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迷雾

欣赏了一会儿雪景后，程兮凉左看右看没有找到程氏，便问道：“我阿娘呢？”

        “夫人忙了一下午，我让她先去休息了。”余恕回答道。

        程兮凉想了想觉得也是，程氏今天一天脸色看起来都不太好，多休息休息是应该的。于是她便点了点头，说道：“也对，我们这么多人守岁就好了，让阿娘多休息一下。”

        屋外的谈话声并没有被屋内的程氏听见，她站在窗边，透过沾着雾气的玻璃朝外望去，正好可以看见雪花落在枝梢上。

        看了片刻，突然喉咙一阵腥甜涌上来。她匆忙捂住嘴唇压抑着咳嗽声，即使她知道屋外人声喧闹，没人回听到屋内的声音。

        自她们从山上回来已经两个月了，这两个月她将所有的事都交代给程兮凉，同时也倾尽所有的教她武功，让她足够自保。而她也终于可以没有任何遗憾的，去找那个早已不记得容貌的异乡人。

        她换下自己身上的旧衣，穿上前不久程兮凉给她买的新衣，又罕见的坐到了梳妆镜前，细细的替自己描了眉、扑了脂粉。

        珠簪绚丽夺目，光华流转间依稀借着烛光看清了镜中人的模样。明眸皓齿，顾盼生姿，看不出一丝病容。一袭长裙曳地，行动间时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她风华绝代的“当年”。

        她最后一次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妆镜，神情眷恋得好似有人在她的身后，为她亲手画眉，耳鬓厮磨，眉目生情。

        最后，穿戴整齐的她起身走到床边，带着这一副细心描画好的妆容躺下，缓缓阖上了眼睛。依稀想着可不能让自己的病容被那人瞧见，否则这十年一过，他会不会就不认得她了。

        意识消散之前，不知是错觉还是梦，她好像置身在一片原野之上，蔚蓝的天际连着一望无垠的广袤草地。春风一吹，野花就不遗余力的散发出清淡的香气。

        远处有一人驾马而来，马蹄踏过掀扬起的尘土混着青草香，一股脑的钻进人的鼻翼中。转眼间驾马的人来到跟前，那人眉目飞扬，举手投足都带着少年人的桀骜。然后他对她伸出了手，拉着她上了马，一路远去……

        窗外不知何时恢复了寂静，说要守岁的年轻人都耐不住困意，窝在了堂屋内打着盹。无人注意到桌角蜡烛的缓缓滴落下的蜡油，逐渐由滚烫转化为冰冷。

        翌日清晨，院门就被人敲得“砰砰”响，程兮凉手忙脚乱的开了门，就看到一大波人站在了她家的院门前。

        “怎么来这么早？”程兮凉看着门外的余恕等人问道。

        昨晚他们守岁到了三更，因为程兮凉家中实在腾不出空的房间住人，所以余恕最后还是回了自己家，没想到这一大早他们又一齐过来了。

        “他们兴奋的睡不着，吵着让我带他们过来。”余恕回道。

        一个小厮在余恕插嘴道：“程姑娘，你们要说话就说话，让我们先进院子啊。”

        程兮凉立刻抱歉的笑了一下，让开了身子，“是我忘了。快都别站着了，进来坐。”

        余恕扫视一眼院子，没有看到程氏，便问道：“夫人还没起吗？”

        “对。”程兮凉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吃过了吗？”

        “还没有。”有小厮不好意思的笑着说道。

        “那稍等片刻，我去给你们做。”

        程兮凉说着，便往灶房走去。余恕正要跟上帮忙，就听有小厮喊了一声“我来帮忙”，然后一溜烟的跟着了程兮凉。他的脚步一顿，敛了神色坐在院中的石桌上。

        走远的程兮凉并没有注意到余恕这里，进了灶房转头问那个小厮：“你会烧火吗？”

        “程姑娘可不要小瞧了我。”小厮说着，当即就上前手脚麻利的烧了火。

        程兮凉看着这一幕，不禁哑然失笑。随后她将昨日洗好的菜拿了点出来，然后又拿了面条备用。

        小厮看到后，不禁问道：“我们要吃面条吗？”

        程兮凉点了点头，“是啊。这是建安郡的习俗，过年的几天都是要吃面的。”

        说完，程兮凉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确定的看了一眼小厮，“你是不喜欢吃面吗？”

        “也不是不喜欢吧。”小厮挠了挠头，“只是小时候吃多了，现在有点害怕吃面。”

        程兮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不过没关系，我都可以的！”小厮见到程兮凉的表情，怕程兮凉觉得自己挑食，便连忙说道。

        程兮凉笑了一下，“不用勉强。”

        “啊？”小厮不解的看着程兮凉，有些没明白程兮凉话的意思，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

        只见程兮凉从橱柜上拿了些面粉出来，然后娴熟的和面。

        猜到程兮凉的打算后，小厮急忙要阻止程兮凉的动作，“你不用特意为我单独做，我吃得惯的。”

        “都说了不用勉强。”程兮凉打断了小厮，“况且现在时间不够了，再单独下一锅也不行了，所以还是会和面条一起下。”

        小厮抿了抿唇，知道已经不能阻止程兮凉了，最后只能感激的说道：“多谢程姑娘。”

        “不用感谢我，你来我家吃饭，那就是客人，客人的口味自然是最重要的。”程兮凉笑了笑，又说道：“况且，今天是新年，当然要开开心心的了。”

        小厮听程兮凉说着，心下感动，眼底不知不觉就漫上了一层雾气。他急忙偏过头去，强压下眼里的酸意，然后才低低的应了一句“是”。

        “怎么了？”程兮凉听出小厮声音里的不对劲，没有转头去看，只是出声询问道。

        小厮不愿自己在一个比自己年龄还小的姑娘面前落眼泪，便眨了眨眼睛，故意装作开心的样子反问道：“什么怎么了？”

        程兮凉顿了顿，马上福至心灵，不用回头都猜到了小厮的情绪变化。她也不戳穿，笑着说道：“没事，是我问错话了。”

        两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了片刻，直到程兮凉做好了汤圆，小厮要去烧火，这才又打破了安静的气氛。

        烧火不用费什么事，只要保证火不灭就行了。于是小厮先塞了柴火进去，然后就趁着空档偷闲，他一边探头去看程兮凉先将汤圆下进了锅中，一边和程兮凉聊着天。

        “你家中只有你和你的阿娘吗？”小厮想到昨晚只看到了一位夫人，不禁有些好奇的问道。

        程兮凉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是啊。”

        “那你阿爹呢？”小厮问道。

        程兮凉的动作一顿，一时觉得“阿爹”这个称呼有些陌生。以前有人问她阿爹时，她总是下意识的排斥，然后又默默地用“父亲”这个生疏的词来代替“阿爹”。后来程氏告知了她父亲的事后，这声“阿爹”又反而觉得陌生又难叫出口了。

        小厮见程兮凉久久不回话，于是便又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程兮凉这才回过神来，她斟酌着用词：“……离开了。”

        这要是放在从前，她肯定会直接用一句“死了”来回答，可是如今她却说不出口了。

        “离开了？他就这么把你和你阿娘丢在了建安郡，然后自己离开了？这也太不男人了！”小厮一时误解了程兮凉的意思，主要还是没有往那方面想，所以便义愤填膺的斥责道。

        程兮凉抿了抿唇，想着还是应该把话说的更直接一点：“是……去世了的意思。”

        小厮指责的话一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缩回头盯着灶台，看着火苗一点点变小，直到快要熄灭。

        程兮凉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见小厮半天没有动作，于是敲了敲锅沿，提醒道：“添柴火。”

        小厮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添了柴火，眼看着那火苗又渐渐大了起来。然后，他又盯着那火苗燃烧着不动了。

        在火苗即将再一次熄灭之前，小厮才梗着脖子小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程兮凉意外的看向小厮。

        小厮以为程兮凉还在生气，便又缩了脖子小声的说道：“你……节哀顺变。”

        程兮凉被小厮的动作逗笑了，“大过年的说点吉利的话。”

        她做着思考的模样想了想，然后说道：“其实我从小就没有见过阿爹，对他也没有任何印象。所以对于阿爹这个称呼和人，与我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吧。”

        小厮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程兮凉，就又听程兮凉说道：“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人觉得这是大逆不道，但是我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从小就没有见过，的确不会有感情。”小厮顺着程兮凉的话说了一句。

        “你怎么说话硬邦邦的了，哪不开心了？”程兮凉问道。

        小厮摇头，“没有，我怕我又说错话了。”

        程兮凉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我哪有那么多忌讳，你真的不用这么拘束。”

        小厮又添了柴火，然后突然说道：“其实我和你一样，我的父亲也早早的去世了，阿娘实在养不起我，所以才把我卖给了人牙子，人牙子又把我转卖到了余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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