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十五分钟后，梁时景准时登上了电梯，一路直通到大厦的顶楼。

        她靠在迅速上升的全透明的玻璃电梯门边，向下望去。

        城市的灯火像海洋中漂浮的发光水母，美丽却充满了空洞的色彩，遥远得无法触碰。

        “叮”的一声，电梯停下了。

        门一打开，冰冷的大理石地砖上反射的冷光让她有些眼晕。

        在黑白色调的办公室另一头传来一声响动，伴随着温辰川含着笑意的声音。

        “你来的正是时候。”

        梁时景抬起头，那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满眼笑意，抬手打开了她身侧的液晶大屏。

        “看看这个，你一定很有兴趣。”

        梁时景随着他的动作转过头，看向占足了满满一面墙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亮相，她就知道，这个人不简单。

        等她缓缓转身，水袖一甩，张口唱道“良辰美景奈何天”时，梁时景的眼睛蓦得瞪大了。

        这唱腔、这身段……

        “她是北派的何佳玉？”

        温辰川的嗓音透着丝了然的赞许。

        “果然，只要关于昆曲的事，就什么都瞒不过你。”

        尽管一直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但这还是梁时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这个传说中的何家传人的表演。

        不得不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

        一曲《袅晴丝》唱罢，屏幕黯淡了下去，只倒映出梁时景和温辰川两个人的身影。

        温辰川不着痕迹地靠近了点，双手插兜，状似随意地开了口。

        “觉得怎么样？赢她的把握有多大？”

        梁时景没有回答，一双杏仁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黑屏上的某个点，像是陷入了沉思。

        直到温辰川又凑近了点，她才转过头，视线落在眼前的男人身上，缓缓皱起了眉头。

        “这就是你让我上来看的东西？”

        温辰川耸耸肩，唇角微微勾起。

        “知己知彼，你不好奇对手的实力么？”

        梁时景摇摇头，眼中划过一闪而过的傲气。

        “只要我能做到自己最好水平，别人如何都与我无关。”

        温辰川黝黑的瞳仁深不可见底，薄唇紧紧地抿成一道缝，半晌，忽然笑了起来。

        “梁小姐的这份自信，令人钦佩。”

        他走到书架边，抽出一个文件袋，从里面拿出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a4纸，修长的手指抓着纸页，轻轻晃了晃。

        “这里面是我找人搜集的资料，里面包涵了历届莲华奖获奖作品的特点、各个评委的评分和偏好，各派拿奖的比例……”

        没等他说完，梁时景立刻打断了他。

        “你为什么会搜集这个？”

        温辰川盯着她，眼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最后化成一声叹息。

        “我以为你会需要。”

        他捏着那沓文件，向着梁时景的方向走了两步。

        “我也想帮帮你。”

        梁时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我不需要……”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想到刚刚在练习室里发生的一幕，终于记起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努力放软了语气。

        “温先生肯主动帮我，我很感激，但这里面有些都是很私密的情报，如果我没猜错，想必拿到的过程也不是那么容易。”

        温辰川唇边的笑意扩大了些许，衬着他整个人的眉眼都舒展了开来，英俊的面庞在冷白色的灯光下竟然泛着丝难以言喻的温情。

        “梁小姐相当聪明，不过你弄错了一点，有些事情对于别人来说可能难于登天，而对我来说，也不过就是几顿饭的事情……”

        梁时景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温辰川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所以，我更不能接受了。”

        她敏锐地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瞬间变了温度，却打定了主意视而不见，干脆一股脑将上来前打好的腹稿和盘托出。

        “不论温先生是出于什么目的在练习室里与我打赌，都确确实实帮助了我，所以我现在站在这里向您表达谢意，不过一切仅此而已，再多余的东西，我并不想要。”

        那视线变得比她脚底的反光还要冰冷，而在她耳边响起的声音已经沉了下去，薄薄的音色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恼怒，咬着牙一字一顿地砸在空气里。

        “多余？你认为这些东西很多余？”

        梁时景望着温辰川逐渐冷下来的脸，斟酌着用词。

        “这是三年一届的最高奖，是戏曲界所有人都想要得到的殊荣，也只有真正本领过硬的人才有资格登上最高的领奖台，如果只是通过其他的途径，哪怕最后拿了奖，也是投机取巧，何况……”

        她放低了声音，补充了一句。

        “我真的不需要。”

        温辰川眯起黝黑的双眼，眼底没有一丝温度，薄薄的唇一开一合，吐出的句子尽是尖锐的刺。

        “原来梁小姐高风亮节，拿不拿奖都不是你最看重的。”

        梁时景咬住下唇，条件反射般地反驳。

        “我参加莲华奖当然是想拿奖，只不过我是想靠自己的努力，而不是……”

        “只不过是更喜欢你师兄那样陪你逐字逐句的练习，而不是用我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否则就是清清白白的梁式传人投机取巧太丢份，对不对？”

        温辰川话里的恶意像房檐边的冰凌一样落下，却让梁时景的心顿时冷静下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

        原本她以为是自己的偏见蒙蔽了双眼，也许眼前的男人并不像她一开始想象的那样恶劣。

        没想到，第一印象原来这么准。

        她平静地扫了一眼温辰川手中的文件，语气变得很淡。

        “没错，我确实看不上这些背后的小手段，凭我的能力，我有信心可以赢过其他人。”

        温辰川嗤笑一声，收紧了手指，崭新的纸页上立刻浮现出几缕褶皱。

        “梁小姐真是自信满满，也不知道刚刚是谁在练习室里走不对步子，都快哭了。”

        梁时景皱起眉头，目光也变得清冷起来。

        “如果你只是为了能找个机会专门羞辱我才出手帮忙，那我收回刚才的道谢，再见。”

        她转过身走向电梯，却被一股力量拉住了手，没反应过来就抵在了一个温热的怀抱边缘。

        “梁时景，你真以为我是为了看你笑话、听你一句‘不需要’，才会绕这么大一个圈让你来的？”

        梁时景挣了两下，却被抓得更紧。

        男人修长的手指牢牢扣在她的手腕上，滚烫的吐息近在咫尺，令她回想起练习室的那一幕，但此刻稀薄的感激已经所剩无几，更不用提内心翻滚而上被欺骗和羞辱的愤怒。

        她侧过头，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喙地坚定，一字一顿地说道。

        “放开我。”

        温辰川纹丝未动，好看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一双英俊的凤眼里像是要冒出火。

        “回答我，你究竟有没有意识到别人对你的善意是应该得到同等回报的？”

        梁时景转过脸，清清冷冷的眼眸中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那又有谁规定，别人所释放的所谓善意，我就一定要接受呢？”

        温辰川紧紧咬住了后槽牙，手指控制不住地跟着收紧。

        “你究竟是拒绝所有人，还是只针对我一个？”

        梁时景刚要说话，一阵铃响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局。

        温辰川想置之不理，但那铃声一声急促过一声，逼得他不得不放开手，满脸怒气地走向办公桌，狠狠地按下免提。

        “你最好给我一个必须接听的理由。”

        “温总，有一个自称是梁德璋的老人家在门口吵着要找梁小姐，您看要不要让他进来……”

        温辰川伸手按了按太阳穴，闭了闭眼。

        等他再睁开眼，看到梁时景已经站在了电梯口，望向他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一丝温度。

        “温辰川，立刻让我下去。”

        “我爷爷要是有什么事，我和你没完。”

        温辰川抓起椅背上的外套，走过去按下了电梯的按钮。

        “我送你下去。”

        梁时景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头怪物。

        “不必了，在经历过刚才的事情之后，我不认为还能和你平心静气地在密闭空间里待在一起超过半分钟。”

        温辰川叹了口气，率先走进电梯里。

        “只有我的卡才能刷开通往一楼的门。”

        他站在电梯透明的角落里，看向满脸冰霜的梁时景，指了指上方。

        “放心，全程都有监控，我不会靠近你一步的。”

        直达电梯很快就到了一层。

        梁时景等门一开就奔了出来，远远地看到一个拄着拐杖的身影靠在另一个颀长的人旁边，正不住地朝大楼里张望。

        她鼻头一酸，刚刚的委屈终于涌了上来。她连忙擦了擦眼角，加快脚步冲向那两个人。

        “爷爷！”

        梁德璋起先没听见，是他身边的男人先回过了头看了过来。看清梁时景后一瞬间瞪大了眼睛，赶紧低头和梁德璋说了两句，两人一起向她的方向走来。

        “囡囡！你没事吧！”

        夜色中，梁德璋老迈的脸上浮起丝丝皱纹，浑浊的双眼里全是担忧。

        梁时景抓住他枯槁的手用力晃了两下，挤出一个笑容。

        “我能有什么事……就是一不小心练习得太入迷，忘了时间了。”

        她抬起头看向梁德璋身侧的男人，笑容淡了点。

        “师兄，你怎么也在这里？”

        穆凌飞没有忽略她身后那道冰冷的目光，却还是将手放在梁时景的头上，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露出一个无奈又宠溺的笑容。

        “下午想来找你的，没进得去，一直等到现在看你还没出来，就和师公说了声。”

        梁时景不着痕迹地躲过了他的手，垂下眼眸轻轻地说道。

        “以后，不要让我爷爷这么晚出来，他身体不好，应该早点休息的。”

        穆凌飞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慢慢地抽了回去。

        这时，一直躲在暗处的温辰川走了出来，对着梁德璋伸出手去。

        “梁老爷子，有阵子没见了，身体还好么？”

        梁德璋看到他时脸色并不是很好，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作为回答。

        温辰川不以为意，向他们身后招了招手。

        一辆大奔悄无声息地滑了过来，停在了几个人旁边。

        “时间不早了，不如——“

        他的视线在梁时景和穆凌飞之间转了一圈，眼眸中的光明灭不定。

        “我送你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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