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山雨欲来

赌坊大会已是召开在即，这几日不二庄内门庭若市，各路江湖人士和赌坊代表来来往往，气氛热闹非凡，似乎前几日的阴霾已经彻底散尽。

        宇文霜作为大小姐，按理来说自是不需要接待客人的，但她却不这么想。

        自己虽为身为女子，却也是想帮父亲分担些事务。这并不只是因为自己想要在这庄里独当一面，还因为她与父亲之间相隔许久的一道横沟。

        她本是有一位哥哥的，多年来父亲一直精心培养并寄予厚望。但世事无常，几年前一次与父亲外出途中，似是因为马儿受惊导致不慎坠崖，至今生死不明。

        自此之后父亲便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性情沉闷，整日除了处理赌庄事务就是闭关修炼，甚至都不愿再与她多做交谈。

        自己也是他的孩子，难道就不能为他分担什么吗？

        难道就因为自己是女子？

        宇文霜想的入神，恍惚间竟是撞到了什么人。

        “抱歉…额小鱼？！”宇文霜抬眼刚要表示歉意，却发现对方不是别人，竟是前几日被赶出庄外的小鱼和无忌。

        “真是好久不见了，霜霜小姐有没有想我们呀。”小鱼调笑道。

        三四天的时间实在算不上多久，但对于宇文霜来说却很漫长。

        宇文霜不得不承认，虽然自己老是嫌弃小鱼吵闹，但缺了他，却又实在太过无聊。

        跟他们在一起时，是宇文霜这么多年以来少有的快乐时光。

        或许这就是朋友吧。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不会又跟上次一样…”宇文霜指的是小鱼他们坑蒙拐骗偷偷混进庄内的那次，也是自己与他们的初遇。

        “诶，霜霜小姐这你可误会了，我们可是正大光明受邀来的。”

        “受邀？”宇文霜狐疑道。

        小鱼从怀里掏出一份东西，递到宇文霜面前。

        这的确是不二庄的请帖没错，上面赫然写着“天祥赌庄亲启”几个大字。

        “天祥赌庄…？你是天祥赌庄的少爷？！”宇文霜杏眼圆睁，惊讶不已。

        她实在想不通，堂堂一个大赌庄的少爷，为何要屈尊来做其他赌庄的弟子。

        可是让她想不通的不止是这个，这次招选的门徒几乎每个都让她疑惑不已。

        神神秘秘的小江，古古怪怪的雪雨，加上面前这身份不一般的两人，实在不像是巧合。

        她总觉得这庄内似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好像所有人都在准备着什么。

        却是只有她什么都不知道。

        宇文霜微屈的手指骤然收紧，她涩涩开口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额…没有啊，我们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呢，对不对无忌！”小鱼戳戳无忌，无忌急忙如小鸡啄米般频频点头。

        “……”

        看来从他们这里问出什么，似是不可能的事了，宇文霜暗暗想到。

        她决定自己去寻找答案。

        只是她不会想到，答案的真相竟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

        “额…”随着一阵吃痛的闷哼声，宇文霜重重的摔落在地上，锦裙发带乱作一团，着实是狼狈极了。

        这实在是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不愿被人看到的景象。

        只是当下她已无暇顾及这么多了。

        因为她大抵是连性命都已保不住。

        “大小姐，这你可不要怪我…怪只怪你好奇心太重，原本只要老老实实的当你的大小姐，倒还可以衣食无忧很多年…”一个黑影手持短剑，从黑暗里缓缓现身于烛光中。

        “你…马总管…为什么！我爹爹平日里带你不薄！你为何要这么做！”宇文霜脸色苍白，颤抖着说道。

        微弱的烛光似是被迫随着密道里的阴风颤了颤，像是要被这黑暗吞灭一般脆弱。

        正如此时既狼狈又弱小的宇文霜一般。

        “呵呵…”马总管的脸孔隐匿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他突然冷笑一声。

        “这就要问你的父亲大人了，如果你还能活着出去的话…”话音未落间，他便已出手，极快地向宇文霜袭来。

        宇文霜惊恐的紧闭双眼，俯身掩面卷曲在地上，她突然很后悔。

        她后悔她今早没有给爹爹送去早茶，后悔白日里没有跟小鱼他们告别便离开，后悔…没有跟匡连海多说几句话。

        她为什么会想到匡连海？她以前明明最讨厌他的。

        宇文霜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却迟迟没有等来利剑刺穿身体的疼痛感。

        “…”她壮着胆子，从指缝中缓缓睁开双眼。

        只见马总管持剑就站在她不远处，他一动不动，也没有要再过来的意思。

        一个人在下定决心要杀人时，是万不可能突然又停下来的，除非他已不能动。

        因为他已经死了。

        “哐当…”随着他手中短剑一起落地的，还有他颈子上簌簌流出的鲜血。

        而后一人从马总管的背后缓缓踱步而出。

        “你还好吧，宇文小姐。”

        这声音宇文霜再熟悉不过了，正是自己刚刚心心念念的人。

        ——匡连海。

        宇文霜眼泪倏地夺眶而出，她猛的跳起来，扑到匡连海怀里。

        “……”

        匡连海不动声色的持剑将二人隔开。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宇文霜急忙退了两步，她胡乱整理了下仪容，勉强笑着开口道：“匡公子…多谢了，若不是你，我恐怕要葬身在这暗无天日的密道里了…”

        “宇文小姐客气了。”匡连海淡淡说道，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宇文霜受了些惊吓，思绪自是混乱无比，根本无心细想为何匡连海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简简单单就解决了身手并不差的马总管。

        “我我…我要去找我爹说清楚…”宇文霜垂眸呢喃道，她声音颤抖，着实有些可怜。

        “我劝宇文小姐还是莫要去的好。”匡连海笑道。

        “为什么！”

        匡连海眼神示意宇文霜看看四周环境。

        “这密道平坦宽阔，布局复杂绵长，明显已是修砌许久，像这种大工程，你认为会只是一个庄内总管便可以做到的么？”匡连海淡淡开口。

        “你…你什么意思，爹爹他怎么可能会这么做…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宇文霜无力的辩解道。

        因为她也已看见了那些东西。

        为什么？我不是他的女儿吗？这不是我们的家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我…我要去找爹爹问清楚…”宇文霜喃喃自语了一会，便踉跄着跑开了。

        匡连海静静的看着宇文霜的背影消失在密道尽头，眼底一片冰冷。

        既然人家自己想去送死，他自然也没有再阻拦的道理。

        “……”

        匡连海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刚刚因为破坏机关而被灼伤的左手，心道这闲事可真真管不得。

        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他可不想给这不二庄白白陪葬。

        匡连海凤眼微眯，唇角勾起一丝诡笑。

        明天似是有一场好戏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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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匡连海趋身返回时，正巧碰上小鱼和无忌正在院中持剑与一人对峙着。

        那人身着暗纹玄衣，负手立于院中树旁，不是小江又会是谁？

        “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小江眉眼含笑，淡淡说道。

        “是你，刚刚救我们的是你，之前在街市上救我们的也是你。”小鱼来到小江身前，继续说道：“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我想你一定有你的理由，但是如果你知道这不二庄的什么秘密的话，麻烦请告诉我们…因为留给我们的时间已不多了…”

        小鱼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是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些什么，但没意外的，这双眼睛除了笑意之外什么情绪都没有，他实在是太会隐藏了。

        他的那双眼睛，像是随时笑着的，却也是时常防备着的，笑容更像是他的一种伪装，实在让旁人捉摸不透。

        “说实话，认识了这么久，我们却还连你是谁都不清楚”小鱼轻笑着摇了摇头。

        “…我的名字，你们是知道的。”小江顿了顿，笑着说道。

        “是吗？我一定叫江小鱼，他一定叫风无忌，而你却不一定叫小江…”

        小江闻言轻笑一声，他抬眸沉默了一会儿，募地说道：“今晚的月亮，似乎格外锐利一些。”

        小鱼闻言抬眼望了望悬在夜幕中的那轮弦月。

        月亮像是要被这如墨般的黑夜吞噬一般，只显露出那一点点的光亮，四周的黑暗中，似是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自从你们来到这不二庄，庄内庄外突然都变得热闹起来，庄内似乎也多添了许多人手，庄内庄外的联系似乎也更密切了，甚至连后厨都变得忙活了不少。”小江侧目看向小鱼。

        “你什么意思？”小鱼眉头微皱，疑惑开口，为何又提到了厨房，之前匡兄也提到过一次…

        “没什么意思…只是随口一提罢了。”小江勾了勾唇角，“夜深了，江某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告辞。”

        说罢他转过身去似是准备离开。

        “我们是朋友吗？”背后小鱼的声音募地响起，打破了黑夜中的寂静。

        “…”小江身形顿了顿。

        “我们已共同经历过一场生死患难，虽然你的行事方法着实令人费解，但在我心里，我们早已是朋友。”

        “所以，可以告诉我们吗？你的身份。”小鱼声音沉闷，心情似是十分低落。

        “…我一定要说吗？”小江言道。

        “…自是可以不说的。”小鱼苦笑一声，“其实交朋友只需要肝胆相照，身份地位不过浮云而已，所以不管你是兵是贼是敌是友都不重要。”

        “那又何必再问？”

        “因为只是我自己想要知道而已…”小鱼轻言道。

        是的，是他自己迫切的想要知道小江与自己到底有何关系；是他自己想要知道小江与无忌父母被杀之事是否有什么关联；也是他自己想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敌人…因为他实在不想与小江刀剑相向。所以当一切细节都在指向小江的时侯，他迫切的想寻求一个答案说服自己。

        “明天…”小江负手背对着小鱼二人，他终是开口了。

        “明天一切便都会揭晓了。”小江回眸，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一旁的无忌。

        “记住，明天是属于你们二人的，不要让我失望…”

        ……

        夜色似是变得更加深沉了，乌蒙的云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似是要将这唯一的一点月光全部吞噬掉。

        小江不知走了多久之后终是停了下来，因为他已是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前。

        “匡兄既然已跟到这里，何不进来坐坐。”小江蓦然开口。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江兄…”匡连海轻笑一声，从一旁的树上飞身落到小江身旁。

        “寒舍简陋，还请匡兄不要介意。”小江推开房门，轻笑道。

        他实在不喜匡连海站在他身旁，总有种似有似无的压迫感。

        “无妨。”匡连海嘴角上扬，看起来很是舒心的样子。说着便跟随小江来到屋内。

        只见这屋内布置简单素雅，房间中还隐隐充斥着一种从未闻过的淡淡香气，十分淡雅怡人。

        匡连海募地想起两人失足坠阱的那晚，他在小江身上隐隐闻到的也是这个味道。

        实在是好闻的很。

        只不过自己似乎还在哪里闻到过…

        “想不到匡兄还有偷窥的雅好””正当匡连海沉思之际，小江募地开口，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如果匡某说当下真的只是碰巧路过…江兄可会相信？”匡连海言语中带有一丝戏谑，一双凌厉的凤眼略微含笑，实在不似正经的样子。

        “那不知匡兄这深更半夜是去了哪里逍遥快活？夜里光线极差，视野受限，可一定要小心些，莫弄伤了自己。”小江轻笑一声，垂眸看了眼匡连海有意隐于袖中的左手。

        说罢他便起身从一旁的书案旁，拿来一只木盒子。打开来看，竟是些瓶瓶罐罐的药瓶和纱布一类的东西。

        “想不到江兄准备如此周全。”匡连海愣了愣，随即笑道。

        “不过久病成医罢了”小江淡淡开口，不等匡连海表示什么，便拉过匡连海随意靠在桌上的左手，处理起伤口来。

        “…”

        被灼伤的伤口自然是有种灼热的刺痛感，但小江的指尖确是凉凉的，似是中和掉一般，匡连海竟觉得一点也不痛了。

        虽然自己对痛觉早就已经麻木。

        他一直觉得小江有个很好的习惯，那就是做事情的时侯总是很专注的。

        就像现在，他神情专注的处理着自己手上被灼烧掉的皮肤，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肆意的盯着他看。

        他微蹙着眉，低垂着的眼睫如蝴蝶柔弱的翅膀般微颤着，细看下来竟还发现他眼旁有颗泪痣，致使他本就温润清秀的脸上更多了几分柔和感，而他不做表情的时侯双颊似乎有些鼓鼓的甚至有点可爱的味道。

        ？他这是在做什么？什么可爱？自己为何要对一个大男人评头论足…

        匡连海愣了愣，致使左手不小心微动了一下。

        “别乱动…这粉末十分霸道，不好好处理的话你这只手小心废掉…”小江见匡连海动了，抬眸与匡连海对视一眼，厉声说道。

        只是在这烛灯温暖暧昧光线下，那一眼似乎变得没什么震慑力，反而映的他一双温润的眸子波光流转，明亮动人。

        “！”匡连海呼吸一滞，募地觉得心跳漏了半拍似的。

        心底里似乎有种异样的情绪，想在这顷刻间倾泻而出。

        这种感觉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甚至是有些害怕这种感觉的，毕竟生前那种摧心剖肝的痛楚，他实在是没办法那么轻易忘掉。

        人一旦陷入某种无解的混乱情绪中时，逃避似乎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

        而匡连海也确实这么做了。

        “江兄似是知道匡某去了哪里。”匡连海开口。

        “似乎也对这弄伤匡某之物很是了解。”

        “…”小江似是没听到一般，只是安静进行着手上的动作。

        “不知江兄可否听过…天门这个名字？”匡江沉默半晌，募地开口问道。

        小江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嗤笑一声，抬眸对上匡连海略带戏谑的眸子。

        他的眉眼依旧笑得弯弯的，眼底却实在让人感受不到什么温度。

        “有时候知道的太多，未必是件好事…”小江收起手边的木盒，起身来到窗边，他凝视着似是还在黑夜中挣扎的那轮弦月，负手而立。

        “哦？江兄似是话中有话。”匡连海笑道。

        “江某只是想提醒匡兄，还是莫要好奇心过剩为好，不然下一次受伤的…可能就不仅仅是这只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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