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三、心意

静影来时，我正倚在门边，揉着太阳穴。“小殿下不要紧罢？”静影忙上前扶住我。

        “不妨事，想来是睡多了头晕，”我行至桌旁坐下，“你去给她们弄些姜汤，莫着了凉。还有，去打听打听尊者和凌彻哪里去了。”

        静影说了句是，径自下去了。

        入了夜，尊者与凌彻仍旧是未归。我在我院中的小亭子里坐着，手上做的活是尊者托我做的衣裳。病了这一日，头昏昏沉沉的，我将头倚在亭柱上，望着天上的月亮。牵牵念念一整日，虽说我也没几个时辰清醒着，可不论做什么都时不时张望一眼外头，盼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今宵月色甚好，照着我的衣衫都染上一层朦胧，地上竹影婆娑，点缀着一地空明。须臾一阵云影拂过，氤氲起满天缥缈。亭中点着几盏灯，光亮扰得月色都黯淡了几分，着实恼人。

        月明星稀，小时候我便不爱这样的天，只因见不到牵牛星和织女星了。

        天阶月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念及此处，我忽而觉得好笑，凡世传说中的牛郎织女到底不存，可不仅诓住了凡间的百姓，连神仙也诓住了，各处皆过乞巧节，想来也是有趣地紧。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着，我便又睡着了。

        说来奇怪，就这么迷糊一会儿，竟也做了个梦。

        梦里，一位仙君坐在我面前的小几旁，正在用茶碾子研茶，而我正举着小扇子扇着风炉。“我从前听说过一个故事，”仙君道，“有位郎君，幼时遇见一位姑娘，心生情愫，经年未见，二人均已长大成人，郎君却误把姑娘的幼妹当作心上人，对姑娘不屑一顾。后幼妹被迫远嫁，郎君以为是姑娘作祟，便假意娶了姑娘，寻机报复。姑娘做了家主后，郎君与姑娘的仇家里应外合，害了姑娘。姑娘去世后，郎君念及从前种种，心中痛不堪言，方知是动了真心。从头至尾，只缘一场误会，当真可笑可叹。”

        我一声嗤笑：“当真好笑，这般日久生的情，是最不值钱的情了，一个桌子椅子用久了还会有感情呢，丢的时候也会心疼一下。就算有人告诉郎君姑娘就是他的心上人，郎君就一定会回心转意吗？那可未必。”

        仙君正将茶碾子里的茶末向银盒里倾倒，听闻这话手一顿，茶末子倾在桌上许多，他的脸顿时就冷了。

        “弟子失言。”我忙忙跪下行礼认错。

        他自嘲一般笑了，对我道：“起来罢，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个故事罢了。可若是你，你会如何做？”

        我愕然，用说笑一般的语气道：“若是有缘无分，就求个来世，若有分无缘，便寻个地方躲起来，再也不见。”

        梦是被尊者唤醒的，他周身上下都是凉意，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怎么在这里睡着了，这样凉的风，也不怕冻着了。”一边说一边将身上的斗篷与我裹上。

        我摇摇头，道：“不妨事的，尊者一日不归，我想着等等尊者来着，一不留神就睡着了。”说罢就要起身，却猛然头一晕，踉跄了一下，尊者忙上前扶住我。

        “怎么身上这样烫？”他问道，声音里听出了急切。

        我说话的声音有些轻飘：“想来是昨儿夜里着了凉，不打紧的。”

        尊者叹了口气，道：“早知如此，我今日就不出去了。”

        我蓦然觉得好笑。

        忽而身子一轻，我已被尊者打横抱起，残存的理智让我把将要溢出口的惊呼咽进了肚里。“尊者不必如此。”我小声道。

        “你殿上的人都睡了吗？”他一面说一面又将怀抱紧了紧。

        我点点头。

        “那便莫要惊动他们了，走罢，我弄些药给你。”

        我一时连手也不知该如何安放，只扯着那件做了一半的衣裳，心里惦记的是我的线篓子置在外头一夜，沾湿了露水，怕是会坏了颜色，回头重新收拾又要好一顿功夫。

        他走得极稳，穿花拂柳，柳上的露水沾染在衣衫上，湿湿凉凉的，我悄悄去瞧他的脸，神色竟甚是……庄重，似是捧着什么一尘不染的珍宝。

        进入房间，他将门带上，进入内室，将我放在床榻上，裹在被子里，还顺手为我除去了鞋。我欲起身，被他一把摁在床上，“别动。”他说。

        我抱着膝，瞧他屋内屋外地忙碌着，先是拎着茶壶汲了水烧热水，又不知从何处翻找了个汤婆子过来，灌上热水给我送过来。“先抱着暖暖，”他一面说一面扯过我的手，“我来给你看看脉象。”

        我推开他的手，道：“我有话问尊者。”

        他道：“若是想问今日我们此行所为何事，我一会儿自会告诉你。”

        我摇了摇头：“不，我不要紧……”

        他打断我：“你先听话。”

        “为什么是我？”我双目直直地盯着她。

        他似是没听懂我在问什么，又似是被我这么突兀的一语吓到了，他没有回应，没有动作，甚至没有表情。

        “我问尊者，为什么只是对我这样好？”

        他轻笑，刚才的愕然似只是一场淡淡的风：“小泷觉得呢？”

        我道：“我在问尊者正经话。”

        他复引过我的手，搭上脉，道：“这脉案甚是虚浮，也没什么力道……”

        “宫以诚！”这是我第一次直呼他的全名，“我再问一遍，为什么是我？”

        手被他裹住，他垂下眼眸，眼睫在脸上洒下一片阴翳：“小泷，我如今已活了三十二万岁了，我曾经以为，这世间我已无所不能，可我如今却知，于天地万物，我过于渺小，覆灭这只不过是一瞬。我曾已护苍生为任，可如今，只护一人，却也是无比困难。纵如此，我仍是想拼尽一切去保护你，哪怕是我的性命。”

        我看着他的神情，心中兀然一痛：“我不问，你就不告诉我，是不是？”

        他伸手揉揉我的头，像极了在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有时候，我的心意，对你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太怕你受到伤害，故而我在无法确保你的周全之前，我不敢贸然告诉你，小泷，以诚见不得你伤心落泪。更何况，你对我，如今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今日开口问我也只不过是心中好奇，不是吗？”

        “我可以试试，以诚，以诚……”我喃喃道，这是他第一次以这样的口吻同我讲话。

        他复又淡然一笑：“不过，你是这样强大，可以保护好自己，我便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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