她一个人费力的拉着走，本来不高的个子，着实吃力。这时有三轮车的声音，她看时，三轮车已经在她面前停下来，她看见一个顺眼的男孩子喊她，“宝锁嫂，把土豆放我三轮车上吧，我给你拉回去”，说着跳下三轮车一下就把土豆拿起来放在了车上，并且让她也坐上去。

        她坐在三轮车的副驾驶座上，她观察这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子，比她小几岁的样子，长的好有点像玉兰的老公。她就问：“你是哪家的孩子？”男孩子说：“我是玉兰的小叔子，不过不是亲的，我是玉兰男人的叔叔的儿子。”他一边说一边还看着前面笑。

        美莲想，怪不得他长的这么像玉兰的老公，个子也是一米八的大个，美莲没话找话，“听说你哥当了村支书了。”“是啊，我哥是党员，村里年轻人里唯一的党员，老支书退了，就选举我哥当了。”美莲想，玉兰可真好命，这人啊，不得不说命。美莲就好像自言自语地说，“玉兰真好命，真是一分人才一份福啊。”她想起了自己。男孩子笑着说，：“你也不差呀，长的像山口百惠，我就从小喜欢山口百惠，她一嘴白牙笑起来很好看。”美莲不好意思起来，她低下了头。男孩子继续说：“我将来娶媳妇就娶像你这样娇小可爱的女人，我不喜欢个子高的女人，没有女人味。”美莲更不好意思了，好在乡野的风很大，吹乱了她的头发，乱发在风中飞舞，掩饰了她脸上的害羞。

        第二年秋天，全村都在传说美莲是个坏女人，勾引未婚少年。男孩子的母亲哭着大闹她家，宝锁狠狠地打了她，打的她浑身淤青，宝锁愤怒起来青筋暴露，力气大的吓人，她蜷缩在灶旁的地上，一言不发，她不承认，也不否认。老人气的发抖，抄起扫帚想打她，但是又放下了，她抱走了害怕地“哇哇”大哭的她两岁的儿子，她又被锁起来了。

        冬天来临的时候，雪花飘飘，她稀罕北方的雪，好想出去感受一下，可是她出不去，她只能隔着窗户看，她也想儿子，可是，半年了没见，她只听见孩子隔着门喊妈妈，她心如刀绞。

        春天来到时候，她发现她刷牙会流血，还发展的止不住了。她没和宝锁说，但是宝锁也发现了，带她出去看病，去了省城，她看到了繁华的都市，医生说她得了白血病，治不了了。宝锁眉头紧锁地带她回去，一路上不说话，到家了对她说：“我家也没钱给你看这个病，看也是白看，你也知道。”美莲不说话，她也知道这病看不了，她虽然难受，但是也无能为力。宝锁说你想干啥干点啥吧，我也不锁你了。

        美莲感激的流下了眼泪，儿子也重新回到她身边，她每天爱抚着儿子，肝肠寸断！她非常后悔生下儿子，让他以后怎么活？！

        老人也天天唉声叹气，进进出出的忙乱着侍候她，有好吃的都给她端过来了。她却渐渐地什么也不想吃了，她更瘦小了，她想起了那个男孩，听玉兰说进城打工去了，也已经娶了媳妇，早把她忘了吧？她想起四川的亲人，她想她这身体回去了，也是给家人添负担。关键她一分钟也放不下儿子，她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守着儿子，给他多一点母爱。

        她看着怀里的儿子想：“如果当年没有你，妈妈是绝不会留在这里的！”

        又一个秋天来临时，美莲走了，她的儿子趴在她的身上哭喊着妈妈，撕心裂肺，在山间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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