耻辱

大雨瓢泼，无情拍打在衣衫单薄的少女身上。

        一袭普通的白衫，胸口和背部却洇染了鲜血，浑身浸透了湿漉漉的雨水，此刻的她，跪立在贺家宗嗣祠堂前，脸色发紫，嘴唇发青，额头留下一抹触目惊心的红，双目空洞无神。

        倾盆大雨里，满园的棠梨花被风雨侵袭的摇摇欲坠，正如此刻的她，颤颤巍巍，纤细柔弱的身体，苍白无力丧失血色的面容，真叫人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就如同这满园的花朵一样，坠落枝头，湮灭在尘土之中。

        她叫贺棠梨，是齐国宰相府贺庆之的嫡女，名副其实的大小姐，可惜她母亲命薄，年纪轻轻诞下她和弟弟两人就撒手人寰，继母崔氏入府之后，两人的生活一落千丈，甚至比不上宰相府平凡无奇寄居的门下客。

        宰相府，即便是最下等的贱奴犯了错，顶多也是被打发出去，而她要经历的惩罚，却要比这残酷的多。

        宰相府的奴仆今天一整天都在议论她的事情。

        “听说小姐偷人了才因此受的罚，是真的吗？”一青衣婢女问。

        “是的！”一白衣婢女回答道，“今天我听到这个消息，我都震惊了，大小姐一向知书达礼，没想到竟会做出偷汉子这种勾当！”

        “偷的是谁啊？”青衣婢女接着问。

        “不知道啊！被抓的时候，野男人已经跑了，这不在逼问她么，可惜啊，咱们大小姐嘴硬，死活都不肯说。”

        “还能偷谁？肯定是和你们一样最下贱的奴才呗！”

        听闻此声，两婢女皆是不寒而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请二小姐恕罪，请二小姐恕罪！”连连朝她磕了几个响头。

        宰相府的二小姐名叫贺棠月，她如今可谓是宰相府最得势的小姐。

        贺棠月满意地笑了笑，走到她们面前，露出诡谲阴鸷的笑容：“你们帮我个忙，我就不计较你们的过错。”

        “二小姐您请说，奴婢们一定在所不辞。”两人连连答应。

        宰相府里，没有人敢得罪二小姐和她那位迷得宰相失魂的亲生母亲崔氏。

        “你们只要一个时辰内，把大小姐贞洁被毁的事情散播出去，传得越远越好，这袋金子，就立马是你们的！”

        砰咚一声，传来金属撞击回廊般清脆的声音。

        两人看着不远处的那一袋金子，想都没想就收了下来，她们哪里见过这么多钱啊，她们一辈子就算死也不可能有那么多钱。况且，宰相府里谁敢得罪二小姐？

        两人点头道谢，连忙出去办事了。

        贺棠月看她们离去的背影，轻蔑地嗤笑一声，随后在婢女们的贴身搀扶下，缓缓走到贺棠梨跟前。

        “姐姐，你如今怎么落得这个模样啦！你这样子，还怎么去嫁英王殿下呀！”

        贺棠月勾起贺棠梨的下巴，目光露出锋利的狠毒之色，“姐姐，你知道吗，英王殿下她原本属意的是我，就是因为你那天的出现，你毁了我的一生。姐姐，作为赔偿，你把你珍贵的贞洁赔给我，不过分吧？”

        眼睛嘴角都在笑，笑得灿烂火烈，而在贺棠梨的眼里，却是比毒蛇毒蝎蜈蚣毒蛛还要强烈的丑恶和剧毒。

        “所以，你就买通下人给我下了药，设计故意毁了我的清白，可笑的是，我连被谁糟践了，我都不知道……”贺棠梨双目通红，眼泪不争气混着雨水流了下来。

        “姐姐，这有什么好知道的呢，无论是谁，你如今都是破鞋一只，整个齐国，你已经是一个笑话了，没有人敢娶你。我向你保证，跟你苟且之人一定又丑又胖，这样才配得上姐姐你啊！你看啊，这块带血的床褥，正是你与那人昨晚颠鸾倒凤做出不堪入目苟且之事的证据呢！”

        贺棠梨看着她手中一抹触目惊心的红，身体忍不住颤抖。

        “以后啊，无论是谁向我们贺府提亲，只要有人中意你啊，我就会把它拿出来，我不信啊，世间男子看了此等佳作后依旧会娶你过门呢！”

        贺棠梨咬紧牙关，狠狠瞪向贺棠月，“贺棠月，我告诉你，我即便是死，也会拉着你下地狱，你以为你毁了我的清白，我就无法翻身了吗，你错了，我敢保证，英王殿下，他依旧会娶我。”

        “哦？那我倒是很好奇，殿下怎么会娶一个齐国举国皆知的不洁女子呢？本来今天我就可以送你上路，既然你想赌，那我倒要看看，你能有多大的能耐！”

        刹那间，贺棠梨的右脸被划过一道清晰笔直锋锐的血痕，伤口迸发出一颗颗硕大的血珠，贺棠梨捂住脸颊，鲜血却从指缝间流出，直直滴在笔直的回廊上。

        “贺棠月，你会遭报应的，我诅咒你们，诅咒你和崔氏，你们不得……”

        一阵急切的耳光骤然袭来，贺棠梨被打趴在地上，眼冒金光，鼻和嘴唇冒出汩汩鲜血。

        她的身子太虚弱了，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她今天已经被她的亲生父亲在祠堂内狠狠打过一次了，他说她侮辱了他的门面，让他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从今以后要与她恩断义绝，让她离开相府，自生自灭。

        被崔夫人这么一打，贺棠梨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的意识极为模糊，有气无力，几乎到了就要濒死的边缘。

        崔世嘉一把揪起她的头发，看着这个和柳芸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她简单恨到了骨子里。为什么要抢走她的丈夫，为什么……为什么……眼神一凛，拿着头上的金簪差点刺向了她。

        “娘，慢着！”

        贺棠月及时阻止了她。

        “娘，父亲不是说了吗，这种贱人胚子，就应该死到外面，你现在杀了她，父亲只怕会怪罪你的。”

        崔世嘉停了手，柔声说道：“还是月儿想的周到，这贱蹄子，万万可不能脏了我们的手。”

        崔世嘉一个眼神，一旁的金嬷嬷立刻会意。

        “把她扔出去，扔到秋妈妈那里。”

        “是！”金嬷嬷指挥着两个粗使婢子，拖着贺棠梨出了府。

        一行人登上马车，径直来到了百花楼。粗使婢女将贺棠梨扔到了一间屋子，不一会儿，一个四十左右袒胸搔首弄姿的女人走了进来。

        金嬷嬷看到她，便吩咐其他人道：“你们先回去跟夫人复命吧，我还有些要事要跟秋妈妈叮嘱。”

        “是！”

        婢女们纷纷离开，金嬷嬷拉着秋妈妈坐到一旁，恳切地说道：“这次的事情难为你了，小姐母亲对我有大恩，小姐也曾救过我的命，这次，你无论如何都要善待她。”

        秋妈妈瞥了她一眼，神色漠然，“我们这儿，可不养闲人。”

        金嬷嬷拿出一袋金子，塞到她怀里，“就算是我求你了，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帮我这一次。她可是金枝玉叶的大小姐，是受到夫人的迫害才变成这样的，无论如何，你都要将她救活了，不让她受伤，让她平安离开。”

        秋妈妈点了点头：“我先看看人吧。”

        秋妈妈以前学过医，对医学颇有研究，看到贺棠梨后，大吃了一惊。

        “好狠的心呐！”秋妈妈摇了摇头，伸手解开贺棠梨的衣服，看到满身的伤痕，更加触目惊心。

        “你们宰相府，都这么虐待人的，这么标致的美人胚子，竟然折磨成这样！”她继续检查，当她发现贺棠梨下体明显的撕裂痕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戏谑表情。

        “原来是这样，先把女孩安顿在我这里吧，我会尽心给她医治的，待她身体好完后，我就放她离开。”

        “那就拜托你了。”金嬷嬷起身离开告别。

        贺棠梨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身在棠梨树上，满园的棠梨花盛开，美得令人炫目，落花滑落在她的肩膀上，滑落在她乌黑的发丝上，身上也沾染上棠梨花淡淡的清香，闻起来悠然宁静、沁人心脾。依靠在粗犷的树枝上，看着淡蓝色的天空和波谲云诡层层叠叠的白云，在金黄色的阳光照耀下昏昏欲睡，彼时，清风微拂，撩拨开她整齐细碎的一排刘海，亲吻着她白皙红润的脸颊，吹散那初夏来临时的燥热，一切都是那么的悠然、平静。虽然她处在宰相府中，无人问津，无人伺候，生活清贫，但她却能以诗酒花茶为伴，心无挂碍，清静欢喜。她这样一度度过了十八个春秋，从来不晓得外面的世界，或许在宰相府的梨园中老死一生也说不定，她也曾期待过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甚至期盼人世间一丝丝宝贵的真情，自打她出生以来，虽说是宰相的嫡女，可生活连却连寒窗苦读的门下客都比不上，但她从来都没有奢望过任何事情，知足常乐，她已经形成常态。没有人的打扰，没有人世间的纷争，虽然被列为宰相府不应该的存在，她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从来没有过悲伤。她也以为自己就会这样平平凡凡过一辈子，直到那一天，误打误撞见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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