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〇一〇

“诶诶，徐梦因，你们班义卖都有什么呀？”

        周五上午下课的间隙，戴佳妮趴在窗户边和徐梦因咬耳朵。

        ——虽然，这个“咬耳朵”的声音可能大了点。

        这周换座位，徐梦因换到了靠窗边的位置。她头也不抬地默背着英语书后面的单词表，被戴佳妮吵得烦了，转过身敲了敲身后的课桌。

        “都在这了。”她本意是让戴佳妮自己看陆扬帆桌子上摆了什么，不料这个动作却把趴在课桌上补眠的程守白吵醒了。

        他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惬意地道：“终于下课了——梦因，苏姐有没有布置什么作业？”

        徐梦因感觉到自己的马尾辫被人轻轻地扯了一下，心跳突然停了一拍。

        不要再喜欢这个人了。

        不要再喜欢这个人了。

        喜欢他不会有结果的。

        然而心动之所以是心动，不就在于“喜欢”恰如心跳一样无法自控，除非死亡，无法停止？

        徐梦因默不作声地转过身将自己记作业的小本子摊在程守白面前：“这节课susan就让我们看了《了不起的盖茨比》，没讲新课，她说下节课抽partc的背诵。”

        徐梦因他们班的英语老师中文名不可考，只让学生们喊她的英文名susan，所以同学们都贴心地喊她苏姐。

        据susan自述，她毕业于北京某著名航空学院的物理系，结婚后来到g市，原意是成为一个物理学家，然后不知为何阴差阳错地进了一中，又大错特错地成了一名英语教师。

        susan不喜欢给学生讲课，当然大部分学生也不是很想听她讲课——她言必提及自己的女儿，动辄“我女儿才六岁就…”。时间久了，学生们很难不怀疑自己上的其实是幼儿园，还不是大班。

        放电影成为susan上课摸鱼的重要手段之一，大半个学期过去，徐梦因已经在英语课上看完了好几部法国电影。

        “了不起的盖茨比啊？”程守白转动着手里的钢笔，嘶了一声，“早知道不睡了。”

        “你没看过这部电影吗？”徐梦因有些惊讶。

        在她看来，程守白应该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过的。

        “看过书，没看过电影。”好在程守白不知道眼前的女孩心里是怎么想的，不然可能会在吓了一大跳之后深感偶像包袱沉重。

        “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唉，不会是因为男主角是莱昂纳多吧。”程守白故意逗她。

        “不是！”徐梦因当然要反驳他，“歌也很好听。”

        “我觉得这个故事很有意思。盖茨比耗费巨资，在黛西家对面筑造一座辉煌的宫殿，在里面夜夜笙歌，就是希望黛西有一天能够来他家里做客，最后甚至愿意为她而死，一开始我觉得有些不解，甚至为他不值得…”

        “毕竟他长得那么帅。”程守白笑着插科打诨。

        徐梦因瞪了他一眼：“后来，我想，也许他只是在追求他的梦。”

        “哦？”程守白突然间好像生出了那么一点兴趣，正襟危坐，追问她，“什么梦？”

        徐梦因看着那双带着笑意的桃花眼，到了嘴边的话不知为什么又被打成了一团浆糊，斟酌片刻后，她才继续道：“不知道，也许盖茨比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黛西那样天生的上流社会。黛西就是他的梦。”

        听完徐梦因的话，程守白忽然问：“你看过原著吗？”

        “啊？”

        徐梦因愣了一下，还是如实说：“没有。”

        徐梦因喜欢看历史书，却很少阅读虚拟文学。在她看来，真实的故事远比想象中的精彩。

        程守白笑了，他的眼睛真好看，像熠熠的星辰，笑的时候漫天繁星闪烁。

        “其实人世间最深刻的爱，大多都寄寓了自己的心结，或者换一种说法，叫执念，”徐梦因听见他清澈的声音，“很多书评客认为，《了不起的盖茨比》隐喻的是美国梦的破灭，不过我觉得，你说的也许更好一些。”

        “程哥！快来搬东西了！”

        随着王乐鑫的声音，程守白搬起后头桌子上的一叠书往楼下走，徐梦因走在他后面，下意识想要伸出手分担几本，程守白却大手一挥，“区区几本书，还能难倒我不成——唉，等等！”他怀里叠着的书就像小山那么高，重心本就不稳，他刚一耍帅，就倒得一塌糊涂。

        徐梦因只好弯下腰陪他一起捡书。

        “《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你喜欢周国平？”

        程守白嘴角微微抽搐：“我妈订《作文素材》送的。”

        “《风雨哈佛路》、《亲历耶鲁》…怎么还有《虎妈战歌》？？”

        “我爸买的！我爸买的！”程守白疯狂解释。

        “咦，这里还有一本，”徐梦因蹲下，捡起来一看，“《大s美容随笔》？？”

        “我小姨的！”程守白连忙抢了过来。

        徐梦因失笑：“原来你是把家里你不看的书都拿过来了呀？”她不自觉地语调上扬，“呀”字拉长了音。

        看见她弯弯的笑眼，程守白倒有点扭捏起来，“还是有带了几本我自己的书的。”

        他们顺势就在架空层的长椅上坐下，程守白指着几本封面都有些破旧的书，问徐梦因：“你看金庸吗？”

        徐梦因只好如实道：“看过金庸电视剧。”

        漫漫假日，徐梦因有时候会守在电视机前坐上一会儿。电视台放的《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笑傲江湖》还有《鹿鼎记》她都看了好多遍。

        “你最喜欢哪一部呢？”徐梦因忍不住问道。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对他的一切都是好奇的。

        “这个嘛……你先说说你喜欢哪一部？”程守白果然不肯老实回答她的问题。

        徐梦因想了想，说：“《射雕英雄传》吧。”

        徐梦因喜欢“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郭靖，但也觉得自己永远无法成为郭靖。

        程守白却说：“那我还是比较喜欢《鹿鼎记》。”

        “为什么？？”

        在这几本书里，徐梦因最不喜欢的就数《鹿鼎记》，在她看来，娶了七个老婆的韦小宝实属流氓无赖。

        程守白靠在椅背上，微微仰头望天。

        天色真的很美。十一月底的日光照在身上，只有一种懒洋洋的气息，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良久，徐梦因才听到程守白说：“可能因为，其他人都成为了大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只有他一生所求却都成空了吧。”

        有吗？韦小宝不是流落荒岛，和七个老婆和和美美了吗？徐梦因还想追问他，但是王乐鑫折返回来，一个劲地催程守白赶紧和他一起去摆桌子。

        程守白踢了他屁股一脚，施施然地走到前面去了。

        徐梦因只能远远地听到他的声音：“这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成功的商界人士。”

        这是他们高中生活里普普通通的一天，这一天天很蓝，阳光很温暖，少年们青春洋溢，无忧无虑。徐梦因有一个喜欢的人，也许他们只有一年的缘分，在高二分班之后就会渐渐疏远，但在这一天，他们还可以一起坐在长椅上，聊着上个世纪的武侠文学。

        徐梦因想，这真是很好的一天。于是，她跟在他们后面，喊道：“等等我，我和你们一起去！”

        十几岁的高中生，对一切和学习无关的事情都充满兴趣，很快操场上就密密麻麻地摆了二十几个用课桌和小板凳支出来的地摊。

        高一（3）班的待售商品有：闲书若干本、精致摆件若干件、进口巧克力若干盒、邮票集一大本，顾客……没有。

        “奇了怪了，怎么我们这里就没什么生意？隔壁就围着那么多人？”王乐鑫挠了挠自己的板寸大头，指着一班的摊位好奇道。

        “老王，你去刺探一下敌情。”陆扬帆推了推自己的厚瓶底眼镜。

        “你怎么不去？”王乐鑫不满。

        “你懂不懂兵法？哪有大将自己去刺探敌情的？”看不出来，陆扬帆长着一副白白嫩嫩的清秀书生样，内心居然是个狂野军迷。

        “你们干什么呢？”程守白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个卡牌。两人看到他，问道：“程哥，你哪去了。”

        又一拍脑袋：“知道了，肯定是因为程哥刚才不在，所以咱们这儿没生意。”

        王乐鑫拉出一条板凳，比了个“请”的手势，“程哥，来，您这边上座。”

        “滚蛋。”程守白笑骂一句，亮出了手里的饭卡，居然贴了卡贴。

        “哇，程哥这可不像你啊！”王乐鑫大惊小怪地接过来看了一眼，愣住了，上面印着的居然是德育主任打瞌睡的绝世美照！

        “这他娘的是哪个人才想出来的？？？”

        “老娘我。”

        一班的摊子这边，戴佳妮叉着腰对路过的无辜群众徐梦因循循善诱：“一口价十块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买了贴卡上，看了吃不下饭。”徐梦因帮她接上。

        “怎么说话的这是？”戴佳妮立刻柳眉倒竖，不过本着“顾客就是上帝”的心态，她还是非常有耐心地劝道：“哎呀，看不上这张没关系的，我们还有别的照片呢？你们家那谁谁刚才也买了一张贴上了，给你找张cp图哈。”

        徐梦因回到三班的摊位的时候，人气终于旺了一点。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看到程守白正儿八经地坐在摊位中央，还一手拿着一支水笔，一副给人家画符的样子，不免小心翼翼地问：“我们班还有这业务吗？”

        答案是为了提高三班客流量，进一步提升营业额，重点开发盈利空间，凡是到三班摊位消费的顾客（不限男女）都可以得到程守白的手写祝福一张。

        “我要这个吧，”卢绫逛了一圈回来，指着书堆里那本《大s美容随笔》，嘟了嘟嘴，“不是说好了我要泰勒的票根吗？”

        “啊，那个，不好意思啊，刚才有人要我们就卖了。”售货员王乐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恰好这个时候有个其他班的经过，看上了徐梦因的邮票集，陆扬帆却以已经有人要了拒绝了，给李宜婷留着。

        卢绫还没来得及为这区别对待发火呢，那边忽然传来了个悠悠然的声音：“程守白，买鞋。”

        “你不十四班的吗？你们班摊子不是在那吗？”程守白挑了挑眉。

        “干什么？没见过单干？”看来，冯叡是锐意创业了，只是显然门庭冷清，有些“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的味道了。

        “我这鞋不好吗？”冯叡不满地指着自己的一排adidas和耐克。

        程守白说：“挺好的，不过我要支持国产。”

        王乐鑫说：“挺好的，不过我这个月的生活费已经充饭卡上了。”

        陆扬帆…陆扬帆没有借口可以用了，只好如实说：“叡爷，你看，你是不是先洗一下鞋。”

        徐梦因哈哈大笑起来，下一秒被冯叡抓住，问她：“你这人怎么不通过我的qq好友申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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