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扭曲的爱

　　“后来，因为没有造成什么重大影响和伤害，妈妈被判刑拘三月，罚款五万。本来不大的事，因为爸爸的一时情急，本就不宽裕的家变得负债累累。为缴罚款，他又到处去借钱，可是谁会借他啊！

　　当时爸爸每天喝酒，那种早市上卖一块钱一斤的。我知道，他心里难受。

　　结果还赶上那年我考上了大学，我撕了录取通知书继续打工，可是我想，那或许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把学费交到我手里的时候说’大人的事，不需要孩子操心‘。”

　　一滴泪随着这句话，从米弱唇边滑落，声音也开始哽咽。

　　“就在那天晚上，他自杀了。从高架上跳下来，摔得支离破碎，连魂魄也是。

　　经过法医验尸，我才知道，他偷着卖了器官，就为了交罚款，和我的学费。”

　　米弱将脸深深埋进靠枕里，杜苍蓝无措的伸了伸手，却还是收了回来。好一会儿，米弱才抬起头，哽咽着接着说：

　　“你知道的，我看得到他，就在他去世后的第二天，殡仪馆空荡荡的大厅里。虽然他摔得脸都不全了，但还是在对我笑。可是就和所有自杀死亡的怨鬼一样，他周身都是黑色的。

　　不过妈妈不在的日子，都是他陪着我，他会在一旁指挥，教我做饭。我炒菜的功夫，都是那时从他那里学来的。

　　我以为日子就这样也挺好，至少我们三个人还可以在一起。

　　可是天不遂人愿，那些催债的拿着欠条跑到我们的出租屋来逼债，指着我的鼻子骂，话说的别提多难听了。可我爸说那些钱他都还了，只是当时觉得人与人之间还是要有起码的信任，便没让他们当面销毁欠条。

　　走在街上，那些熊孩子变着法的羞辱我，说我是神棍的孩子，说我爸是不想还他们钱才自杀。我知道，熊孩子能懂什么，还不是大人们说的。

　　这些我都不在乎，从小到大，遭白眼这种事我早就习惯了。可是爸爸却不一样，他本就觉得这一切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无能害了我，害了这个家，他以为他死了，至少能给我们减轻负担。却不成想，那些人竟这般欺人太甚。

　　慢慢的，我发现他变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那么可怕的样子，所有的憎恨怨怼，将他周身的浓雾染成了墨色，本就残破不堪的脸更是扭曲到狰狞。但是那时已经是我听到第三起死亡事件的时候了。

　　起初我听人说，当初带头上我家讨债的那个中年妇女，因为不知家里煤气泄漏，点燃香烟后被当场炸死了。当时我还阴暗的有些幸灾乐祸，觉得她平时不行善，遭报应了。

　　可是当第二个第三个接连发生之时，我却觉得不对劲了。那些都是曾经欺负过我的人，而爸爸，每死一个人他的颜色便浓重几分。”

　　米弱周身逐渐变得冷凝。

　　“那天，他又背着我偷溜出去，但其实我就悄悄跟在他身后，亲眼看着他进到那人身体里，随后，那人五官便变得扭曲狰狞，我亲眼看着他像发了疯一样惊恐失色，然后竟自己跳下了河。

　　他跳下后，爸爸便飘在他头顶，看着他垂死挣扎，痛苦不堪，直至消失在水中。而他转过身的瞬间，我看到他在笑。

　　他曾经是那么善良，那么好的爸爸，我安慰自己，他杀的那个是骗了他钱的人，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逍遥法外，他不过是替天行道惩恶扬善。

　　可是当他对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露出狰狞的笑，说欺负我女儿的人，不配活在这世上时，我却害怕了。那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他怎么可以……

　　我冲上去阻拦，却看到他充满杀气猩红的眼，那一下，他冲进了我的身体。

　　那种被撕裂般的痛，我这辈子都不会忘。哀怨之气在我身体中乱窜，黑暗的世界里满是那些死去亡魂的哀嚎，我仿佛能看到他们濒死时痛苦的脸，和所有杀人的过程，那感觉清晰的，就像是我亲手杀了他们。

　　我从未那样无助害怕过，我知道他爱我，只是那样扭曲的爱，我承受不起了。

　　就是那天，妈妈提前释放，为了救我，她在他心口刺下了桃木剑……”

　　“……”

　　所以，她不是害怕老头儿，而是看到老头摔得残缺的样子，就会想到她父亲，想到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

　　室内一阵沉默，许久后才再次听到米弱开口：

　　“当时镇上的人都被闹鬼的事吓怕了，得知妈妈真的驱了鬼，还了镇上安宁后，倒是开始相信她，也对我们好了起来。

　　可从那以后，我再没回过家，即使放假，也一个人在外面住。我怕，怕看到他的照片，看到记忆中熟悉的街道，怕看到那一张张扭曲的面孔浮现在眼前，怕想起自己被夺舍时痛苦的感受……怕他怪我。

　　妈妈不愿离开，独自守在那里，她说他是为了她才落得这幅下场，她理应陪他一辈子。”

　　米弱觉得，她攒了这么多年的泪，差不多都在今天流光了。

　　不知何时，她竟靠在杜苍蓝的肩头睡着了。

　　轻手轻脚将她抱到床上，杜苍蓝这才踱步到窗口，点燃一支烟。火光明灭，青烟缭绕，他缓缓将凝着她的视线转向远方。

　　夜已深，只有街上的路灯和希希两两几户人家的夜灯还亮着。

　　他没跟她说过，他的父亲也是一样的让人又爱又恨，如果不是她的出现，恐怕他如今也已和父亲一样不在这世上了。

　　只是看来，他这辈子都不会跟她说了，她尝过的人间苦楚已经够多了，往后的日子该是甜的。

　　睡梦中，米弱再次见到了父亲，只是这次，他不再是黑色，而是笑容祥和，像她小时候那样对她张开双臂，她蹦跳着跑过去，甜声说：“爸爸，我好想你啊。”

　　当楼下孩童玩闹的声音随着清晨微凉的风飘进来，米弱缓缓睁开眼，竟觉得这几年似乎只有昨夜睡得最安稳。

　　忍着脚底斯斯疼痛下床，拐出卧室，才看到他高大的身子窝在她客厅里小小的双人沙发上，还穿着上班时的衣裤，看上去极是不舒服。

　　米弱拖着腿，尽量轻的靠近，却还是惊动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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