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四方茶楼

　　大岳朝京城从西门入，西行二里向南转，南行大约五十步，见一岔路口，向左可见集市，沿集市前行，从右可见一茶楼，名曰“四方”。茶楼人客纷杂，纳四方之客，楼中茶香环绕，小二穿梭。一楼大堂中间端坐着一说书先生，粗布衣衫，发须花白。这四方茶客都屏气凝神，只见那说书先生使劲一拍堂木，然后娓娓道来：“话说这西方第四列山的头一座山便是阴山，山上多产构树，无石，所产草多为凫葵和青藩，阴水就从这里发源，往西注入洛水，阴山乃是分界我大岳与外族的重要关隘，自古多战乱，于是妖魔丛生，更有妖魔喜食人鲜血，专谋人性命……”

　　离央坐在二楼，一边磕着瓜子儿，一边向楼下看去，正对着那说书先生，不免瞧见他讲得唾沫横飞，便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同样磕着瓜子儿的侍女冬凝，道：“你说，这世上是否真有妖魔鬼怪?”

　　此时正值盛夏，今年的西瓜又结得极好，因此制出来的瓜子粒大味足，很是好吃，冬凝无心听书，一心放在嗑瓜子儿上，含糊道：“大约是有吧！这世上不是有神仙吗，有神仙就有妖魔呗！”

　　离央当即一本正经的反驳：“不对，有没有神仙尚未可知，况且，若真有妖魔，怎会没人瞧见?大妖怪也曾去过阴山，怎不见有妖魔谋人性命?”

　　离央口中的大妖怪乃是大岳的摄政王赫连裴楚，而她，则是不算在宗室内的，名义上的，赫连裴楚的妹妹，赫连离央。

　　冬凝对此一问作不出解释，只好说：“山海经上讲的，真真假假，郡主您听听就罢了吧！不然，您回头去问问王爷，奴婢怎晓得那些。”

　　离央脑中忽然就浮现出赫连裴楚那张寒若冰霜的脸，吓得一个激灵，道：“算了，在他不招惹我的时候，我还是不要去招惹他吧！”

　　“奴婢觉得王爷很好啊，尤其对郡主特别好，郡主你老那么怕王爷干嘛？”

　　“好?”离央冷冷一笑，“整天黑着一张脸，就像是谁欠了他钱一样，天天就知道瞪我，也不怕把眼珠子瞪出来。”

　　这边离央一说起赫连裴楚的坏话，就滔滔不绝，停不下来，根本看不见旁边的冬凝已经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还一直给她使眼色，自顾自的说：“还动不动就罚我抄书，而且抄书便罢了，还每次都是抄《诗经》，一本《诗经》抄下来，我一年都不想再碰书，真是作孽啊！”

　　眼见着离央还没有停止的意思，站在离央身后的，赫连裴楚的近身侍卫云廷，连忙咳嗽了一声，离央听见这一声咳嗽，手不免一抖，机械的转过身来，看清楚来人后，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来的人正是赫连裴楚，一对剑眉配着那犀利的眼神，再加上他冰霜一般的面容，这可不就是离央心中的妖魔。赫连裴楚的眼神停留在离央尚握着瓜子凑在唇边的手上，离央飞快的把瓜子往地上一扔，正襟危坐。

　　赫连裴楚冷冷道：“上次是你自己答应的不会再来这儿，现在这样又是什么意思？”

　　离央结结巴巴道：“我……我其实……其实……我说我是路过你信吗？”

　　赫连裴楚道：“不必说了，你不是讨厌抄《诗经》吗！这次回去，自己抄一遍。”

　　离央瞬间如同焉了的茄子一样。赫连裴楚示意了一下云廷，转身就走。云廷作出一个请的姿势，离央与冬凝连忙跟了上去。两人在赫连裴楚的身后小心翼翼的走着，一边眼神交流。

　　离央：“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不提醒我？”

　　冬凝：“奴婢提醒了啊，是郡主您自己没意识到。”

　　离央：“你就不能提示的明显点儿吗？你忘了我带你出来是干嘛的了？”

　　冬凝信誓旦旦：“奴婢没忘，郡主带奴婢出来是监察四周有无王府中人的踪迹。”

　　离央汗颜：“我不管，我没意识到就相当于你没提醒我。反正我被罚了，抄书这事也得分你一半。”

　　冬凝：“奴婢也想帮郡主抄啊，可奴婢的字和郡主字根本就不一样，王爷一眼就会认出来的。”

　　两人就这么走着，冷不防撞上一堵肉墙，离央吓得后退一步，抬头便看见了赫连裴楚阴沉的脸，只听他冷冷道：“不许冬凝帮你。”

　　离央无语，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

　　不过话说回来，她如果肯听赫连裴楚的话，也就不会要抄什么《诗经》了。赫连裴楚这个人啊，平时是对她好，可前提却是要对他言听计从啊，就像个大家长一样。

　　哎，想起这个就头疼。

　　回府之后，赫连裴楚就关了她的禁闭，责令冬凝不许在旁边侍候，一定要她独自抄书，还吩咐阖府，禁了她的足，没有他的允许，绝不能放她外出。

　　离央撅着嘴：“不出去就不出去，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了这样做了。”

　　语罢突然计上心头。

　　于是到了晚膳时间，便出现这样一幕。冬凝急匆匆的从玉林轩跑去碎林轩，上气不接下气，一脸惊慌，对赫连裴楚道：“不……不好了，郡主……郡主出事了。”

　　赫连裴楚急道：“离央怎么了?”

　　冬凝道：“奴婢也不知道，王爷您快去看看吧！”

　　于是素来走路注意仪态的赫连裴楚就这样跑着去了玉林轩，没错，是“跑”着去了玉林轩。一进屋内，便见离央躺在床上，嘴唇惨白，发髻散乱，一旁立着几个手足无措的丫鬟。

　　赫连裴楚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丫鬟哆哆嗦嗦的开口：“是……是厨房说传晚膳了，奴婢们便来叫郡主，叫了许久郡主都不应声，奴婢们一进来就看见郡主倒在书桌旁，瞳孔……瞳孔发白！”

　　赫连裴楚连忙去翻离央的眼皮，眼皮之下果然是一片白。他又将手指放在离央鼻下，竟然气息全无。赫连裴楚有探上离央颈间，然而颈间的脉搏却很是活跃。赫连裴楚原本就阴沉的脸更加阴沉了，道：“还要装到何时?”

　　床上原本毫无生气的人儿陡然坐了起来，讪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赫连裴楚对她斜目怒视：“只有死人的眼珠才是白的。你以为你屏住呼吸就能装死吗，人要是真死了，他脖颈上的脉搏可不会跳动！”

　　离央立即做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样，嘴中还念道：“哦！原来是这样。”

　　她本是想吓吓赫连裴楚，岂知在赫连裴楚这样的“大妖怪”面前，她的这些举动，不过是儿戏。

　　赫连裴楚见她无事，转身就走，离央正要翻身下床，却突然行动一滞，脑袋沉沉向后砸去，顷刻又倒在了床上。一旁的丫鬟连忙呼道：“郡主。”

　　闻声赫连裴楚连忙转过身来，看见了离央的模样，深知她又在装怪，一拂衣袖，走了，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背对着她冷冷道：“《诗经》，再抄一遍。”

　　离央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此时赫连裴楚的脚刚跨出门，就听见她可怜兮兮的声音“我如果认错，能不抄吗？”

　　赫连裴楚嘴唇轻启：“不能。”

　　鉴于赫连裴楚向来说一不二，对与抄书这事儿，离央只能认命。不过她又有几分窃喜，这一个月来，她时常去四方茶楼听说书，一个月唯独被发现了这一次，也值得。只怪她要捉弄他，才要抄两遍。

　　冬凝也很是无语，道：“这么多年，郡主您哪次捉弄王爷成功了，也不知道长点儿心眼，最后还不是累您自己多抄。”

　　离央倒是无所谓，笑嘻嘻的说：“反正大妖怪也没说什么时候检查，慢慢儿抄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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