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十七、相护

“所以你在冥府呆了一天，就是为了抄书？”凌彻看着我带回来的一大堆书册，扶额无奈，又回过头挑眉盯着我，仿佛我脸上长了朵花。

        我特别认真地点头，道：“嗯，是呀，我抄了一天才抄了一半，明儿还得去。冥府确实是个好地方，就是冥君神道了点，把毒物当饭吃。”

        凌彻无奈，径自出去了。

        我坐在案前，翻阅着那些书卷。小时候我也好奇，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尊者，长昊神君虽不爱与人打交道，万把来年里我多少也见过他十来次，性子更随和的尊者我却从来没见过。现在终于懂了，我活泛着的时候他入了轮回，他回来了，我闭关了。尊者好运气，每一世基本都是“少颖敏”“少多智”“少明敏绝伦”，出将入相，真真一世世的智多星。既然是渡劫，这一世世的结局必然好不了，总之，有得必有失。

        静影捧着碗桂花水晶圆子过来，瞧我看书看得入神，便道：“小殿下仍是这样呢，瞧这些本子便是一刻也不愿停的，什么时候瞧文书也这般用功就好了。”

        “静影，你入过轮回吗？”我接过碗，问她。

        她有些诧异，愣了愣神，道：“小仙飞升那年入过轮回，这也……十几万年了。小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凌彻说我没入过轮回，挖苦我来着。”我低头咽了一口水晶圆子，满口甜香。

        “这也说不好，当年小殿下元神离体，一魄两魄入了轮回也是有的，只是……小殿下已经忘了个干净，咱们也不好说发生了什么。”

        “那我为什么会忘了个干净？”

        静影小小地叹了口气：“凌彻上神说小殿下这个劫渡的不一般，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似幻非幻，元神上受了伤，归位后自然就忘掉了，”她又笑笑，“忘了有什么不好？渡劫自然不会有好经历的，记着也是平添烦恼。”

        我打了个哈哈，表示不大认同。

        一连几日，我都是前往冥府抄书。寂洲闲得无聊，常在一旁搬个小马扎，捧着一堆命格册子，边看边说些十分欠收拾的话。

        不过还好，这家伙比我想象中怂了不少，瞪他一眼能安静一炷香，踹他一脚能消停一盏茶。渐渐混熟了，我发现这人确实独特，一般不正经的人要么是外表不正经，内心正经，比如我娘，比如凌彻，有些人是内心不正经外表正经，比如我，比如尊者。而寂洲，他哪儿哪儿都不正劲，堪称天上没有地上也没有。

        我很好奇，这是为什么。

        凌彻教我，不懂就要问，于是我便问了。

        寂洲则摆出一副欠抽的样子来，道：“小仙是看破了尘缘生死之人，自然超脱礼法之外，无可为无不可为，超然自在，又岂是困于六道轮回的人能理解的？”

        我白了他一眼。

        一时间四下安静了，只听闻我抄书的沙沙声。“少明敏绝伦，为人所妒，佯装癫狂，以求保身。”我正巧抄到这么一句话。

        佯装癫狂，以求保身。

        我啪一声将笔按到桌上，桌边溅上几点墨：“佯装癫狂，以求保身，如此，能保几时呢？”我轩轩眉，看向寂洲。

        寂洲一瞬间便收了从前放荡不羁的表情，跪在地上道：“臣寂洲，恳求主神护我冥府周全。”

        照例，只有北泽属臣才称我为主神，自称臣，如今他一改旧称，想来是有归顺之心。“哦？”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不十分周全，何须我护？”

        “主神明鉴，如今四方主神势大，咱们天君可忌惮已久了，四方主神就是他心头的四根刺。虽说四方主神避世，不与天族纠缠，奈何咱们天君实在不容卧榻之上有他人容身之处。四方之地天君动不了，但各处职司有不少当年主神们的部将及他们的后人，这，天君可完全动得了。”

        “您不恋权弄权,但天君不是。您避世不知，长昊神君居于九重天之上，属地事务大多放任，摆明了不弄权的姿态，咱们天君刚即位时还想插手西岭事务些许，险些开罪长昊神君。天君之妹璟离公主，任性跋扈，私夺长昊神君属臣封地，肆意安插亲信，不少上古神族都被公主冒犯过。”

        “神君难道全无谋划？”

        寂洲叹了口气，道：“神君自有打算，可我们也得有打算了。天族这一代人人都自私自利，却都胆小如鼠。天君想夺主神封地，可却不敢贸然开罪于主神，只拿我们下手。”

        我复执起笔来，答道：“所以你才想求我庇护。”

        “主神明鉴，臣之父追随凌彻上神南征北战，洪荒初定之时便奉命镇守忘川冥府，臣无能，如今连这冥府也无法庇护。冥府虽只是小小一署，但于臣，万金不换。”

        我沉默思索，道：“此事容我再思量，毕竟我与天族相交甚少，对其深浅尚不知，不好妄断。”

        是夜我回山海云洲，与凌彻说起此事。凌彻也是长眉一凛，看起来面带怒气。“说起来，你我并非天君属臣，若是四方独立，不臣于天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舒舒眉，自嘲一般地笑了。

        “你瞧，如今天族天君的境况，与我有几分相像。下属各族势大，有不臣之心，可我还未想出对策。”我打趣道。

        凌彻不以为然，好笑地看着我：“怎么可能？北泽诸族到底是要叫你一声主神，见你要下拜的。我们与天族，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各自为王，我们与天君是平位——甚至因为是他长辈他见了我们还得行礼问安。当年我们四人共尊天君不过是因为洪荒初定之时神族不宜内讧，应早日天下太平。长昊住进重明宫也不过是为了给天族吃一颗定心丸。再者就凭你的名声，北泽各族敢有不臣之心？借他们几个胆也不敢！就是如今北泽的法度有些问题而已。”

        “哦？”我问。

        他又一副故作高深的样子道：“天地之间本有个‘道’，似天族与我们，也似天族与我们。可你们这个监察使和按察使坏了‘道’，这是公然不信任各族，如此，谁又会高兴？”

        我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算了，这事你慢慢悟。寂洲……他父亲本是我的部将，你去与他讲，他的事我凌彻揽了。就算要与天族撕破脸，也先是我和长昊，你年纪小，和天族也没有什么交集，贸然出手，天君面子也不太好看，总得留个人转圜不是吗？就算真的要敌对，也是殃及民生，要是再出了什么岔子，破坏了天地的‘道’，万一毁天灭地惹出更大的乱子，就不好了。”他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那……尊者呢？”

        凌彻叹了口气，抬眼看向我道：“老宫早就和天族结了梁子，他的小徒弟，是让天族的璟离公主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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