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八月的天气，日光灼烈。

        教官终于宣布休息。舒遥热得脚步虚浮，往温栖棠身上一倒：“热死我了……傻逼军训……怎么会有学校让高二也军训……”

        “你粘着我更热。”温栖棠眼尖，看见江宿衍往小卖部走，拽了拽他的衣角，“我要喝可乐，给舒遥也带一瓶。”

        江宿衍回头，笑了一声：“你想得美。”

        温栖棠知道江宿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毫不在意地忽略了他的嘲讽，挂起夸张的笑容：“谢谢宝贝。”

        江宿衍嘴角一抽，转身走了。

        舒遥在旁边狂笑不止。

        太阳光太盛，舒遥拽着温栖棠到树荫下乘凉。

        天气热，不少女生军训服里都直接穿了小吊带。此时休息，都脱了外套，露出一截截腰线。

        舒遥看得垂涎欲滴：“靠……好多美女……身材好好……”

        “确……啊！”温栖棠正要赞同，一阵冰凉的触感贴到了她的脸上。她吓了一跳，话音的末尾转成一声尖叫。

        一回头，江宿衍正收回手，手里是一瓶可乐。

        温栖棠的尖叫引来了不少目光，她有些尴尬，却又觉得好笑，与舒遥对上眼神——舒遥也在憋笑。

        三，二，一。

        两人爆发出一阵狂笑。

        江宿衍也笑了，跟着她俩开始笑。

        军训的最后一天，大家都很松散，教官也管得不严，不少人都在玩手机，温栖棠也不例外。

        一条微信弹了进来，是蒋艳发的：棠棠，今天回来吃饭吗？今天有你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

        温栖棠想了想，回了个好。然后她点开和江宿衍的聊天窗，转了十块钱过去。

        江宿衍很快回了个问号回来。

        虽然江宿衍就在旁边坐着，但中间还隔着个舒遥，温栖棠并不太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家的事，于是继续打字：你不是有电瓶车吗？等下送我一趟。

        聊天窗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教官忽然喊了起来：“集合了集合了！做总结了！”

        温栖棠交完军训服才出教室，江宿衍已经在校门口等着她。他个子高，一米八三，站在那像一颗挺拔的树。

        他一抬眼，冲温栖棠招了招手。

        温栖棠忽略耳边女生的议论，走了过去。

        他问：“去哪？”

        温栖棠语气不太好：“回家。”

        温栖棠说的“家”在城北。她住城南，蒋艳为了方便她上学，中考完就给她在城南租了房子让她搬出来一个人住。城北那套房，是蒋艳和温胜国住着。

        江宿衍神色一顿。温栖棠家里那点破事……江宿衍看温栖棠烦躁得眉头都拧在了一起，叹了口气：“走吧。”

        温栖棠特意换了身衣服才出门，破洞牛仔裤和黑色小吊带。虽已入夏，这一身在傍晚却也有些凉意。不过她不在乎，温胜国越看不惯她穿什么，她就偏偏要穿什么。

        下楼，江宿衍和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站在电瓶车旁。

        “怎么……”温栖棠走近才发现，江宿衍的电瓶车被贴满了粉色公主贴纸，一看就是旁边那个小女孩的手笔。

        那小女孩眼珠一转，跑走了。

        温栖棠看见他变幻莫测的脸色，一阵狂笑。

        江宿衍无语：“笑屁，走了。”

        夜风习习，去城北的路上经过了一座桥，落日从河面沉落，河面波光粼粼，被层层金色余晖笼罩。

        江宿衍忽然说：“你知道我们现在像什么？”

        “像什么？”

        “像不像港片，一对男女被追杀，逃跑，亡命天涯。”

        “像啊，”温栖棠想了想，憋着笑，“如果我们骑的是摩托车，不是一辆粉色公主电瓶车的话。”

        “……”

        升起来的一点浪漫氛围被破坏，江宿衍笑出了声。

        温栖棠也跟着笑，烦躁的心情散去不少。

        温栖棠一进门，温胜国的怒吼就传了过来。蒋艳说的糖醋排骨已经被打翻在了地上，粘稠的汤汁在地上蔓延。

        眼看一巴掌就要落在蒋艳的脸上，温栖棠冲过去，拿起啤酒瓶猛地一砸，玻璃碎裂发出刺耳的响。

        她把半截尖锐的啤酒瓶对准温胜国，语气森冷：“温胜国，我跟你说过别动我妈。”

        温胜国喝了酒，反应迟钝，落下的手没刹住车，直直落在尖锐的啤酒瓶前端，被扎得一声痛呼。

        见是温栖棠，温胜国气焰消下去一大半，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臭婊|子！”

        温栖棠还是拿啤酒瓶对着他，温胜国不干不净地咒骂着，抱着几瓶啤酒出门了。

        温栖棠是家里的独生女。

        蒋艳那个年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爸妈说嫁谁就得嫁谁，年轻的温胜国高大帅气。再加上邻居这么一说和，蒋艳就嫁给了温胜国。

        蒋艳生了温栖棠之后身体越来越差。温胜国，典型的重男轻女，对温栖棠从来不闻不问，对蒋艳也诸多不满。

        后来温胜国结交了一堆狐朋狗友，喝酒赌博样样沾，还出轨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寡妇。他本就没什么钱，打牌又老输钱，就更不想供温栖棠读书，温栖棠成绩再好在他眼里就是个屁，打算九年义务教育读完就让温栖棠去打工，然后赶紧找个男的嫁了。

        温胜国一有不顺就对着蒋艳发火，好的时候咒骂羞辱，坏的时候揪着她头发往她脸上扇巴掌。蒋艳是典型的传统妇女，温良顺从，她无力反抗，也学不会反抗。

        温栖棠不一样，她一身反骨，在温胜国家暴蒋艳时甚至把酒瓶砸在了他头上。

        温栖棠劝蒋艳和温胜国离婚。蒋艳却只会苦笑着说她还小不懂。蒋艳从来没想过离婚，她总是说，忍忍就好了，他们那一代人不都是凑合凑合就过去了，男人老了就会回头的。

        那些传统思想的糟粕在蒋艳身上根深蒂固。可蒋艳有一点不一样，她从不觉得女孩子读书是浪费。

        她比谁都希望温栖棠能走出去，她不想温栖棠延续自己的生活。即使惹得温胜国暴怒，即使拳头狠狠砸在她的小腹上，她都要偷偷攒钱把温栖棠送出去读书。

        下楼的时候，江宿衍在楼梯口等着她。

        江宿衍看了她一眼。她脸色很差，江宿衍心脏一紧：“出来了？”

        “嗯。”

        “没出事？”

        “能有什么事。”

        温栖棠说这话时，江宿衍的视线落在她手上。见她手上多了个伤口，皱了皱眉，拽过她的手腕：“伤哪来的？”

        温栖棠愣了愣，看向自己的手，才发现有个被划破的口子。大概是收拾玻璃片的时候划的，她那时思绪太乱，没注意。

        “杯子碎了，我收拾玻璃片的时候划的。”温栖棠说。

        江宿衍盯着她的眼睛，像在探究真假。

        温栖棠有点心虚地跟他对视。

        江宿衍叹气，也不点破，放下她的手：“下次小心点，别到时候又疼哭了。”

        “我不会。”温栖棠不服，“上次那是感染了好吗。”

        “那也是哭了。”江宿衍说，“走吧。”

        夜色已经深了，一阵阵凉意顺着腰腹爬上肩膀，温栖棠打了个哆嗦。

        江宿衍没说话，脱了外套递给她。

        温栖棠忽然没来由地眼皮发涩。面对温胜国的时候她没哭，看到蒋艳差点被打时她没哭，那些恐惧却强作镇定的时刻，她都没想哭。

        可这一刻，她却仅仅因为一件递过来的外套，想哭。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温栖棠没忍住眼泪，开始抽泣。

        她习惯性地把手伸进口袋，想摸出纸巾擦眼泪，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江宿衍的衣服。然而在她抽出手之前，指尖却碰到了一包纸巾。

        温栖棠快止住的眼泪又停不住了。

        他知她难堪，便安安静静地背过头不问不看，他知她脆弱，便为她准备纸巾披上外套。

        江宿衍停了车，进了路边一家面包店。

        出来的时候，温栖棠假模假样地瞪了他一眼，故作委屈：“你居然丢下我一个人去买蛋糕……哎……”

        江宿衍一看她还有心情和他开玩笑，就知道她是调节好了，总算松了口气，把巧克力面包拍到她脸上：“吃你的吧。”

        隔天正式开学。

        前面是李依伊，几个女生围在李依伊身边聊天，显然是和她关系好的，聊衣服聊化妆聊恋爱，忽然把话题转到她身上：“哎呀，温栖棠，你这个鞋什么牌子的啊？”一个女生忽然把话题转到了她身上，“好像kiki的新款哦，不过新款不是没预售吗？”

        女生一脸不好意思地补充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你别误会。”

        温栖棠低头看那双洗得发白的板鞋，思考了一下如何回答。

        江原一中既然是最好的高中，不止汇聚了成绩拔尖的优等生，那些有钱有权的孩子当然也在。

        这群女生比她有钱，自觉高她一等，当然想在她面前展示优越感。

        其实她家里也算不上穷，她心疼蒋艳，所以习惯节省着钱花。蒋艳是补习老师，供母女吃穿并不是问题，也有闲钱买些新衣服。只是和这群小姐比，确实是差了不少。

        温栖棠不想和别人起冲突，敷衍：“可能吧，我超市买的。”

        那群女生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见温栖棠毫无被羞辱的表现，讪讪地转回头聊别的去了。

        放学。

        那群女生故意把值日推到了温栖棠身上。晚几分钟回家而已，她懒得跟她们争。

        人差不多已经走光了，江宿衍慢吞吞地跟在她后面。温栖棠低着头扫地，一双运动鞋出现在视野里，她一抬头，是个不认识的男生。

        “嘿，我叫姜浩，”男生笑着说，看向后面的江宿衍，“你可以回避一下吗？我有点事想和温栖棠说。”

        “啊。”江宿衍一顿，像在思索着什么。

        然后温栖棠就听到他散漫的声音：“不行。”

        温栖棠差点笑出来，心想江宿衍这人是越来越欠揍。

        姜浩一噎，只好忽略在场的江宿衍，递给她一个信封，“我今天看到你就觉得你很漂亮了……这封信希望你可以认真看看。”

        温栖棠扫了一眼他手上的信封，粉色，爱心封口贴……非常典型的情书包装。

        “谢谢你的喜欢，”温栖棠没接姜浩的信封，语气平静，“不过我高中没有谈恋爱的想法……希望你能找到更好的女生。”

        “没关系，”姜浩舒展了表情，“那我追你几天，你总会喜欢我的。”

        温栖棠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是，”她有些烦了，但还是选了个不太伤人的回答，“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而且如果你追我，会给我带来困扰的，对不起。”

        姜浩点点头，硬把情书塞到她手里：“没关系，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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