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系统太难了（1）

周仰辰一边开车，一边牵身边人手。副驾上，何迢迢两腿一跷，在挡风玻璃前，随电音摇摆。

        周仰辰放手，挂低一档，之后，手就忘在档杆上。何迢迢把手牵回来。周仰辰温柔一笑，抽手，又去摸档杆。

        何迢迢：“！”

        他摸的是他的档杆……

        副驾收腿，要坐好，司机不许。三只手在腹前揪打，相持不下。

        何迢迢：“会被看到的……”

        周仰辰：“你躺低点就不会。”

        这条道双向单行，迎面车辆一掠而过，是不易撞见。何迢迢默默向下滑。周仰辰右手不好活动，命道：

        “张开。”

        “你好好开车……”

        公路径直向上，在半空中遽然断截。周仰辰一脚油门，爬上陡坡。

        下一刻，海鸟、大西洋，以及轻微失重，都随下倾的公路，扑面而来。

        Ω形公路，如时空扭曲般，从一座岛屿跨向下一座岛屿。天气不好的日子，还可能遇上磅礴巨浪，卷车入海，迷人又危险。

        和心爱之人环游世界，是无数人的梦想。何迢迢就是这么幸运，他的生活，正好是别人的梦想。

        二人认识，是在留学时。

        起先，是何迢迢修心理学课，结识了周仰辰的室友。一晚，何迢迢和一群同学上室友家喝酒，想回去时，人全醉了一地，正巧有人进门，他就抱住那人的脚。

        周仰辰甩不掉，只好开车送何迢迢回去。路上，何迢迢对车又蹭又舔，差一点被司机丢在路边。

        抵达目的地，周仰辰才得知，何迢迢喝完酒，不是回家，是回工作室画图。何迢迢学的是工业设计。设计汽车，是他的梦想。

        送完人，周仰辰去夜店，后半夜，两人又撞见。那时周仰辰想，赶完作业还能蹦迪，真棒。于是这一次，贴到何迢迢耳边，要了微信，说是想修他们学院的摄影课，要咨询些问题。

        一周后一晚，何迢迢收到消息，周仰辰说自己野跑路过，好奇他工作室长什么样，可不可以上来坐坐。这之后，有人夜夜跑步，有人夜夜画画。

        一个月后，何迢迢又收到消息，问能不能请专业人士陪同买车。专业人士秒回：能能能，周公子看上哪一款？

        当天提完车，两人兜风，牵手，在一起。三步上篮。

        汽车设计师把第一次给了兰博基尼，美滋滋。车主说，这钱花的值。

        毕业后，何迢迢得偿所愿，做汽车外观设计。为了让自己早日独当一面，他毅然决然拒掉大车厂录用，跑去一家创业公司，天天画画画。

        可是不久，他工作试驾，出了场小车祸。车没什么大碍，就是人好死不死伤到手，还是右手，再无法唰唰唰，画他心爱的小车车。

        梦想破灭后，他的世界由玫瑰色变成灰色。没什么能让他笑出来，没什么能让他生起气。他失去起床的理由，做什么都兴趣缺缺。动不动责备自己，时不时向人道歉。他做不了任何决定，他说，自己从前不是这样子。

        他心死回国。转机日本时，给人从背后一捞，扔上车，带进温泉旅馆。绑他的周导说，手头有部岛国爱情动作片，诚邀他做男一号，自导自演，经费充足。

        这趟意料之外的旅行，倒有些成效，何迢迢终于又能自主起床，终于不再和关心他的人说对不起。

        于是，在海上大鸟居前，周导从背后环住他的男一号：“你不是说做不了决定吗？老公替你做了。咱们周游世界。”

        四年，六十国，七十万相片。

        他们跳下无人深潭，登上神秘海岛，攀上亘古冰川，走下活跃火山。

        他们被骗过，被抢过，睡过候机室，躺过救护车。

        虽然一直在路上，他们仍会逛超市，买衣服，听周杰伦演唱会。情人节纪念日，一人提前预定餐馆，在下一个陌生小镇。音乐节世界杯，二人精心筹划数月，飞向地球的另一端。

        都说情侣旅行，十之六七会分，因为再小的摩擦都会被放大。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屁话。

        何同学换轮胎修车时，周公子打伞喂冰棒。何同学搭帐篷布置营地时，周公子烤巧克力棉花糖。周公子喜欢开车，何同学爱拣餐馆。周公子会多国语言，何同学可人肉导航。他们性格嗜好互补，天然分工。旅行唯一放大的，就只有被窝里的摩擦。

        何迢迢说，每次走过无人踏足的地方，他就想向全世界炫耀。于是他经营了一个旅游号，迢迢跳跳跳，粉丝百万。照片里总是他一人，周仰辰是镜头后的男人。甜野户外博主与神秘摄影师是他们的人设。旅游cp，他们不敢。

        而周仰辰也有一个号，香煎跳跳鱼，是个摄影号，粉丝三十。上面的照片都是抽象表现主义，特艺术，不看标题绝对猜不出是什么。比如「午夜沙滩」，「森林木屋的午后」，「海边淋浴木棚」。他也说，每次得到某人的地方，他就想向全世界炫耀。

        “哔哔哔——”

        左边有人超车，车上人还向他们竖手指吹口哨。何迢迢吓得魂不附体。提裤子，司机不准，拽体恤，遮挡不全。

        “完了，肯定被看到了……”何迢迢说。

        “他们是嫌我们开太慢。”周仰辰好整以暇，减速让车超过去，而后睨了眼右手：

        “你是不是被人看到更激动啊？”

        何迢迢：“……”

        【周仰辰好感度60】

        何迢迢：“你说什么？”

        他望向周仰辰，只见这人面带笑意，接着一个推背感，两人加速前冲，把正要并道的左车气得叭叭叭直叫。

        两车并行角逐，忽前忽后。左车逆行，显然急坏了，对面随时可能来一辆车，把它轰入大海。

        “为什么不让人家过去？”何迢迢问。

        “这不是为了让你爽嘛。”周仰辰说。

        司机又讨好副驾，被当场捉住。

        “别闹，这样太危险了！”

        “你不乱动就不危险。”

        诚不我欺。自己愈抵抗，对方就愈把不稳方向盘。何迢迢压低帽沿，掩住脸，任两车去闹。他佛了。

        “跳跳，边上这辆是什么车？”

        “……”

        “你不是看一眼车屁股就能叫车型吗？”

        “……”

        “怎么说不出话了？”

        “呜……”混蛋。

        【周仰辰好感度73】

        【系统：太高了，再下去，会有危机发生的。】

        何迢迢恍惚了。危机？

        然而，听见系统的声音只有他一个。周仰辰无动于衷，油门一带，又上了一个陡坡。

        左车果断减速，跟到他们背后。逆行就算了，还上坡？不玩了。

        何迢迢：“呜……”

        【系统：你别——】

        白浪拍岸，喷沫蹴起。

        【周仰辰好感度100】

        何迢迢睁开眼。他们在坡顶，眼下是一个九十度的急转道。他腾身坐起。怎么会有这种要命的设计！

        周仰辰急打方向，却为时已晚。后车一个猛刹，目送他们起飞。车子在碧海晴空下，勾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而后亲吻堤岸，翻了一面，坠入海中。

        入水10秒。

        海水从门缝汩汩灌入。起先，车内还有惊叫声，渐渐的全没了。二人头朝下，最先被水淹没。北大西洋的海水真如泰坦尼克里所演，能冻死人。

        【系统：冷静。趁车还没完全没入水中，快开门。】

        何迢迢奋力推门，但外部水压极大，门像开在一面墙里，被死死堵住。周仰辰拉住他，一捏手腕，摇了摇头。他手受过伤，不能太用力。

        【系统：让他上吧。你先解安全带。】

        入水30秒。

        何迢迢慌慌张张揿安全带扣。可车经撞击后，不知出了什么故障，安全带无法打开。他张口想问系统，却呛了一嘴海水，真苦。

        入水40秒。

        【系统：试试破窗器，你前方储物箱里有。】

        副驾储物箱一开，物品飞散而出。何迢迢举手，拾起一只迷你破窗器。他奇怪，系统怎么这都知道。

        他割断安全带，又帮周仰辰脱身。二人翻了个跟斗，双双从水面探出头。周仰辰深含一口气，潜下水继续撞门，可此时外部水压比刚才还大，没戏。

        1分20秒。

        【系统：错过最佳时机了。你让他不要再试，等内外水压一致，直接用破窗器。】

        何迢迢拉住周仰辰，摇了两下头。二人十指紧扣，瑟瑟发抖。他们一同等待海水注满水车内，焦急而恐惧。车外无尽昏黑，几分钟前，从地上看海，明明还透蓝透蓝。

        2分15秒。

        周仰辰开始破窗。可手在水中根本用不上劲，一下一下，绵软无力。水中满是他吐的气泡，二人视线模糊。

        【系统：他体力消耗太快了，你闭气比他好，你来。】

        何迢迢想取破窗器，但周仰辰不许。他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尝试开门。

        3分40秒。

        破窗器从周仰辰手中掉落。何迢迢彻底懵了。他抱住那具僵直的身体，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来。手执破窗器，一下，两下，三下……

        4分钟。

        【世界039，关闭中……】

        一墙显示屏，有一小片暗却了。周围几百幅画面，尽是小博主和摄影师在全球各地疯玩。

        屏幕下方坐了一人，埋头抱膝，满是紧张后的疲惫。那人抬起脸，正是何迢迢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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