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九章

姜承附身的猞猁想先找到李烜，他小心翼翼地顺着墙沿慢跑，毕竟不是自己的身体，姜承还无法好好控制四肢的活动。

        突然一只大手把他拎了起来，竟是陈叙。在触碰的那一瞬间，姜承已感受到这个陈叙的元灵并非魔族，还未来得及去感受记忆，陈叙就把他放下了,“不要乱跑，待在这里等你主人回来。我不杀你仅仅是因为师弟那么喜欢你。”说罢就走了。

        “怎会如此？他们分明才十几岁，十几岁的李元皓怎可能施展移灵咒？”姜承在为自己的这个发现错愕万分,“这幻境如果是真相，那此时对他们下咒的是谁？这真的只是个幻境吗？”

        姜承正想着，李烜走了过来一把抱起了小猞猁，亲昵地说道：“让我好找！”

        姜承这下可以确信了：“此时李元皓的元灵的确已是魔族的。”姜承感受到了李烜的记忆，陈叙的一些记忆碎片在这些记忆里被拼凑完整了，眼下他只想尽快找到邱易去印证他的猜想。

        他猛地挣脱了李烜的手向外跑去：“可是邱凯风到底在哪儿呢？”

        “不要跑啊!”李烜觉得今日的小猞猁十分反常，他着急地追了上去，担心着会被其他师兄弟看见。

        猞猁狂奔着闯进了沿路的每一间大殿，可是都没有见到邱易的踪影。“他到底在哪里闭关？”姜承既忧心又着急，一不小心撞上了一名弟子，那弟子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正对上猞猁那双黄绿色的眼睛，那名弟子吓地大叫起来，引来了众人。

        “大师兄，这只妖兽要吃我。”这名弟子冲着向这边赶来的陈叙喊道。

        “胡言！”姜承心道，“只不过是不小心撞倒了他，怎么就成了要吃他？”

        “早就说过，妖的后代长大了也是妖！”陈叙一脸憎恶，举起剑要杀了猞猁。

        姜承正准备释放灵力挡下这一剑时，李烜已扑过来护住了猞猁，他抬头对陈叙说道：“师兄，小猞猁只是受惊了才不小心撞倒了师弟。”他又看向那名弟子说道：“师弟，你还好吧，这只猞猁不会吃人的。”李烜再次恳切地对陈叙说道：“师兄，我这就送它下山，请你饶过它吧！”

        陈叙一脸愠色，一言不发。“师父来了！”有弟子喊道。

        “发生了何事？”

        姜承心道：“太好了，终于找到他了！”姜承打量着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的邱易，装束与上次在殷珣身边时一模一样，但是显得更瘦削一些，面色也更暗沉一些。

        众弟子向邱易行了礼，陈叙上前说明了事情的缘由，李烜则低头站在一边，紧紧地抱着猞猁。

        邱易开口道：“这就是上次斩杀的猞猁之后？”

        李烜上前一步说道：“是，师父。”

        “如果今日这只猞猁是真的要吃人，你当如何？”邱易问道。

        “徒儿自当将其斩杀。”李烜沉声答道。

        “那你怎能断定它日后一定不会吃人？”

        “我……”李烜一时语塞，他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似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道：“师父，我承认我无法保证这只猞猁长大后不会吃人，可是我总觉得，如果不吃人就可以活下来，它一定不会去吃人。我看典籍里的记载，以前六界安宁之时，成妖也好、成魔也好都可以相安无事。可是现在，只要是妖魔就会被认为是邪祟，必须斩尽杀绝。可是若我们今世为人，来世为妖，是不是一出生就应该被斩杀？我们修习法术竟只是为了不分青红皂白屠戮生灵吗？那六界何时才能再回安宁之时？”

        姜承听了李烜一番肺腑之言，心内也是百感交集。如果百家仙门修仙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六界重回安宁，那修仙又有何意义？不过，姜承此刻被困幻境，心内焦虑，这些生死大义也只能等突破眼下困境再说。他现在只想触碰到邱易去探寻他的记忆找出真相。

        姜承看准了邱易的手，心里对猞猁和李烜说了句抱歉，就拼命挣脱了李烜，飞扑上去咬住了邱易的手。虽然这一口甚至连邱易手上的皮都没咬破，但是引起的骚乱也可想而知了。陈叙一剑劈在猞猁的身上，姜承早已料到，他及时释放了灵力挡住了那一剑，趁着大家愣神的瞬间，飞快地逃走了。

        “居然是邱凯风做的！是邱凯风使用了移灵咒和迷心咒互换了两人的元灵！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就在姜承刚想好好整理一下头绪时，他的灵体已经不受控制地离开了猞猁的身体。

        “糟糕，是困灵咒！”

        与此同时，幻境也如崩塌一般，三清山的画面统统都褪去了，笼罩着姜承的只有一片漆黑，这让他的灵体显得十分明亮。黑暗的尽头有一个人缓步向他走来，手上的净清正发出刺目的红光。

        来人是邱易，他脸上的表情既贪婪又可怕，“本想着你这么好的元灵可以为我所用，却不想你居然自损了大半灵力，不过剩下的大概也够用了。”

        “你！你为什么要互换那两人的元灵？你可知你这样逆天而为必遭天谴！”

        “天谴？你有资格这么说我吗？”

        “你……你竟知道我……”姜承紧蹙着眉头，沉下声说道：“正是因为我知道天谴是什么样子，所以我才知道你根本不是邱凯风！”

        邱易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自在的表情。姜承的灵体则显得十分悲伤。

        “你是李元皓对吗？邱凯风逆天而为，日日受到万魔噬咬，进到山洞之时我就已经发现了。我猜想，他的灵体本应该是被封印在洞里用来滋养妖力的，后来大概是有人想让陈门主找到他，才让他的灵体逃出了山洞。但是受到困灵咒的限制，他根本逃不远，而十几年的折磨也让他心智全无。灵体逃出时，妖力从洞中泄出才让平山上的妖气深重。只是，我不明白邱凯风当年这么做的目的，也不明白你又是怎样夺回了自己的记忆？”

        邱易的脸上如褪去了一层皮一般，露出了李烜的脸，“看来你比我想象得聪明多了。”

        “你引我进阵就是为了取我的元灵吗？你既已知道邱凯风的下场，为何还要这么做？”

        “为什么？因为我可以比我的好师父做得更好！有了神、魔两族的元灵，你说我是不是就可以逆天改命？”李烜的眼底一片血红。

        “逆天改命了又能怎样呢？你的弟子们只会视你为敌。六界之中，你又可以在何处容身？你之前说如果陈门主知道师父是怎样的人会失望，可是我觉得令他最失望的人是你啊！”姜承恳切地看着李烜说道。

        提到陈叙，李烜的眼中果然露出了一丝悲戚。

        “师弟，原来这就是你不想告诉我真相的原因。”陈叙出现了，他走姜承旁边说道，“我一直在幻境中，但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我看到了你做的事却无法与你沟通，直到这幻境消去。”他又看向李烜，“师父当年是憎恶我乃魔族对吗？”

        李烜的眼神忽然充满了怨怼：“我曾以为师父憎恶我，是因为我是魔族。我潜心研究咒术，就是为了摆脱那副身体去做一个“人”。可是当我作为你想去强占李烜的身体时，我才发现那原本就是我的身体，而那身体里竟是师兄你的元灵、你的意识和你的记忆，你能想象我有多震惊吗？这个朝夕相伴二十几年的师父还真不枉为我师啊！师兄，你说这是不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

        “所以你……你直接抹杀了陈门主的意识和记忆。”姜承黯然道。

        “我只不过如师父所愿，让这个世界上有了两个李烜，师兄的身体、师兄的元灵都变成了我的，师父现在如果还清醒的话一定会夸奖我的吧！”李烜的眼里尽是癫狂。

        “师弟，你已借我的手杀了师父这还不够吗？如果你还喊我一声师兄，就听师兄一言，到此为止吧！三清山的弟子们是不是都被你化去了灵力，留他们一条生路吧！拿走我身上的元灵，放了姜承和霁泽君他们。”陈叙已满眼泪光，“让你我之间的是非恩怨就到此结束吧！”

        “师兄！”李烜苦笑了一下，“师兄，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好？这么善良？”

        “师弟，就算不能重头再来，但至少不要一错再错。”

        “师兄，已经来不及了，我……”李烜一脸悲戚，他话音未落，净清竟如同通灵一般刺向了姜承，陈叙飞身挡住了这一剑，他的身体瞬间就被净清狠狠地刺穿了。

        “师兄！”李烜呼号着飞扑过去抱住陈叙，迅速用法术为其疗伤，可是鲜血汩汩地流出，根本无法止住。

        “快解了我的咒术，让我来为陈门主疗伤！”姜承急迫地喊道。

        然而净清发狂般再次刺向姜承，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闪过，净清被击中掉落在地，竟是忘归！姜承惊喜地喊道：“兄长！”

        只见姜熠抱着姜承的身体从暗处走了出来，头上深棕色的角甚为醒目，暗红色的头发披散在身后，后背上、脖子上的魔族印记发出鲜红色的光芒，眼眸更是一片血红，眼中的怒火让虞惊雷都胆寒了几分。

        “兄长、虚云兄，先不要管李元皓，快救陈门主！”

        可是陈叙眼中的生气已经渐渐消散了，他抚上李烜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道：“师弟……师兄教你的剑法……可还记得？你……你不该是这样的！不要……再错下去了！”李烜看着陈叙在自己的手里渐渐地现出了魔族原形，身体彻底变冷了。

        “师兄……”李烜颤抖着抱起陈叙的身体，面如死灰。

        “兄长，施幻冥咒的人真身不可能在幻境里，是施咒的人在控制净清。”姜承又转向李烜道，“施咒之人到底是谁？这些被禁的咒术你究竟是如何学来的？”

        可李烜完全不理会姜承，他对着仍与忘归缠斗的净清念了咒语，净清停止了攻击，忘归也回到了姜熠手中。

        李烜随即用业火咒筑起的火墙阻隔了他们。“你想干什么！”姜承已猜到他的用意，显得十分悲伤。而虞惊雷已顾不得仪态怒骂道：“你他妈先解了困灵咒再去干什么老子都不管！”然而李烜根本不理睬他们，业火滚滚连忘归都无法靠近。

        陡然间，地动山摇，幻境如同要被震碎一般裂开了无数缝隙。

        “糟了，阵法被破了！这妖力恐怕会让平山山崩地裂。”姜熠急迫地说道。

        “邱凯风的灵体竟是为了妖化整座山？”虞惊雷这才明白过来。

        幻境的裂隙已经越来越大，“乘风，快下山疏散百姓！”姜熠的语气不容拒绝。

        “姜承！”是沈念之的声音。

        “念之！令姐何在？快解除困灵咒！”姜熠急急地说道。

        “我在此！”沈敏之迅速拿出符纸，解除了咒语。

        原来沈蒙带着门人早已赶到，却怕贸然破阵会让阵中之人遭受重创，才一直在外守候。

        “快回到你的身体！”姜熠焦急地说道，他放下姜承的身体让灵体归位。

        “快退出山洞，这里要塌了！”虞惊雷边喊边奔出了山洞，虞惊雷来不及和沈家门人解释，只说道“快下山疏散百姓，山要塌了！”

        回到自己身体的姜承，一边朝着李烜大喊道：“为什么不肯活下来，活下来好好赎罪，重入轮回！”一边试图用灵力熄灭业火，可是竟无能为力，一旁的沈敏之也摇头示意无解。

        “轮回？我该以何面目重入轮回？”李烜淡淡地说道。他施咒将净清里邱易的灵体释放了出来，“师父，从此我们三人将永不入轮回，也再无恩怨瓜葛。”说罢便用业火咒将那具灵体焚烧殆尽。李烜这才回头看向姜承，幽幽地说：“替我和师兄为净清寻一个好主人。”说罢，他操纵净清刺向自己和陈叙，红光所至，两人瞬间就被吞没了，业火也随着施咒之人的消失霎时熄灭了。

        姜承无比痛心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净清依旧悬在半空中，通体的红光越发得刺目了。此时已地动山摇，四人都已无法站稳。

        “承儿，快走！”

        “兄长，我要先拿回净清。”

        姜承摊开双手掌心，寻木枝叶闪烁着荧荧绿光迅速生长起来，只见它伸展出长长的枝叶向净清包围过去，将原本印刻在剑柄上的神木剥离了下来，净清瞬间失了灵力掉落在了地上，姜承就势拿回了失去了灵力的净清。

        幻境彻底消失了，失去了镇压的平山如火山爆发般发出轰隆隆的巨大声响向四周层层压去，整座平山都崩塌了。

        “家姐当心！”

        沈敏之被爆发的力量掀飞出去，忘归第一时间救下了她，把她扔向沈念之，喊道：“快御剑离开！”

        姜熠抱住姜承的臂膀，拼尽全力带着他瞬移到了平山镇。姜承这才感受到姜熠竟也是在勉力支撑，“看来兄长为了突破幻境几乎孤注一掷。”

        姜熠适才为了突破幻境，以一己之力劈开裂隙，要不是他身为魔族，阵法反噬之力恐怕早已将他吞噬。此时带着姜承瞬移出山，也几乎用尽了他的全力。

        此时空中如巨雷轰鸣，地下若万马奔腾，巨石、树木、土地都如洪水般向平山镇上袭去。尽管虞惊雷和沈家门人已尽全力地在四处救人，但是睡梦中被惊醒的人们都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看小镇就要被夷为平地了，姜承拼命抑制住自己急剧的心跳，深深地拥抱了姜熠，坚定地看着他说道：“换了是兄长，也会这么做！”

        “承儿！”姜熠已经明白姜承要做什么，但是他现在根本无力阻拦。

        霎时，姜承已到了山脚下，他聚起了仅剩的全部灵力，筑起了一道屏障挡住了前方坍塌的平山，那灵力散发出了万丈光芒照亮了天空，让那黑夜如同白昼一般。

        姜承也不知道自己支撑了多久，那巨大的轰鸣声才渐渐地停止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变轻了。

        “灵力耗尽会怎样？变成普通人？还是灰飞烟灭？亦或者归于虚无？啊……之前说再见到兄长就告诉他我全部的心意，为什么真的见到了却说不出口？是不是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我要改变的命运就此改变了吗？”

        在姜承的意识完全消失前，他感受到了一个温暖的拥抱，这拥抱让姜承觉得如果这就是结局，似乎也不错。

        姜熠挣扎着用尽了最后的气力瞬移到了姜承的身边拥抱了他，他觉得姜承的身体都快变得透明了，头发也由银色渐渐变成了黑色。

        “没有你，我根本不想独活。”这一次，姜熠不用再怀疑自己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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