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怕什么

系统默然。

        它把商场面板调出，上面一大片灰色。

        【转正成正式员工，才能开启积分兑换。】

        时苓微微颔首，弯腰，指尖伸入冰冷的水液，握住木勺后用力洒向门前的一片绿丛。

        “你们是真的很缺员工吗？”他忍不住吐槽，“怎么像是那种恶劣的小游戏，千方百计地设置一些氪金点试图骗取我的什么东西，让我想想，转正，签合同，灵魂相关？”

        “哦，我给忘了——本来就是地狱游乐园，骗灵魂是基础操作。”

        【您看起来对我们的恶意很大，但其实……】

        时苓小臂一挥，水珠哗地一下打在叶片上，三个字成功让系统闭了嘴：“做任务。”

        ……

        玩家章鹏的运气不那么好，他加载进入到游戏之中，一睁眼就是一片墓地。

        黑色潮湿的泥土，斜斜穿过小路的枯枝，几只乌鸦睁着红色的眼珠子，盯着过路的行人。空气中尽是一股说不清的诡异气味，幽幽的白雾绕着树枝，把视野的尽头晕成一片茫然，什么也看不见。

        一声凄厉哭嚎刺破白雾。

        哗——

        乌鸦盘旋着飞向天空，几根黑羽落在他面前。

        才闯过一次游戏的他当即腿一软，货真价实地朝着面前的墓碑跪伏了下去。

        “鬼魂大人饶命鬼魂大人饶命我还不想死……”

        章鹏胆子本来就小，第一次过关是抱了大腿，还有些量子迷信，进入地狱游乐园之后到现在都没缓过来，面前一切超出认知的东西都叫他茫然，唯一能理解的只有一些稍微有点落后的观念。

        人下地狱，是得赎罪。

        因此他战战兢兢地在地狱游乐园度过了第一个休息周期，满心悲戚地下了第二个副本。进入前还把记得的神佛鬼怪全拜了一遍，就指望自己能再抱一次金大腿。

        然而人的运气是守恒的。这回，游戏并没有把所有玩家放在一个地点。

        章鹏软在地上，看着周围的迷雾，心想自己即使没有遇到鬼怪，或许也走不出这个鬼地方。

        然而。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倒让他有些弄不明白了。

        先是树枝颤动，一只枯枝般的手伸出来揪住了他的领子：“莱卡，该走了。”

        章鹏吓了一跳，好险没一句“鬼啊”喊出声。他看见那只蜘蛛腿一样的手吓得腿软，哪里站得起来，只能顺着手的方向往上看。

        是个老妇人。

        她拄着拐杖，手指又细又长，骨节倒像是木偶上连接的圆球，突兀地安置在枯老的皮肉下。脸上的肌肉早就失了活力，五官都垂着，褐色的斑点一直爬到脖子里。凹陷且浑浊的灰色眼珠子和鹰钩般的大鼻子给这张俩添了点立体度，叫人想起自木头里挣扎生出的人脸。

        老妇人继续抓着他的领子，重复：“莱卡，该走了！”

        【主线任务已载入。】

        这句系统音让章鹏一激灵，他反应过来这人好像是活的，有影子有温度。

        章鹏一边起身，一边翻看这次系统给的任务信息。

        地上泥土的水分过大，他跪下去便压出两个潮湿水坑，长裤前面湿了两片，散发着难闻的腐臭味，狼狈极了。但章鹏不怎么在意这个，只要能活下去，就算让他在烂泥里打滚也没问题。

        “莱卡。”老妇人走在他前面，而他就像是一只被牵着走的小狗，既不敢离太近，又不敢离太远，“卡丽的事是她的命运。”

        不知为何，先前他看着几乎无穷尽的白雾，此刻忽然变得稀薄起来，走过被湿润水汽浸透的树林，一个古朴的小镇缓缓呈现在他面前。

        人不多。

        但有人。

        这一下让他悬着的心放下来，尤其是周边的路人居然会和老妇人搭话，更是让他觉得老妇人那张树皮般的脸都和蔼起来。

        毕竟对方把他带离了那片墓地。

        “唉，真可怜。”他听见周边的路人小声的叹息，“年纪这么大了却忽然没了女儿。莱卡也是，才新婚就……”

        嗯？

        章鹏又看了一样自己的身份卡：

        【普通镇民莱卡·斯凯诺维奇】

        他还能有个已经凉凉的老婆？

        章鹏一下子就怂了。新婚和死亡两个词绑在一起，加上刚刚的墓地，很明显的flag已经立了起来。

        妈耶。

        他最好远离这个地方。

        “莱卡也是可怜，从小就是孤儿，多亏了老夫人收留，还将女儿许配给他……”

        “嘘！别觉得老夫人耳背就可以在背后议论！”

        【触发支线任务】

        【支线任务更新中……已载入】

        【支线任务1：在卡丽家度过一晚（未完成）】

        章鹏脸色当即灰了。

        系统这是故意不让他走。

        他也不敢不去做任务，违背任务的后果他已经在第一次副本里见过了，倘若顺着任务走还有一线生机，逆着来可就是百分百的找死。

        “莱卡，你在发什么呆？”老妇人此时扭过僵硬头颅，灰色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章鹏，“跟上来。”

        章鹏应了一声，继续扭捏地跟着走。

        只是越走越觉得奇怪。

        他这个万年单身狗尚且觉得一进副本就痛失个陌生老婆有点难过，怎么死者的亲生母亲却好像没什么悲伤？

        他不太懂看情绪，老妇人那张枯树皮一样的脸和没神的眼珠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单纯觉得对方似乎并不悲痛。

        但没等他多想，老妇人就拉着他进了所谓的家，一个在小镇边上的二层小楼，外头围着一个院子。

        北极星小镇被群山环抱，镇子坐落于中间的盆地，但不代表所有房子都处在平坦的位置。有一部分房子依山而建，互相错开，中间穿插着狭窄而陡峭的阶梯，一眼看过去就像迷宫。

        卡丽家的房子就正好在山坡的底层，不需要走太高的楼梯。

        老妇人把他领回家后，就自顾自地去做事了。章鹏缓了许久，终于壮着胆子推开自己的房门，有模有样地找起线索来。

        卡丽家以前还算富有，一家人都信教，善良而温和，很早时候就收留了莱卡这个孤儿。家中父亲经商卖绸布，母亲则手艺不错，会给布染上各色花纹，女儿卡丽也耳濡目染，学会了各种精巧手段。

        也许是因为孤儿的经历，莱卡有点自闭，只喜欢看些书本，卡丽一家倒也觉得不错，打趣他将来说不定能成为一个考出去求学的学生。

        在莱卡记录下来的点滴里，他是把青梅卡丽吹得天花乱坠，堪比仙女下凡。

        莱卡喜欢在窗前看书，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卡丽就像只跳跳鼠一样走到窗前，蹦起来把外面买的甜点递过去，笑起来也像只甜甜的仓鼠，小脸圆滚滚的。有时候她手上还沾着染料，笑得太开心以至于忘了，往脸上一抹就花了一片。

        卡丽具体有多可爱他是不知道。

        反正章鹏看的时候就好像在看柠檬液泡狗粮，酸死了。

        可惜世事总是不如意。

        在他们十二岁那年，卡丽的父亲因为山体滑坡去世，家里的支柱倒塌，母亲极度崩溃之下一下衰老了十多岁，收入也开始入不敷出。

        卡丽被迫从小接手了母亲的生意，去街上卖些小玩意。她手工巧，笑得也甜，东西便卖得还不错。

        至于莱卡，则是去学了木匠。

        二人日久生情，今年终于攒下一笔小钱，定下了一生一世的婚约。简陋而甜蜜的婚礼就在三周前。

        卡丽意外死亡是三天前，死因没有任何信息。

        章鹏看着这些信息，皱眉沉思了几分钟。

        而后——

        啥也没想出来。

        他一个平常就不爱动脑，也不怎么擅长解谜，连市面上的剧本杀密室逃脱都没怎么接触过的中年人，看着这个故事真是一脸茫然。

        三周前的婚礼，三天前的葬礼，都发生了什么？多年前卡丽父亲的死有其他原因吗？卡丽究竟为什么死亡？他该调查哪个？

        不对。

        这他该如何调查啊？

        明晃晃的支线任务挂在系统面板上，他只能呆在这个地方度过第一晚。

        章鹏苦着脸坐在属于莱卡的那张床上，望着外面逐渐暗淡下去的天色，根本没那胆子出门探索房子。他肚子饿得咕咕叫，还是不敢出去找吃的，只是蜷缩在床上休息，期望这第一晚他能熬过去。

        越熬越困，枯燥的等待让这个夜变得格外漫长，饥饿的时间太久，胃早已经麻木，章鹏坐在床边，眼皮已经快要粘在一起。

        “哒哒”

        很轻的两声脆响。有点像是鸟雀的喙不经意间啄到玻璃上的声音。

        落到章鹏耳朵里就是恐怖了。

        他惊恐睁开眼睛，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哒哒哒”

        那声音又大了几分。

        章鹏不受控制地将视线挪到窗户上。他住的地方其实是一楼，窗户不高，寻常人伸着手就能敲到玻璃。

        “哒哒哒”

        他的牙关开始打颤。玻璃上分明就有一个黑色剪影，只有一只手的剪影。他看了一眼便重重低下头去。

        他想起来了。

        莱卡的记录里面有提到过，卡丽很喜欢敲他窗户来找他玩，因为身材娇小，每次都要踮着脚伸长了胳膊，甚至小跳一下才能敲到窗户。

        这声音不就是人曲着手指，拿指甲盖轻轻敲玻璃的声音吗？

        “哒”

        “咚咚”

        似乎是得不到回应，那声音更重了，改为指节敲击，敲得边上的窗框不断震颤。空气好像一下冷了许多，寒风不断灌注进来，吹得他手里那盏煤油灯火光飘摇。

        敲东西的声音安静了，只有窗框和玻璃不断撞击发出的哐当声。

        “！”

        章鹏忽然听见哗啦啦翻动书页的声音。

        他悚然扭头。

        床头放着的那本日记本自己翻开了！

        他只觉得自己心脏要跳出嗓子眼。想像只鸵鸟一样钻进被子里去不听不看，但那日记仿佛故意要他看见一样，书页自动翻开到某一页，鲜红如血的大字无比尖锐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离开！！！”

        “杀了你！！！”

        好像大脑里某根线忽然崩坏了，章鹏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爬起来，身上又忽然有了力气，推开那扇被冷风冲击的门，冲进了黑暗中。

        院子外面没有猛烈寒风，没有黑影，不远处小镇的路灯散发着稳定的光芒，没有人在路上，一切都很安静。

        他大口喘气，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逃出来了。

        章鹏挪着步子，往路灯处走去。

        那不远处暖黄的灯光就好像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提着一口气，快步往那个方向走去。

        啪！

        一只冷冰冰的手拍在他的肩膀上。

        ……

        时苓走在小镇街头时，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自己受欢迎的属性。

        所有的人都认识他，他也被迫和所有人打招呼，简直把不存在的社恐都治好了。

        【往前五十米处右拐。】

        【第三条小巷，往里面走，左侧第二间房。】

        系统尽职尽责地为时苓播报路线。

        【咦？】机械音忽然拔高了一点，【检测到玩家靠近。】

        “果然来这里了。”时苓在门口停了停，“那个梁什么的，跑过来探索剧情了吧。”

        【不，这里有不止一位玩家。】

        新的迫害对象。

        时苓多多少少来了点期待感，伸手去敲门。

        “您好——”

        还没来得及说完话，门就砰地一声被推开了，紧接着时苓眼前一黑，整个人被推了一下。

        一阵天旋地转。

        ……

        他给人套麻袋了。

        ……

        想明白这点之后他再度眼前一黑。

        活那么大，哪有给人套麻袋的经历啊。

        时苓被打横抱起扛在肩上，小腹抵在肩膀骨骼上，硌得人发疼，这个姿势完全没办法发力，只能猫一样蹬蹬小腿，手臂乱抓。

        “放开！”

        毫无用处。

        “倒挺能挠人。”时苓听见对方戏谑的笑声，旋即他感受到自己这小身板被人掐住了腰，轻轻地往上颠了一下。

        很小的幅度。

        但对于他来说，却是柔软小腹带着整个人的重量撞在对方的肩上，疼得他当场消了声。时苓怀疑自己要是再挣扎，保不准能给人颠得内脏都吐出来。

        对方就这样一路哼着小曲，颠簸着把他扛进了院子里。

        时苓心说这人哼歌难听死了，在心中咬牙切齿地问系统：“玩家信息检测成功了吗？”

        【玩家编号：09828822】

        【姓名：叶渚西】

        【性别：男】

        【等级：68】

        【力量：230】

        【速度：399】

        【精神：680】

        【称号：冥暗行者】

        【当前角色身份：小学教师路德亚蒙·内尔多】

        【当前角色技能：无】

        【当前理智值：43】

        数值面板过于震撼，系统不说话。时苓也沉默了。

        “我力量是6……这个人可以吊打四十个我？”

        【他已经接近高级玩家，按理说这种等级的玩家不会被排入低级游乐场。】

        “他可以吊打四十个我。”

        【我会向主系统报告这次错误，】系统这回很是严肃，【高等级玩家返回低级场的事情是严厉禁止的，玩家会受到惩罚。】

        “可是他现在可以吊打四十个我！”时苓提高了声音，很明显地感受到对方捉住他的两条小腿不让他动弹，轻柔地拍了两下安抚之后，又粗暴地把他放下，推到了一个房间的角落。

        额头撞在坚硬的什么东西上，疼死了。

        还没等他缓过来，手腕就被人捉住，一直举到头顶。

        几乎一动不能动，时苓能感受到对方拿了边上的东西缠在他手腕上，绑他的时候离他很近，能嗅到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和一丁点书卷气，路德亚蒙作为老师，成天和书本打交道。

        但眼前这人哪像一个小学老师？是完全不要扮演分数了吗？

        “真乖。”他的手指落在时苓交错叠起的手腕上，在粗麻绳的边缘摩挲，指尖顺着小臂上的静脉血管，一点点划过手肘内侧、肩膀、锁骨，而后终于拆了那该死的麻袋。

        叶渚西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指腹在因为委屈与疼痛而发红的眼下用力抚摸，稍一用力就能抠进眼窝。

        “猫儿，猫儿，你在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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