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两把妖剑

惶恐滩于白天时经历了一场极为惨烈的厮杀，以至于这到了夜半，北风呼啸，一地尸骨仿佛在凛冽寒风中呜呜咽咽，似嘶鸣似呼喊，散发出数不尽的令人胆寒的阴煞之气。

漆黑的夜里，滩头时不时蹿出三三两两道黑影，窸窸窣窣奔走在冻僵的尸骨堆中，仔细听来，甚至能听见那些黑影呢喃，若是不熟悉此地民情贫苦的初生牛犊，只怕要以为是死人冤魂四散，从而吓得肝胆剧烈。

入了冬的河道干枯不少，此时彻骨寒冷的河水流淌得不快，安安静静的，可偶尔散发出的血腥气，却让人心惊胆寒。

“呸！他娘的穷鬼一群，活该死在这里没人收尸！”一个瘦小男子随手推开一具干枯的尸体，找寻半天连一文钱都不曾寻见的他心情不太好，重重一脚踹在一具干枯尸体之上，发泄着心头的不满。

关于死人的钱不能挣的说法儿，在这小小的渔村，是没有的。就算有，那秉持着这等想法的男女老少早就冻死饿死得差不多，久而久之，能苟且活下来的，也就只有那些连死人的钱敢挣的人。

瘦小男子骂骂咧咧的从死人堆里跳出来，一脸的讥讽，对这些死了身上都不剩点儿银子的家伙，相当看不上，走出两步，又想起白天事的事儿，心头的鄙夷更重了几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白天的时候，一队黑衣蒙面的，追杀着七八位不知背后是哪方仙人门户的弟子，一路自北边儿奔行而来。之所以说被追杀的人是仙人门户，是因为那几个弟子打扮样貌一看就是那上山修行之人，神仙装扮，白衣负剑，一身凛然正气。

为首的那个年轻人，为了不从村子里穿行而过，逃命的时候竟然还选择绕路而行，看他那又焦急又小家子气的模样，只怕逃命路途中撞到人都得出声赔礼道歉，实在傻得可笑。

他们是绕路而行了，可后来追上来那批人可就不太讲究，以手中杀器开路，并不绕开这小小的渔村，惨叫一起，挡路的，有一个杀一个。

杀得快，追人自然快。没绕路的那队狠角色很快就在滩口截住了那七八个逃窜的仙家弟子，二话不说，提着家伙就杀成一片。

同为一个村子的人，那些同村人的死活，老子这个本地人都不关心，你一个前途大好的仙家子弟，有点儿脑子没有？现在好了，本就不多的七八个人，一下子死了好几个在这荒滩孤村，连收尸的人都没有，后不后悔？

瘦小男子拍了拍身上的土，再不去看身后的那堆尸骨，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径直离开。

......

彭元从来都觉得这世上怪人太多，数不清那种。可是再怎么也不至于两天之内见到两个，而且一个比一个怪，这倒很是稀奇。

他昨夜里才从滩头白费一番功夫，几个穷鬼死了还拿他消遣一遭，结果大清早还没出太阳，再到村子底下的滩头一看，已经被河水将血腥味洗刷个干净的尸骨堆旁，又多了一个人。

原本还想着别遇见了邪气路子的怪人，能躲就躲。可看来看去看了半天，那人竟是在默默整理那几具四肢残碎的尸骨？看得瘦小男子咂舌不已。

好家伙，这人竟然比昨天那怪小子还要怪得厉害。

既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彭元也就胆子大了起来，看他穿衣打扮没什么寒酸气，八成身上油水多。万一他再拎不清一点儿，要把那几个冻硬的尸骨埋了，到时候自己自告奋勇帮个小忙，准能搞点儿小钱儿。

走到滩头，彭元瞧着那人没什么动静，天寒地冻的坐在河岸上，动也不动。若不瞧得见此人呼出的白雾，指不定也要以为这人跟一旁躺在地上的几位一样，一道儿下去了。

再走近点儿，这才看见那人身旁横放着两柄长剑。

他不习武，更不懂武，可是本能得感觉到那两柄家伙事儿有骨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森寒感觉，让彭元心头有些发毛。

可到手的钱哪儿能不挣？

彭元身材瘦小，他缩着脖子对那坐在滩头的青年问道：“这位公子，这些人......你都认识？”

青年并不说话，只是嗯了一声。

这极小的动作，一下子就让彭元安心不少。在这小小渔村以及周遭地带混迹二三十年，见过的怪人怪事儿，多得去了，那些脾气极差的带刀用剑之人，三五句话不耐烦就暴起杀人的事并不少见。

这二三十年，见过的善的恶的数不胜数，常在河边走，就是头猪也能长不少脑子，多年下来，彭元自己给自己总结了一个十分简单的道理：

话太多的和不说话的，惹不得，有多远躲多远。

只要对自己这种人肯给点儿态度，同时又不过分热络，那吃亏的可能就不大。而面前的这位怪人，显然属于肯对自己这种地位给点儿态度的那种。彭元心头一喜：这躺搞银子，八成有戏！

念头归念头，可这心头如何做想，还是不能表现出来的，这道理彭元自然明白，彭元指着那几具已用白布盖住面部的尸骨，试探道：“那......这几人与公子是何关系？”

青年神色平静，道：“同门。”

彭元点点头，大致猜了个七七八八，他又试探道：“公子可是来救人的？那可有点儿晚了，那拨人可凶悍嘞，昨天夜里过了这惶恐滩就差不多得手，现在怕是已经凶多吉少喽。”

青年仍是一脸平静，他摇摇头，只是说道：“即为山门散介弟子，自当生死自负，死则死矣，不至于怨天尤人，若非如此，也不会选这条路。”

彭元愣了愣，他自然是得云里雾中，什么散介什么山门，他哪儿知道那些，他唯一听得明白的，就是眼前之人虽然与昨夜那被人追杀至此的怪小子是一伙儿的，可明知自己同伙儿有难，却没打算去救人。

彭元不敢多嘴，更不敢过问。再说他彭元是什么人？就是自己出生这个渔村里的人死完了，他第二天也能高高兴兴继续逛荡，该吃吃该喝喝，如此没有心肺的彭元，所以并不觉得眼前之人有什么做得不对。

他只是问道：“公子可是要把你的...同门...找个地方儿安葬？可需要帮忙？别看我瞧起来身子骨弱，可劲儿还是有的，要不我帮你一把？价格好说、好说！”

看着青年摇头拒绝，一下让彭元心头大失所望，心里自是不会闲着，直骂这人模狗样儿的公子没点儿眼力见儿，怪不得你他娘的同门得死在这种地方。

东边儿，日头欲出未出，已有淡淡的光芒亮起，红云无数，仿佛披挂与寂寥山峦之上。

青年看着东边儿的日出，既是不知身旁的瘦小男子正于心头咒骂自己小气，实际上就算知道，也极有可能不会上心。

他将那两柄样式秀美得有些诡艳的长剑拿到手中，而后将那柄剑鞘淡赤的长剑悬于腰间，轻声道：“你该走了。”

彭元指了指自己胸口：“我？”

青年微微点头。

瘦小男子气笑了，显然有些不服。从昨儿到今儿，又是碰到死人又是碰到怪人，自己可没少浪费功夫，到最后一文钱没挣着，现在手一挥，想打发人走？

并且彭元对自己看人的眼光从不怀疑，这几句话下来，早就吃准了眼前之人不是那飞扬跋扈的不讲道理之辈，断然不会仗着手中提剑就随手杀人，不然要动手早就动手了。

他心一横，耍着无赖道：“真是稀奇，这滩头又不是你的？既然不是你的，我爱上哪儿就上哪儿，走不走，更不用你管！”

说是如此说，彭元自然不蠢，一对儿眼睛像梭子般频繁打量着青年，只要他敢露出一丁点儿不乐意，自己该骂就骂，腿脚可别闲着，能溜多快溜多快。

见青年并未有太大动静，彭元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他眼神闪烁不定，欺软怕硬的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在这好脾气的游侠儿头上踩上两脚，杀一杀他的锐气。

谁曾想青年的下一个动作，只差点没把彭元的魂儿给抖落：

青年的一只手，已然搭上剑柄。

我的亲娘！！！

彭元心头震颤，二话不说就要开溜，想着这仙家子弟就是不一样，说翻脸就翻脸，真是他娘的够可以的。却发现青年握住剑柄之后，并不是走向自己，而是转身向着那几具早已冻寒的尸骨走去。

青年转身后，只淡淡说道：“可别怪我没给过你提醒。”

一缕金色的光明落在滩头，是日出。

同一时刻，剑已然出鞘。

彭元活了几十年，见过无数舞刀弄剑的侠客，自然见识兵刃无数。可他这辈子却从未见过如此......如此诡异而妖艳的剑身。

刹那间，他已心神失守，再看不得、寻不着半点儿黎明光亮。

一股阴冷至极的气机迎面而来，将他包裹于其中，他的鼻子似乎又闻到了死人堆里那种血腥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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