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他醒来时她很高兴，这说明冰御雪莲确实除去了蛊毒，他的身体无碍了。

        死前见到的虽是他的冷漠神情，情理上讲的话，她其实可以理解封离为何是那样。

        无情道修为越高，被天道抑制越严重，情感便越稀少，封离那时已至化神，比起他元婴时冷漠了不少。

        他刚醒时应是有些茫然，下意识顺着无情道展现出冷漠的神情，她情理上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虽是可以理解，但是从感情上来说，她的心底不可能完全不怨。

        付出都是希望有回报，她虽然一直自诩对封离的付出无怨无悔，且这蛊毒本是冲着她来的，封离是帮她挡了一劫，

        但她的内心深处，还是希望他那时醒时可以好好抱抱她，温声和她道一声“你辛苦了”。

        这怨一直深藏在她的心底，可能那会儿的自己未曾察觉，但第二次和第三次化形之间将近一年的时间间隔，还是昭示着她内心深处的怨。

        仔细深究的话，在云顶宗时，她听着全宗人对他的景仰，感受着他在绝境之地修炼的不易，最终犹豫着下定决心，对封离隐晦地表示，他修为已至合体，不能再祸害他，使得他无情道松动，看到破除无情道的希望时，

        她的内心，其实不是单纯的喜，而是喜忧参半，再深究一些，则是忧占了大多数。

        喜的是，封离对她还有着深厚的感情，他会因为她那句决绝的话语导致无情道松动，

        无情道破后，他便能变回她记忆中的小道士，到时他们便可重新在一起；

        忧的是，她三次化形，陪着他从元婴至合体，

        他虽一直被世人称为天才，被羡慕着修习最接近天道的无情道，修为进阶快速，但她其实清楚明白地知晓，他一路修至合体期有多么地不易。

        她的良心在谴责着她内心的自私，只是，那时她对小道士即将重新出现的强烈向往，使她潜意识里忽略了这一点愧疚。

        如今再回想那时的情形，她知晓自己可能真的做出了，破除他的无情道，毁去他的一身修为，这件不符合道义的事情时，

        不止良心在隐隐作痛，更多的，是对他失去无情道后的担忧。

        担忧云顶宗对他未来的希望和期许破灭后，他会怎样；担忧他是否可以以有情道，三年便修至大乘；担忧他真的失去无情道后，以后是否会怨她

        那是她第一次隐隐察觉，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她对他的爱，不是可以破除千难万难的屠龙宝剑。

        这宝剑太重，太利，犹如一柄高悬在他头顶，随时便会落下的悬顶之剑，可能一直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从小抚养他长大的师尊和他道侣互相敌对，互相仇恨，

        他希望修习的有情道和薄阳一直以来对他的期许相矛盾

        薄阳希望他继承衣钵，修习无情道，达到薄阳未曾达到过的高度；他的道侣，希望他修习有情道，和他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这巨大的分裂感其实一直都存在于他的内心深处，每当她提起薄阳时，他都会感受一遍这种割裂之感。

        她其实潜意识里明白封离身上的重担，所以当她在幻境里知晓他那时便和薄阳关系不太好时，内心也不全是喜悦，还有着淡淡地忧愁。

        因为她知晓，他大概率是因为她而和薄阳有了矛盾。

        她其实，真的很自私，自私到一直在享受着封离对她的好，想要破除无情道时，却没有站在他的角度为他想一想，也没有真的去了解过无情道。

        纵使无情道几近灭绝，流传出的书籍甚少，以她的能力，要是真的想了解，其实是可以知晓的，可她没有。

        她在云顶宗更加了解所生活的环境后，其实是隐隐想逃避的，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否真的是对的。

        且经过三次化形后，其实她也有些累了，她那时已有些不想毁坏他的无情道了。

        所以她去找寻封离，对他隐晦地表示，以后不会再打扰他，不会再想着破除他的无情道时，

        内心也是有着一些解脱的。

        之前化形回来，说着什么封离还爱她，她便会一直化形下去，直到破除无情道，也是骗自己的。

        她不想承认自己面对真正的世俗时，会那样懦弱，不想承认向来对感情勇敢无畏的狐族，会出现她这样被世俗一压便放弃的懦夫。

        她早已察觉到，这段感情对她的禁锢已经开始大过纯粹的幸福，只是那时的她从未深究。

        是她想放弃了，她这个懦夫坚持不下去了。

        只是当她说出放弃的话时，没想到封离对她还有着那样浓厚的感情，这感情使得他无情道都松动了。

        她当时的第一反应是狂喜。

        那些无尽的担忧都被她抛在了脑后，她整个人都充满着无尽的喜悦之情。

        一直以来希望的事情终于发生，虽然发生地有些不合时宜，发生地有些不该发生，但她就是非常的愉悦。

        愉悦着小道士的即将回归，愉悦着她们往日的回忆可以再次出现在现实

        这愉悦表现在面上便是无尽的希望和期许。

        她的这些期许彻底点燃了濒临爆发的薄阳，导致薄阳拔剑便想杀了她。

        她当时是直接幻化出的自己本体的修为——渡劫后期。

        薄阳是渡劫大圆满的修为，但她隐隐感觉他有些受制，他残余的理智不想彻底杀死她，可他面上的疯狂却是想要置她于死地。

        他们打得难舍难分，封离则因为无情道松动，被迫合体后期便承受天道雷劫，被天道强行渡劫。

        薄阳猜出了她化形的千情便是御情，见自己杀不死她，便开始言语刺激，举例说着些什么封离根本不爱她的话，说无情道松动其实和她没有关系。

        封离无情道是因为她而松动的这件事，是她亲眼所见，她肯定是不信薄阳那些鬼话的。

        所以她回了句，要封离亲口所说。

        于是，薄阳便让她去了，让她去问了在天道威压下，感知会被屏蔽的封离，是否还爱她。

        接着，她便得到了他的“亲口所说”，得到天雷滚滚电闪雷鸣的云顶宗祭天台上的那句“不爱”。

        现今回想，她当时除了强烈的伤心，其实还有一些隐藏在伤心之下的，松了口气的感觉。

        她爱的越来越累了。

        那句“不爱”，既是促使她放弃封离的有力佐证，也是她内心彻底放弃的导火索，更是她卸下这几年对封离感情的绝佳工具。

        她可以安慰自己这个懦夫，是他先放弃的，自己只不过是顺势而为，是他伤害的自己。

        她潜意识里其实一直都知道，这只是一层遮住她内心的懦弱的遮羞布，所以纵使薄阳因为封离想引天雷之力杀了她，她却始终对封离恨不起来。

        凭心而论，如果在第二次化形死前，封离和她说“不爱”，她肯定会多次询问，寻求一个明确的不存在任何误会的答复后，才会放手。

        但在祭天台上，她只得了这一句，便毫不犹豫地和封离断绝关系了，既不在意也不深究这其中可能存在的误会。

        嘴上一直说着什么爱封离，仗着无情道如今流传出的资料记载甚少，不去主动寻找，连无情道的一些规则都不知，

        倒是狐族的功法什么的，还有她的神魂，都被他记得牢牢的。

        说是什么拿得起放得下，她做的这些，其实，只是在安慰她自己，安慰自己对这段感情努力过，安慰自己以后不必遗憾。

        更是安慰在百梅山上，清楚明了地知道双方付出的感情不平等的自己，

        你看，其实你对小道士也有他对你那样深厚的感情。

        不过，现在看来，那几次化形，除了安慰自己，也不算全无用处，最起码帮他挡了一次劫雷，救了他一命。

        蛊毒本来是要下在她身上的，封离挡了，她救了封离，也算是相抵了。

        至于她被薄阳引天雷之力一剑穿心的仇，是她和薄阳之间的恩怨，和封离无关，不过她使得他无情道松动，合体后期便需强行渡劫的错，便和她挡的雷劫相抵罢。

        还有他几次伤她的心，便和她对这段感情的最先退出相抵罢。

        仔细算算的话，其实，她和封离，也是无关了，谁也不欠谁的。

        御情靠上树干，把话本放至面颊之上，遮挡住从树叶中落下的细碎阳光，闭眼舒出了一口气。

        这一团乱麻的感情，应当是理顺了。

        现下，算是她在占封离的便宜了。

        不过，她如今这么斤斤计较往日恩情，想来她对封离，确实是没什么感情了。

        她只是，一直在怀念着她心中的那个小道士。

        那个长身玉立，扎着马尾，挺直着脊背，飘雪的冬日在梅花树下挥着剑，逗一逗便脸红，为她制衣，为她做饭，为她布置红梅幻境的小道士。

        想到这儿，御情拿下面颊上的话本，心念一动，一簇编织精美，乌黑顺滑，末尾系着相合结的红色结发出现在她白皙的手掌中。

        她抬手，把这簇红色结发放在头顶繁茂树叶中落下的细碎阳光下，细细端详一会儿便收回乾坤袋中了。

        往事已如云烟般消散，今时早已物是而人非。

        有些怀念，便让它只存在于心中罢，在现实中苦苦寻找那些投影，看起来，真的很可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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