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餐厅的灯光绰约散乱，相貌俊逸的青年垂下眼，睫毛阴翳像米色的蝴蝶兰，铺陈在瘦削的面颊上。他表现得像是难为情，但那坦荡的态度却徒然显示清爽，叫人凭空感到可爱。

        还挺可爱的。

        颜涩想。

        她说：“姑姑，他是伤患吧？让他住楼上的房间不好吗？阁楼那么窄——”

        “随便吧，你们安排。”低头族害死人，姑姑只顾着盯手机，起身草草离开，根本没有参与决断的意思。

        颜涩只好重新看向罗佳峪。

        吃饭的时候，他不会用手肘去撑桌子，坐姿是正直的，餐具没有发出过响声。吃晚饭后，他先跟她对视了一下，权当做打招呼，然后起身去冲洗盘子，放进洗碗机才离开。

        她默默挑眉。

        既然他才刚来家里，行李也都归置好了，先让他住几天也不是不行。颜涩暗自放宽了要求。

        -

        学校要举办校庆演出，初选筛选是自愿报名。颜涩喜欢抛头露面的活动，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出风头的机会。她经常跑去跟英语老师请教习题，顺势请老师在指导教师上签名，在班上张罗起节目来。

        她策划的节目是英语音乐剧《律政俏佳人》的名场面there!rightthere!，又名gayoreuropean。

        出乎意料，凑不齐人的情况根本没发生。她的号召力还不错。不唱歌的同学也乐意来帮忙做群众演员。

        任梓昊也出了一份力，他主动扮演证人，引发律师团关于他到底是男同性恋还是欧洲人的热烈讨论。虽然他是音痴，但很值得庆幸，这个角色在这一场里没有唱段。

        不只是这样，他还提出可以帮忙去艺术部联系现场演奏。颜涩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会让节目变得更特别。

        也有重叠报名同一个角色的，于是颜涩干脆提出组织竞演。

        这一个方案出来，一下大家的报名积极性就衰退了。毕竟正是自尊心高的年纪，落选肯定很丢脸。

        作为助理帮忙记名字的陶娜笔偷偷跟颜涩说：“这样会不会不好啊？”

        “只是一起争角色而已，现在下不了决心报名，以后节目定下来也会变卦的。”颜涩这样说，但还是在全班同学面前做了动员，“我去问了老师，等节目上了校庆，每个人能加很多操行分的。”

        能加操行评分是一码事，能以想要加操行评分为幌子去表现自己，出头参加竞演是另一码事。这一招很有用，踊跃的人又增加了。

        但报名演女主角elle的人没几个。不排除是因为颜涩本人威胁太大。她提出这个节目，为的就是能扮演那个像芭比娃娃一样的金发小妞，加上英语好、会唱歌、长得美，演女主角纯属情理之中。

        颜涩留意了一下自己的同桌赵梦沁。

        赵梦沁的音乐收藏列表里有这首歌。她们之前自习课一起写作业，有时候分享一对耳机，她有听到过。

        赵梦沁身材微胖，又戴眼镜，平时性格比较内敛。回到座位时，颜涩偷偷问了一句：“你唱歌很好听，有想报名的吗？”

        赵梦沁连连摇头：“你们参加就好了。”

        那天的颜涩把刘海礼捋成中分，用两只玫红色的发卡把两边别好，整整齐齐的模范生造型，到她身上就像网络上的y2k辣妹。她摘下其中一侧发卡，伸出手来，帮赵梦沁把扎眼睛的前发撩上去，小心地夹好。

        颜涩身上总是有很香的气味，笑容也很甜美：“你注意眼睛，等下度数又深了。”

        赵梦沁捂着发夹，怯生生地看向颜涩，不禁也笑起来。

        到了中午，颜涩和陶娜笔在食堂嫌饭难吃的时候，赵梦沁在周围徘徊了好久，还没鼓起勇气，颜涩就看到了她，笑嘻嘻地招手叫她过来坐，明明吃完了，还特意等她一起走。

        赵梦沁一直让她们不用管她，颜涩却说：“没事啊，反正我们也没事干。”

        “我……考虑了一下，我也想试试elle。”赵梦沁低着头说。

        不管承认或发现与否，以人气为标准，高中生也是有等级的。颜涩和陶娜笔是最顶层那种，是女生的风向标，能轻易和后排的男生打闹嬉戏。她们就是班上的twins，就算被曝丑闻和过气，也是国内娱乐史上最红的二人组合。

        和颜涩同桌，课间动不动就会被吵到，但那些和死脑筋土气学生天差地别的同学居然也记住了赵梦沁的名字，还经常借坐她的座位。

        赵梦沁没有什么心理缺陷，只是正经历着这个年纪的女生会有的正常时期。被颜涩特殊对待，她想，自己大概是有点飘了。她很担心看到不如愿的反应，不希望颜涩尴尬，也害怕小太妹一样的陶娜笔嘲笑她。

        刚说出口，赵梦沁就后悔了。

        但颜涩只是阳光地回答：“好啊，那我把你的名字记上去。”

        陶娜笔也一副根本不关心的样子，继续偷偷玩着手机。

        颜涩还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公平竞争，我不会放水的哦！”

        虽然是挑战的台词，听到以后，赵梦沁却很开心：“嗯嗯！”

        后来颜涩几乎满票获得女主角的饰演资格。因为结果在众人预料之中，所以反而没闹什么不愉快。

        其中最高兴的要属赵梦沁，她饰演enid，一个在短短一幕中有相当亮眼唱段的角色。而且，她还就此成为了颜涩陶娜笔中的一员，开始跟着她们一起行动。

        初选的时候会有学校的音乐美术老师参加审核，草台班子糊弄是不行的。颜涩带着同学们用课余时间排练，到了当天，她突然不见了。大家都赶到了报告厅，正惴惴不安，颜涩突然在赶到，化了妆，穿着一条粉色连衣裙，头上戴了金色的假发。

        只是初选而已，包括其他节目的同学在内，所有人穿的都是校服，就她一个人格格不入。

        颜涩却信心满满地告诉他们：“我们已经排练了那么多遍。为了保险，我打扮得夸张点，赚点印象分。”

        周围人都在注意他们，其中肯定有人在偷偷笑话她，但颜涩一点也不在意，专心复习剧本。

        她对印象分的独特见解取得了超乎想象的效果，一上场，老师就都笑了。他们组织练习了很多次，节目本身也诙谐有趣，效果很好。在齐唱时，颜涩的歌声也很响亮，领着其他人把高音飚上去。

        他们成功通过。

        同学们都心服口服，承认颜涩有两把刷子。

        课间操时间，大家在音乐伴奏下聊天。

        颜涩在做体转运动，不知不觉又想到罗佳峪被打湿的身体，不疾不徐地说：“没想到，那个男的还挺可爱的。看男人一定要看吃相，吃相好的男人家教好，家教好的男人带出去才有面子。”

        颜涩没谈过恋爱，但却经常把“男人应该怎样怎样”和“男人就是要如何如何”挂在嘴边，钟爱对男性的品行指手画脚。她有一套她的好男人评定标准，充满个人凝视色彩，其中很多都是随口胡诌，但也不失被奉为圣经的潜质。

        别误会，她挑三拣四，但没有傍男人的意思，只是觉得好男人才配得上自己。

        赵梦沁在颜涩后面做开合跳，气喘吁吁地插嘴问：“谁啊？任梓昊吗？”

        陶娜笔嗤笑一声，回答她说：“颜涩对同龄人没兴趣。她喜欢比自己大的。”

        “啊？”虽然能跟她们一起走，但赵梦沁总是跟不上她们的话题。

        颜涩说：“我现在没空谈恋爱，但是我有喜欢的人。”

        颜涩带手机上下学。她不觉得手机被没收对学业有什么好处，不想看书的时候，就算不玩手机，她也不会学习的。

        她和有点文艺气质的经管系男大学生保持着每天互道早晚安的习惯。

        她现在不打算谈恋爱，但跟长得帅、声音好听的男生玩可以愉悦身心。虽然不能经常见面，不过他们不是网友。

        对方叫郁世英，成绩优异，自由不羁，会自己给自己文身，长着一双足以引诱少女心的桃花眼。

        聊到深夜，他对颜涩说，他没有特别想做的事，大多时候也就只是随波逐流。颜涩模仿电影里的台词回答他，等你有了你就痛苦了。

        深更半夜，他突然打电话给她。颜涩在床上坐起来，迎着清亮的月光接通。

        他问她：“那你有吗？”

        说实话，颜涩一下没想到，但她还是说：“有啊，比如我现在想要跟你说话。”

        然后她就听到他笑了。声音好听的人，笑声在电话里似乎会格外有磁性。他说：“我也是。”

        颜涩嘴角上扬，把脸埋进枕头，生怕杂音打破这一刻的氤氲。

        不过最近，郁世英放了她一次鸽子。说好周五请她吃饭，却和朋友喝酒去了。颜涩感到很不爽，又不想表现出来，担心发脾气太孩子气，逼得太紧，惹对方不高兴。

        “这次我不会先给他发消息了，”颜涩立下誓言，“等他联系我我再回。”

        “你可以一直无视他，看他会不会找过来。他又不是不知道你在哪。”陶娜笔也加料。

        颜涩觉得陶娜笔说的不无道理。她最近必须多看书，哪有空不停检查手机，正好借此机会专心复习。

        -

        颜涩的姑姑带罗佳峪去医院复诊，医生看过检查结果，问了好些问题，最后判定，还是有很多问题——“他记忆不连贯，但不一定是身体问题。一些学术的事倒是很清楚。可能心理上没缓过来。”主治医师说，“慢慢来吧。”

        从医院出来，颜涩的姑姑心态很积极，不认为这是什么问题：“不错，没什么大问题。还好你以前经常锻炼。”

        罗佳峪知道，自己父亲有省级足球协会二级裁判员的资格，他也踢过足球，打过篮球，似乎很热爱体育。

        颜涩的姑姑并不急着回家，订购的新车到了，期待了很久，邮费都上万。她打了个的士，顺道和罗佳峪一起去提车。

        经典的兰博外观十足拉风，坐上新跑车，颜涩的姑姑心情很好。

        她之前大部分是公司用车，并不讲究这些。最近想和姐妹出去兜风，才自己买了一辆。

        罗佳峪坐到副驾驶座上，被问及感想，也只笑着说：“座位好硬。”

        “走吧，正好也到阿涩放学的点了，咱们去炫一炫！”姑姑看了眼手表，挥手做了决定。

        跑车只有双座，空间狭窄，看起来容不下多的乘客。

        其实一开始罗佳峪就发现了这一点，只是姑姑看起来很高兴，所以始终没说。

        一路上也不知道吃没吃罚单，姑姑大剌剌直接把车开到校门口，要不是门卫拦着，恐怕她能直接漂移进去。到了校门口，正是学生放学离校的时间点。大家陆陆续续出去，不少人回头观察跑车，你推搡我，我嬉笑你，在议论这样的拍摄道具居然出现在身边。

        姑姑联络了司机驾车来接，中途却突然下车，面对来电，情绪有些激动：“什么？交警拦着你？你在哪？”

        见到驾驶者下车，罗佳峪也不由得跟下去。姑姑自始至终没挂断电话，抽出空隙来交代他：“你在这等一下。”说着就气势汹汹朝路口那边走去，根本没给罗佳峪回答的机会。

        罗佳峪眼睁睁看着女人离去，再转身，就对上一片打量的目光。

        假如说刚才兰博基尼的回头率是百分之百，那现在由罗佳峪和跑车组成的搭配就是百分之两百。

        青年穿着宽松的格子衬衫外套，里面是简单的t恤，外貌出众，彻头彻尾的清纯男大学生。背后的超级跑车太有攻击性，跟他不大合拍，但正因此才有反差。

        他靠在车边，安然地低着头。

        颜涩是在教室门口听到风声的。同学的原话是有“像模特一样的帅哥开了车在校门口等人”。陶娜笔连忙戳她肩膀，激动地说：“来了来了！真的来了！”

        颜涩也对号入座了郁世英，掠过鬓角，和朋友一起出去。

        离开教学楼，越过操场，出校门，沿途在挤眉弄眼的人越来越多。校园生活很枯燥。就算很快会淹没在琐事中，戏剧性的展开仍然值得讨论。

        颜涩维持着漫不经心的表情出去，看到靠在车边久等的罗佳峪。

        他抬起头。

        说实话，这样等很尴尬。期间也不是没想过坐进去，但车门居然锁上了。罗佳峪也看到颜涩。

        颜涩无语透顶，不由得做了个深呼吸。

        真是绝了。

        他哪来的车？

        太扫兴……也没有那么扫兴。不过，颜涩现在想看到的人不是他，她别过脸要走，却蒙受一番惊喜、好奇和期待的注目礼。不用回头确认情况，她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罗佳峪正朝她走过来。

        爱看热闹几乎成为无法否认的常人劣根性。偶像剧一样的桥段，放学急着回家的学生都迈不开步子。

        她拿捏了一下姿态，用无辜得恰到好处的神情看向他：“你来接我回去？”

        “我不认识路。你姑姑说那边交通堵塞，她要等下来，我先跟你走。”罗佳峪眼尾向下，微笑从容，是容易显现可怜的相貌。光是那副皮囊就叫人很难拒绝，“你能接我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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