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物化（1）

嗡——

        巨大的爆炸声使耳膜无力承受，转化成一阵尖锐的耳鸣。灼热的气浪席卷过大地，草木焦枯后在爆炸带来的狂风中碎成飞灰，与炽热焦臭混杂在一起直刺入鼻腔。人声的呼号被迸溅的乱石水泥淹没，唯独灵魂深处残留着震响。

        “这个调查……不对劲。”

        “我们不能再继续深入下去了。”

        “快走！这是个圈套！”

        “听好，你趁现在马上走，红外线看不见你，以后不要出头，永远不要提起这件事！”

        沾满血又被火烤得焦黑的紧握的手。

        重重推在背上的力。

        鼻尖燃烧后呛人又灼热的味道。

        他的五感像是一瞬间被剥夺了，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以及让人绝望的失重感。

        砰——

        身体在巨大的水泥斜坡上不停地滚落，在火光蔓延至身前的前一刻跌入冰冷的江水，碧透的水色间气泡映着橘红色的火光扑棱棱地上升。

        他的意识逐渐昏沉，明亮的水面上却缓缓荡漾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年轻人的双眼里映着理想的火光，明媚得让人心悸。

        学长的眉眼间满是青年人的意气风发：“我们这个小组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化身恶龙。”

        学姐同所有人对视一眼：“我们不能忘记，也不应忘记，当初究竟是为了什么而选择成为一个记者的。”

        “我们记者，就得为真相而战。”

        “走吧。”

        “走吧！”

        年轻的人们欢笑着击掌为誓，不知前路艰险——又或者他们早已知晓。

        他竭尽全力地喊，却无人听见。

        “别去，别去——”

        ……

        蜷缩在胶囊旅馆[1]中的年轻人忽然惊醒过来。

        胶囊舱检测到用户的意识已经清醒，便缓缓地打开了灯光。

        冷色的光洒在身上，让人无端地觉得有些寒冷。

        洛见深叹了一口气，忍不住觉得昨天为了省二十块钱而选择这种迎合青少年群体，追求科技感而非舒适度的漂亮胶囊舱的自己真是个傻缺。

        他躺在原地摸索了半天，终于在腰下摸到了智脑。

        时间尚早，左右也睡不着觉，洛见深干脆打开记者部的公共邮箱开始看有没有新事。

        他如今入职的新城传媒算得上是这座城市中新闻行业的老大，背后还靠着西索新闻集团，传播影响力十分惊人。

        干记者这一行的大多作息都不太正常，洛见深这会儿看邮箱，大部分有价值的和好做的新闻都被认领了，能落到他这么个刚入职的小记者手上的新闻大多都无聊得很，甚至还不如洗稿好玩。

        智脑轻轻振动一下，邮箱重新刷新。洛见深随手点开新邮件，一看却惊得坐了起来。

        头“咚”地一声撞在胶囊舱的舱壁上，洛见深却顾不得疼，视线黏在智脑屏幕上，仔仔细细地把上面的信息看了一遍。

        【消息来源：新城数据中心

        [图片][图片][图片]

        该自杀案于今日凌晨三点发生于新城sp大楼。

        消息扩大疑似与星际暗网有关，死者的行为具有极强的表演性质，动机未知。】

        下面还给出了人工智能判断的新闻价值判断，五颗星全满。

        洛见深倒吸一口气，能到五星评级的新闻，基本上是可以引起全联邦星际轰动的新闻了。

        不过他也没着急，果然，还不等几分钟，这个新闻就被记者部里的老牌记者抢走了。

        新城传媒给的薪资一向大方，但在业绩上的竞争一向残酷。

        越是顶尖的记者，能得到的奖金就越多，洛见深没记错的话，上个月记者部业绩第一的那位最后到手的薪酬，是洛见深那点可怜的保底工资的整整五十倍。

        但是如果业绩持续垫底，新城传媒也从不养这种浑水摸鱼的货色，一直出不了好新闻的记者会被淘汰下去，也许是去下辖的小公司，也可能是被直接辞退。

        因此整个新城传媒记者部总是笼罩在一股紧张的气息之中，连写个新闻都得担惊受怕，生怕自己干的活比别人少。

        洛见深从胶囊舱里爬了出来，用智脑结了尾款，便直接奔赴向那座整个新城最高的大楼。

        他刚进门就听见一个记者部里的资深老记者正在破口大骂：“有病吧这帮东西，真就觉得自己掌握一切为所欲为了？知不知道老子这边夹在中间有多难做？你们……”

        洛见深见惯不惊，这帮记者常年睡眠不足饮食不规律，脾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他迅速地溜到自己的工位上，开始整理那些先前分配下来给他的洗稿新闻。

        理了一会儿，洛见深随手点开一个网页，工位的隔板便被人“咚咚”敲了两下。

        那个刚刚还在骂人的老记者此刻正趴在洛见深的隔板上，笑得眼角全是纹路。

        “小洛，对这个案子有兴趣吗？”

        他点点智脑，数据就传到了洛见深的智脑上。

        【表演自杀疑云】

        洛见深目光一凛。

        “很难得的，这次事件就发生在咱们新城。”老记者徐诏吸了一口电子烟，“其他渠道都已经封锁消息了，如果咱们做，那这就是独家消息。”

        “而且这案子很有潜力，”他迅速地瞥了一眼洛见深的屏幕，“斐光当年成名的时候比你年纪还小，虽然做这种大案子难免危险，但做成了就是扬名立万流芳百世。”

        年轻人智脑屏幕上大剌剌挂着的《联邦星际调查记者现状报告》，报告单页上的调查记者肖像正含笑看过来，年轻的眉眼里带着光，昳丽得几乎可以称得上一句漂亮。

        这个时代学新闻的年轻人，很少有人没有崇拜过调查记者。

        他们在黑暗中潜伏，在危险中穿梭，只为了维护公平与正义。

        以笔为刀，立于黑白。

        在大多数人眼里，调查记者是像侠客一样的存在。

        只不过……

        徐诏一口烟还没吸完，就听见这个刚入职的小记者睁着一双迷惑的眼睛问：“可这案子这么好，您为什么不继续做下去呢？”

        徐诏顿时呛住了。

        不过好在老记者总是脸皮够厚的，他清了清嗓子：“这还用说吗？咱们新城传媒一向可是年轻化的媒体，总归是要让新人们锻炼锻炼的。”

        “小洛，你不是本地人，本来是不该直接进咱们总记者部的，但你那学历真是太漂亮了——”他十分赞赏地晃了晃脑袋，“联邦星际传媒大学新闻系，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毕业的啊。”

        联邦星际传媒大学是出了名的精英学校，毕业条件更是苛刻到了让普通精英都望而生畏的程度。像洛见深这样年纪轻轻就能顺利毕业的人，向来都是被媒体行业争抢的“人才”——就算他本人没什么本事，这能顺利毕业的人脉关系也足够让人惊叹了。

        徐诏亲切地更靠近了些：“我有听说过，老李头那边最近是不是为难你了？天天只给你安排些无聊的活计，真是屈才。这样，我教你怎么上手这个案子，你来做，要是这次做得不错，以后你就跟着我混。”

        他说的老李头正是一手把洛见深带进新城传媒的那个记者。洛见深在新城传媒这段时间已经听了不少老李头和徐诏之间的恩怨情仇故事了，这两个新城传媒顶尖的老记者每个月都要好好争夺一番。

        洛见深没忙着答应他，而是先把徐诏刚刚发过来的案子仔细看了一遍。

        接手记者拿到的资料信息当然比邮件里要丰富得多——甚至可以说太丰富了。

        为了保证信息采集的不遗漏，人工智能几乎把所有相关的信息都截取下来作了备份，洛见深迅速扫完了所有资料，眉头却越蹙越紧。

        他算是明白徐诏为什么说这案子很有潜力了。

        因为这真的足够震撼。

        死者是一位135岁的中年男性，从他接受过第二期基因改造延长生命技术这一点看，可以知道他的经济情况足以碾压地球上的绝大部分人——至少在曾经是这样。

        但就是这么一位成功人士，却选择站在新城的sp大楼上，在跳下去之前先割开了自己的颈动脉，喷溅而出的血液染了大半幢大楼的玻璃外墙，形成了一道十分骇人的“血色飞瀑”。

        “消息是警方封锁的，不过我拿到了一些东西。”徐诏吐出一口白烟，“他在做这些之前，打印了很多传单，全部折成了纸飞机，飞了一晚上。”

        “最近晚上的风也挺大的，他这么干绕开了星网，被他写的东西感染到的人，会自发地传播这些信息。”

        “他的死因全部写在信上了。”

        徐诏的面容被白烟模糊了，他在上衣口袋里摸了半天，才捞出来一张满是折痕的纸来。

        纸的顶头被人用红色写了四个大字，字迹极用力，几乎穿透纸背。

        【公理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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