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〇一四

“说谁童工呢？我就过来给我朋友看看场子。”

        徐梦因看着宋小琳浓墨重彩的妆容，不得不艰难地承认这个表妹恐怕就是自己最讨厌的小太妹……

        “说你。”有时候徐梦因也觉得自己很烦人。明明她也会觉得父母的喋喋不休很烦人，会因为父母的偏心而掉眼泪，会讨厌父母的误解，怨恨父母的不公。但轮到她自己时，却怎么也学不会平等、宽容、理解。

        徐梦因抬头，看了一眼落地窗外篮得失真的天，叹了一口气。

        她伸手，捏了捏宋小琳的短袖，忍着脾气问她：“不冷么？”

        已经是十二月了，即使g市是亚热带城市，也不可避免地落入了西伯利亚季风的魔爪。徐梦因穿着高领羊毛衫和风衣外套尚且觉得有点儿冷，何况是穿着短袖旗袍的宋小琳。

        “还行。”宋小琳的声音变小了一些。

        徐梦因叹了口气，把自己身上的风衣外套脱给了她。

        她其实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做个好姐姐。

        “穿上。”

        宋小琳拒绝了。

        她翻了个白眼，显然对此不领情：“行了，你别娘们唧唧的，自己穿的，看你抖得跟跳广场舞似的。”

        徐梦因被她气笑了。

        酒楼里人来人往，好像有人叫了一声宋小琳的名字，宋小琳应道：“诶！好，强哥等等我，我这就过去！”说着就要跑下楼，被徐梦因硬生生给拉住了。

        宋小琳开始无比后悔刚才为什么要出声调侃徐梦因这一句。

        “姑姑知道你不上学在这做服务员吗？”徐梦因试图好声好气地把表妹劝回正轨，“姑姑那么辛苦工作，就是为了给你一个好的学习环境，你这样做对得起她吗？”

        宋小琳抬了抬眼皮，并不吃这一套：“你以为你是谁啊？能不能别上来就思想教育啊？你很烦你知道吗？我宁可她不要为了我做什么，最好不要把我生下来。”

        徐梦因哑然，一时间竟然再找不到一句可以说教的话。

        她也不是没有怨恨过，只是她从来没有说出口。

        “再说了，”宋小琳努力把身上那件和她的小身板毫不匹配的旗袍捋平，“读书有什么用？读完出来就能赚大钱吗？”

        “那不读就能吗？”徐梦因平静地反问。

        在徐梦因打电话给姑姑的威胁下，宋小琳终于给她口里的那个“强哥”请个半天假。

        对方是个十六七岁的黄毛少年，见了穿着校服的徐梦因，竟然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分钟后说了一句：“这妹妹正点啊。”

        宋小琳听了，嗤笑一句：“正你妈个屁，这我表姐，一中的，人家能看上你？”

        徐梦因听得眉头直皱。

        “去网吧还是酒吧？”宋小琳眨着晕了大半的眼睫毛，问她。

        “去……什么？”徐梦因握拳，站在路边忍不住冷笑，“来，你现在就带我去你去的酒吧和网吧，我好去一、个、一、个、举、报。”

        宋小琳不吱声了。

        徐梦因拉着她去了肯德基。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能坐下来聊天的地方。

        “吃饭了吗？”徐梦因一边问着，一边在前台点了一份套餐和两个甜筒。

        宋小琳大喊：“我不要吃炸鸡汉堡！会胖的！”

        徐梦因瞥了一眼她像纸片一样单薄的身板，心中滑过了一串省略号。

        “青春期营养不良会平胸。”她面无表情。

        “说吧，为什么在这儿。”酒足饭饱，徐梦因开始提审。

        宋小琳真的快被她烦死了，就差捂着耳朵遁地逃跑了：“我都说了八百遍了，我就是来帮我朋友看场子的。说了你又不信，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哪个朋友？刚才那个？”徐梦因岿然不动。

        “怎么啦？”

        “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人，离他远点儿。”徐梦因肃容。

        方才还吊儿郎当扮太妹的宋小琳却突然生气了：“什么叫不是好人？懂，你们好学生呗，看不上我们这种。”

        “是不怎么看得上。”徐梦因倒也坦诚。

        “你和他什么朋友？”

        “你他妈查户口呢？”宋小琳撇嘴。

        “你喜欢他。”

        一锤定音，只剩下宋小琳讷讷地道：“你瞎说什么呢……你们好学生脑子是不是有病。”

        徐梦因心中叹息。

        她已经习惯了宋小琳的粗话，自动开了屏蔽模式，却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别喜欢这种人，不值得。要喜欢也得喜欢个成绩好的，和他一起努力学习，考个好点的高中。”

        宋小琳简直出离愤怒了：“你他妈我就知道你们好学生脑子都有病！”

        喜欢到底是什么呢？

        她看过很多言情小说和电视剧，男女主角往往一见钟情，再见天雷勾地火，但没有人告诉电视机前懵逼的观众，他们为何相爱。

        也许，喜欢本就是没有条件也没有原因的。

        就像她自己，难道就能清晰地剖明，自己缘何对程守白钟情？

        最终只能归于青春期。

        那次留校激情辩论后，徐梦因和李宜婷这对坐了大半个学期的同桌倒是意外地熟悉了起来。

        尽管做不到像班上其他的女同学那样手牵手去上女厕所，但课间的时候总算能聊上几句有的没的，比如文学，比如历史，比如……程守白。

        “要是朋友或者弟弟妹妹做错事了，你会告诉家长吗？”徐梦因苦恼。

        李宜婷笑起来，眨了眨眼，“告密是最让人讨厌的好吧。”

        明眸善睐，不过如此。

        “可是……”徐梦因到底心中惴惴，她害怕自己一时不察就会耽误一个女孩的一生。她一直知道的，像他们这样的孩子一定要好好学习，因为他们本就一无所有，再往下，等着旁的人可能是弹床，可等着他们的却是万丈深渊。

        最终，她叹了口气，给宋小琳发了条消息。

        【moonin：周末来我家，我给你补课。】

        【等一个夏天：发送信息失败，请先添加对方为好友。】

        徐梦因：……

        上课铃响起，徐梦因只好赶紧收起手机，拿出数学书，准备上课。

        有人在背后轻轻地拉了拉她的马尾辫。

        程守白昨晚玩文明5玩了个通宵，早上还不觉得有什么，到了下午，困得山崩地裂，摧拉枯朽。

        从前她看小说，描写女主动心时，总爱写她们“心跳漏了一拍”，那时她想，心脏好端端的在身体里，怎么就会因为另一个人起伏？

        然而现在她明白了。

        徐梦因微微侧过身，小声问他：“怎么了？”

        程守白趴在桌子上，声音慵懒：“好困。”

        困了……困了为什么要告诉她？

        徐梦因觉得自己的脸很热。冬日的午后，她被太阳晒得整个人都发烫。

        “睡了，大黄点人再叫我。”

        徐梦因只能点点头：“你为什么那么困啊？熬夜学习了吗？”

        李宜婷打了热水回来，轻声笑起来：“他哪能啊，一定是又打游戏了。”

        她的语气是那么的熟稔，毕竟他们已经认识了那么多年。

        于是徐梦因轻飘飘的心里又生出了一丝怅然。

        以前的他是什么样子的呢？

        以后他又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当她开始喜欢他的时候，她不难过，当她渴望他也能对她有那么一点不同的时候，她很难过。

        趁着大黄走进教室，所有人都在翻找上周布置的试卷，徐梦因还是忍不住偷偷地转过头，去看他。

        他的眉眼深邃，气质却清朗。他是骄傲的，仿佛生来就要被人敬仰，有些时候，她觉得她已经离他很近了，但有些时候她又会觉得他离得很远、很远。

        也许，在浩瀚的宇宙里，她是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受他的引力，想要向他靠近，但始终也只是一颗尘埃，他有他自己的轨道，从来也不为她停留。

        这一节课，徐梦因都把脊背挺得格外直，哪怕誊抄笔记的时候也不太敢弯腰。

        不过，到快下课的时候，大黄还是忍无可忍了。

        “这道题……程守白！你来说这道题怎么写！”

        程守白趴在桌子上，正和周公大战三百回合呢，陆扬帆狠狠地晃了他好几把，才把他给抢救过来。

        “上来黑板上写。”大黄没个好气。

        “有些同学啊，别老觉得自己聪明就不努力，有没有听过龟兔赛跑的故事啊？”

        他也不和程守白说让他写哪道题，恰好陆扬帆也在走神，没能给程守白点提示，徐梦因只能硬着头皮，在大黄宛如扫射雷达一般的目光中立起了自己的练习册。

        然后就被波及了。

        “徐梦因，你也上来，写第三小问。”

        恰好是她不会写的一问。

        徐梦因不敢不上去，但也确实写不出，就只能咬着唇，望着眼前光秃秃的黑板，在心里叹气。

        在她身旁，少年逆光而立。

        他身姿颀长，手指骨节分明，飞快地在黑板上涂抹，解题过程行云流水。

        然而，让徐梦因没有想到的是，趁着大黄下去巡视的两分钟，少年突然贴近她，左手弹动，换了个不同颜色的粉笔，用流畅、甚至流畅得刻意的笔迹替她写完了整道题。

        粉笔灰掉落，她抬起头，看见他带着笑意、分外好看的眼睛。

        他们一起走回座位，他吹了个口哨，忽然压低声音，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可是兔子和乌龟本来也不在一个起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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