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净亭砚离

可看起来虞净并没有被这魔物吓到，而是一直凝视着西楼的方向，神色悲伤。

        这种状态，应该是神志被那老鳖控制了！

        皓辰风迅速把暮黎汐往比人还高的杂草后一拉，压低声音道:“静观其变。”

        老鳖上了岸，又幻化成住持的模样，它施法将南砚的尸体降到泥土上，另一只手推搡着虞净，口中念念有词:“去吧！虞先生，去吧…靠近你的爱人……让他的遗憾更多些吧！”

        “抱着他！对…让他心痛，让他遗憾！……就是这样，给我最纯澈的遗憾之灵！”

        虞净表情呆滞，泪水早已打湿了粗布短衣；他俯跪在泥土里，伸出手将南砚的尸体抱在怀中，哭得像个孩子。

        “南砚……南砚……”

        他握着他的手，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却再也叫不醒面前这个永远沉睡的人。

        虞净的泪水越是滴在南砚脸上，南砚心口处的黑气就越浓。暮黎汐明显感觉到，袖中的楣伞在瞬间躁动起来，她紧张地道:“渡迢仙君，楣班主好像很躁动！”

        “让他出来。”皓辰风回答她。

        “噢噢！”暮黎汐于是抬起手，将楣伞的灵气引到那一对怨侣身旁。

        嘭，楣伞化形，抬手便将虞净从南砚的尸体上挥开:“你…你怎么敢？当年你伤他还不够吗？连他的尸身也不肯放过！”

        “当年…当年…”虞净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神志清明了几分，“伤他？……当年不是他要我离开的么……”

        楣伞露出难以接受的表情，是恨极的模样，“你不是很洁身自好吗？你不是很恶心他吗？你不是害了他之后立刻就收拾得干干净净全身而退吗？丞相大人，继续爱民如子吧，他不需要你假惺惺的爱！”

        虞净趴在地上，不敢相信地反复摇头:“当年…老班主告诉我，是我败坏了南砚的名声，害的他赚不了银钱……老班主还说，南砚恨透了我，要我马上收拾滚蛋，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天啊，这竟然是一个巨大的误会！暮黎汐惊讶捂唇，为这场盛大的遗憾感到不值。

        “你说谎！别以为我会相信你，虚伪的小人！”楣伞恶狠狠地瞪着虞净。

        “真是一出好戏啊。”在一旁看了半天戏的住持鼓起掌来，一张丑陋的脸笑得狰狞，“楣班主，很不敢相信吧？可要是没有这么多的巧合，我去哪儿搜索像南砚这样遗憾的魂灵呢？哈哈哈哈……”

        “…你说什么？”楣伞连心跳都滞缓了。

        “还不够清楚吗？”住持残忍地开口，“他说的都是真的。相爱又怎样？他们二人，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相爱，相爱。

        多么甜蜜，又残忍的字眼。

        阿砚，原来我们，是相爱的啊……

        埋藏多年的真相一朝一夕间被揭开，虞净呕出一口鲜血来。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地爬过去，不管不顾地紧紧抱住南砚的尸身，脸埋在他的怀中:“阿砚……阿砚……”

        “尽情哭吧，抱着他吧…遗憾，给我遗憾！”住持的斗篷滑落，它疯狂地吸收着南砚身上飘出来的黑气。

        楣伞出招，打断它的吸收:“别动阿砚！”

        “楣班主，还记得你做过的事吗？”住持似乎很清楚该如何对付发狂的楣伞，它轻轻松松躲过楣伞的出招，戏谑地道，“老班主赶走南砚，你怀恨在心杀了他；我骗你说为了复活南砚，你自愿化了魔；记恨虞净，你吸走他五十年阳寿。”

        “别说了，别说了！都是你骗我的，我没有做过！”楣伞怒极，额头和胸口的火焰印记若隐若现。

        “我倒是没发现…原来你也很遗憾啊！”住持往他的印记上抬手就是一掌，“那，把你的遗憾也给我吧！”

        看来，不得不出现了！暮黎汐对着皓辰风点点头，轻盈一跃便出现在楣伞旁边，继续去渡化楣伞:“楣班主，又是我…哎哎哎你别看那老王八，会生气的，看我！看我！”

        皓辰风如同一道闪电，劈头盖脸地朝住持肩上一剑下去，断了它一只手臂。

        “又是你！”住持痛得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天界太子，为何频频坏我好事！”

        “纯净的遗憾之灵，”皓辰风扫了一眼自己那把透明的剑，剑尖并不染血，“你意欲何为？”

        住持撕裂斗篷，化出鳖的真身:“又与你何干？”

        打不过就召龟壳？皓辰风冷冷一笑，收剑入鞘，施法跃上鳖的背壳，静静地负手而立。

        这边，暮黎汐嬉皮笑脸地跟楣伞说了不少话，但楣伞似乎一句也没听到，发疯地撕扯着自己，额头的印记越发火红。

        虞净死死地护住南砚的尸身，身上已经被发疯的楣伞伤了好几处，鲜红的血流到南砚脸上，红衣染血，显得他整个人诡异的妖艳。

        不行，再这样下去，楣伞会活生生杀了他自己的！

        可任凭她怎么叫，楣伞都毫无反应。暮黎汐心一横，冲上前去拼命地抱住南砚不受控制的右手，大喊道:“渡…渡迢仙君！我快撑不住了……”

        话音未落，皓辰风的剑尖处发出一道刺眼白光。一瞬间，暴戾的楣伞沉寂下来一动不动，轮廓也渐渐模糊——

        渡化术！原来从刚刚站上鳖甲的时候起，他就在默念咒语了。暮黎汐感激地看他一眼。

        楣伞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双眸渐渐失去灵气，整个人化成一缕红色的烟。而那团烟雾很快聚拢在一起，受一道清蓝色灵力的包裹，渐渐凝成一只蝴蝶的形状。

        楣伞此人，如同他记了一辈子的兄弟一般，情字当先。最终以化蝶的结局，了结了他并不善良，也不算作恶的前半生。

        红蝴蝶很有灵性，静静地守在南砚的尸体旁边，围绕着那一对怨侣打转。

        与此同时，皓辰风再次拔剑出鞘，跃至地面，朝鳖壳的缝隙里迅速一剑！

        被击中了要害，那老鳖吃痛，发出惊天动地的凄厉怪叫声，和当时暮黎汐在树林里伤到的那只乌鸠一模一样。果然都是魔物！

        本以为会就此结束，没想到随着老鳖的怪叫声，原本平静无波的海面迅速波涛汹涌起来，大大小小的鳖甲露出海面——竟然还有这么多同伙？

        皓辰风眉头一皱，转过身迅速提溜起暮黎汐，对不远处的虞净说到:“虞先生，此处魔物甚多，我们须尽快离开。”

        虞净伏在南砚身上，神色并不慌张，反而还很安详。他看着那只盘旋着的火红蝴蝶，柔声道:“谢过仙君…不过，不必了。”

        “啊？”暮黎汐愣住，以为他不相信皓辰风，“虞先生，您放心，渡迢仙君会把您安全送到家的！”

        “家么……”虞净笑笑，眉眼中好似又有了些当年的味道，“西楼就是家，是我和他的家。”

        阿砚，我哪儿也不去了，就在这里陪着你，好不好？

        我可以握着你的手，教你写很多很多你喜欢的诗句。

        我可以陪着你饮酒，只要你还愿意把斟满的杯盏笑着推给我。

        以清泉六月，换戏子余生。

        以红袖残躯，换书生奉陪。

        “……”暮黎汐还想说些什么，皓辰风却一把拉住她，“由他去吧。”

        二人渐渐飞远，只遥遥望见孤零零矗立着的西楼前，两个少年紧紧拥抱在一起，滔天的海浪一波一波打过来，似乎要将岸上的一切吞没，火红的蝴蝶仍围绕着他们翩翩盘旋。

        是谁说过，曲终人会散？

        道不如，洗净尘灰，与砚同醉；

        生死轮回，年年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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