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六话 誓约，赌约

——“吾等朔月一族愿遵循誓约，与世界树同生，共死。”——

        一切的起因都是那份亘古以来的誓约。

        那一天，德鲁伊一族做出了全族迁往精灵界的决定。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所有德鲁伊都能够前往精灵界，必须得有德鲁伊留在这个世界，否则，代表着自然之力的世界树将会无人调律，导致不可预计的灾祸……

        那个时候，伴月的姓氏是“望月”，他是整个德鲁伊望月一族的代表，而他主动选择了留下。望月一族的人都惊讶于他的选择，虽然这种舍己为人的伟大值得称颂，但是伴月却忽略了一点——他是望月一族的代表，若是他选择了留下，那么意味着他所代表着的望月一族也不得不留下，这在其他望月一族的人看来是极度愚蠢，极度自私的。

        ——“明明没有任何人要求你这样做，为什么要站出来，而且不只是毁了你自己，还要拉着一族人陪葬！？”——

        望月一族的德鲁伊们无比愤怒，他们抗议伴月的独断专行。起初是理性的反对，但是很快就演变成了单纯的辱骂。他们诅咒伴月以及伴月的亲人，甚至还有人做出了绑架妍空和千秋的过分行动。

        年幼时的妍空并不能理解这些大人们的怒火来自哪里，她不懂，为什么平日里和蔼可亲的族人长辈会突然之间就变了脸，难道说过去的那些慈祥都是伪装么？就连当初信誓旦旦地宣誓效忠父亲的年轻人也站在了敌对的那一边，难道说这个世界上，所谓的“誓言”根本就是“废言”吗？

        这份混乱并没有影响伴月的选择，他依然选择留下，但是为了保护好自己的亲人，他也做出了让步——应该说，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想到了这个解决方案。

        不再是“望月”，伴月与他的家人将姓氏改为“朔月”，化为新的一支德鲁伊，以一个家庭，代表一个家族，代表整个德鲁伊一族留在这个世界。

        这样，望月一族的反对之声平息了。

        于是，朔月一族正式接过了德鲁伊一族在这个世界的全部权利，全部义务，成为这世界最后的德鲁伊血脉，成为这世界最后的世界树眷属。

        ——“吾等朔月一族愿遵循誓约，与世界树同生，共死。”——

        ……

        朔月一族留下了，仅仅是五口之家，哪怕算上收养的郁信，也不过六口人而已。

        父亲伴月，母亲梨叶，大哥千秋，弟弟郁信，还有小妹芽芽——这就是妍空的家人。

        以世界树为中心方圆十里的小小天地就是妍空他们的全部世界。

        即使有着从外头送来的书籍告诉妍空世界该是何种模样，但是没有办法真正离开这里的妍空也只能够凭借想象的方式在心中描绘出外面的世界，就比如说盛产“大家闺秀”的华夏，还有改进了天圆地方理念，形状好似莫比乌斯环的地球……

        妍空并不在意自己一生都被困在这个地方，她虽然也对外边的世界充满憧憬和好奇，但是她并没有那种迫切想要逃离这里，前往外界的冲动。

        她想要的仅仅是一家人能够安安稳稳地生活在这里，永远永远都不要分开。

        所以，当伴月提出要郁信离开这里的时候，妍空生气了，她第一次与父亲那样争执。尽管不情愿，她还是意识到了郁信终究不是德鲁伊，所以郁信并没有被束缚在这片狭小天地的理由。

        所以，自己就应该什么都不做，任由郁信离开么？

        妍空不愿意接受，在她心中，郁信仍然是当年那个懵懂的男孩，永远都是她可爱的弟弟。

        ……

        ……

        与父亲大吵一架后，妍空就逃了出来，躺在一根参天大树的树枝上，茫然地望着天。

        天空的蔚蓝经过层层树影的分割，变得支离破碎，而且这份蔚蓝还掺杂了道家非人的术法禁制，压根就不是天空最自然的模样。

        妍空依旧对伴月的决定心怀不满，她想着：阿信是我们的家人，为什么要让他离开？明明一直生活在一起就好了。离开这里，去人类世界只会遇见各种麻烦。人类……非人……那些生活在外边世界的家伙那么擅长骗人，阿信一个人该怎么和他们周旋？

        越是这么想，妍空就愈发担心郁信，愈发埋怨做出这个决定的伴月。

        根本就不该这么做，老爸太过分了！

        妍空为了撒气抓起身边一片树叶，猛地扔了出去，下一瞬，这枚树叶就化作几十根尖锐无比的荆棘，宛若箭雨一般射向下方，这一天降横祸使得那些躲藏在灌木丛中的动物们落荒而逃。

        “唔……妍空，刚才那一下子是准备杀了我么？”

        千秋脸颊划过一滴冷汗，刚才他就在下方，若不是觉察到头顶有荆棘之雨落下的瞬间立刻使用法术逃遁上来，只怕是……

        “千秋哥，你怎么来了？”妍空连忙坐起来，她眯起眼，带着明显的敌意，说道，“你该不会是赞同老爸的话，所以准备来说服我吧？”

        千秋一怔，他慌忙否认：“不是不是，我怎么可能会当说客嘛！”

        如是说着，可千秋那紧张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啊……自己的这个哥哥可真是不擅长说谎啊……

        妍空不由得叹了口气，淡淡说道：“千秋哥，你放弃吧，我是不会答应让阿信走的！”

        千秋知道自己的来意已经暴露，他也干脆开门见山地说道：“妍空，话可不能这么说。前些天我跟阿信聊天的时候听他说了，他可是打算有一天要离开这里，去外边的世界历练一番的。”

        “那又怎样？那一天绝对不是现在！”妍空瞪了千秋一眼，斩钉截铁地说道，“现在阿信还太年轻了……”

        “咳咳……我说，你是不是有点过度保护了？”千秋小心翼翼地指出道。

        “千秋哥，你该不是嫉妒阿信，所以才打算赶他走？给我说实话，不然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妍空厉声道。

        千秋一惊，他心中无比关心自己的妹妹，对于妹妹的话自然也不敢不遵从。

        “呃……要说嫉妒的话么，稍微有那么一丢丢啦……”千秋老老实实地答道，“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我们这一家就只有他一个人有机会出去，能够见识到外面的世界……正是因为他是我们的亲人，所以我才希望他能够有机会出去闯一闯。”

        “唔……”妍空眉头紧锁，她当然听得出千秋刚才的话没有说谎，她也明白这对于郁信来说是人生中重要的转机，但是……

        “不要就是不要嘛！”理性的说服还是没办法完全压过感性，妍空仍然不希望郁信离开，只是在冷静思索之后，她也有了一点让步，“千秋哥，既然你这么说，我就跟你赌一把！”

        “赌什么？”千秋有些不明所以。

        “从这里出发，我们两个分别去找阿信，谁先找到阿信就听谁的！”

        妍空猛地起身站在了树枝尖端，宣布说。

        比起千秋更受到世界树眷顾的她，宣言的时候无比自信。

        ……

        ……

        段暮时从刚才起就一直在不同的大树之间来回爬蹿，先是探索了一遍树上的小屋，但是没有找到妍空的踪迹。接着他就只有凭着直觉到处寻觅。起初的时候，段暮时没有遇见一只蚊虫或是野兽，但是随着他探索范围离开了德鲁伊的生活范围之后，原本就生活在这片森林的动物们的踪影就渐渐多了起来。拟态为树叶的昆虫，与树干混为一体的蛇，灵活地跳跃着的猴子……等等森林里的自然住民都好奇地打量着擅自闯入各自领地的陌生人类。

        虽然感觉不到动物的视线，不过那种纯粹的野性的敌意还是让段暮时有些背脊发麻。身为一个自小在山里长大的孩子，这方面的感觉本就比一般人敏锐一些。

        纵使不少动物都有着各自的拟态，而且属于猎食者的它们蛰伏躲藏得很好，段暮时还是能够分辨出它们各自的所在。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动物，然后继续前行。

        就在段暮时四处乱晃没有个目标的时候，远处传来的巨响引起了他的注意，等到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时，那片原本有些空旷的草地凭空多出了斜着生长的荆棘山丘……

        （这是……非人法术么？）

        段暮时连忙赶过去，很快便发现了立在高处枝头的妍空。

        接着么……

        段暮时刚刚才气喘吁吁地爬上枝头，正巧撞见了妍空与千秋两人对峙的场面……

        （结果却是这样么……）

        当然，这情形说是对峙也不太对，两人只是在如何对待那个叫郁信的家伙问题上出现了分歧而已，而且段暮时也正好听见了妍空的那份宣言。

        （打赌么？这样子考虑，我是不是就没有必要出面了？）

        就在段暮时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的时候，妍空看向了他。

        妍空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她坏笑着指向段暮时：“喂！是不是老爸让你来找我？”

        “……”段暮时想了想，自己在这种时候似乎没必要隐瞒，于是老老实实地点头。

        “仔细想想，你就是老爸预言中带走阿信的人吧？既然如此，你也参加进来好了。”

        “？”

        （等一等啊，这位姐姐，你们的家事真的和我没关系吧！）

        “哈？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么？”千秋也是一脸不解。

        “废话，要不是这家伙突然出现，老爸会提出要让阿信离开么？所以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这个混蛋！”妍空没好气地说道，“总而言之，千秋，你就和这家伙一起行动！”

        妍空如是说着，压根就不给千秋反对的机会，她扬起手，掌心飘飞出数枚绿叶，这些叶片分成两股分别飞到了千秋和段暮时的手腕处，然后环绕起来，伴随着柔和的绿光，连接成了一串手链……

        “喂喂喂……”千秋一脸黑线，他当然知道这个德鲁伊术法的效果，而且非常不幸的是，凭他现在的实力，还无法解开这个术法……

        “嗯嗯，这样一来，你们两个就不能分开超过五米，不然就会遭到小小的‘惩罚’。”说罢，妍空根本就不给千秋抗议的机会，施展术法，径直隐于木中，转瞬就没了踪影……

        “妍——空！”千秋怒喝出声，只是哪里还找的见妍空的踪影？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腕，那时不时散发着莹绿色光芒的手链紧紧贴着他的皮肤，仿佛是从肉里生出来的一样。

        千秋个人完全不擅长这种束缚类的德鲁伊术法，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当年妍空就是靠这个术法把一头半灵兽化的半月灰熊治得服服帖帖的。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子真的麻烦了……也就是说，真的没办法跟那个外来的小子分开超过五米了啊！

        ……

        （这个手铐……哦不，手链勒得好紧，都已经嵌到肉里了……）

        段暮时尝试着扯了扯手链，他只是稍微有那么一点动作，还没发力，手链就猛地勒紧，然后堪比断手的剧烈疼痛让段暮时连忙抽回了手。

        （好痛！这么强烈的痛感根本不正常，这也是法术的效果吗？而且刚才她还说了，不能和千秋分开超过五米……）

        （也即是说……）

        段暮时望向千秋，而千秋也恰好看向了段暮时。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了半天，谁也没有开口。段暮时是因为口不能言，而千秋则是想不出该怎么开口。

        因为妍空的术法，两人莫名其妙地被限制在了一起，不得不一起行动，这根本就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良久，因为受不了这尴尬的气氛，千秋开口打破了沉默。

        “妍空这家伙真是过分，居然跟我玩这一招……”千秋长长叹了口气，“小子，你可不要拖我后腿。”

        “！”

        （那啥，你别这样！先等我做好准备啊！）

        千秋深呼吸了一次，接着毫不犹豫地向下一跃，段暮时根本没办法阻止，而且伴随着千秋距离他超过了五米，手腕处立刻传来难以言喻的剧痛。

        不只是段暮时因为手链而痛不欲生，千秋也是因为疼痛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哇靠！笨蛋，你快跟上来啊！”

        千秋已经开始下落，而且随着他与段暮时的距离越来越远，这疼痛也从手腕处开始蔓延全身，在这剧痛之下，千秋竟无法集中精神施展法术。

        段暮时也知道自己必须跳下去，不过……

        （拜托好不好，就算我没有恐高症，人站在高处的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发慌啊！）

        可现实根本不给段暮时稳住心绪的时间，他感觉到痛感已经开始蔓延，单单是手腕的痛楚就已经让他难以忍受，要是这痛楚蔓延至全身，他真的怀疑自己会当场咬舌自尽。

        （拼了啊！）

        段暮时纵身一跃，连忙跟上千秋，在空中下落的两人的距离并没有缩短，千秋立刻抓住身边的一根藤蔓甩向了段暮时，将他拉扯到自己的身边。

        拉近了距离，那让人痛不欲生的痛楚也消失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松了口气。

        “妍空这家伙居然是玩真的啊……”（那位姐姐真的不是开玩笑啊……）

        “总……总之，看起来接下来我们必须一起行动了。”（接下来必须一起行动了么……）

        千秋先施展法术，在地面唤出两片巨大的花瓣接住自己与段暮时。

        在地面站稳之后，千秋使劲用鼻子嗅了嗅，接着道：“嘛……还没有跑太远的样子。她的本意应该是觉得你会拖累我的行动吧，不过么……”说着，千秋突然看向段暮时。

        “？”（怎么了吗……）

        因为已经有过一次经验，所以段暮时这一次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他若无其事地站在千秋的身边，生怕因为相距太远而遭到“惩罚”。

        “小子，你好歹也是半途者吧？就算不能使用法术，好歹也是精锻过身体吧？林地疾走什么的，应该不用我照顾你吧？”

        “……”段暮时当然连连点头。

        别的不说，在山林间奔走这种事就是他儿童时代最大的乐趣，现如今他接受过阮瞳的指导锻炼，这点小事当然不成问题。

        “那么……出发吧，这次绝对不能输给妍空！”

        “……”（呃……虽然我也很想跟着你一起喊一喊口号，但是……这一切真的和我没关系吧！）

        纵然心里有诸多不情愿，段暮时还是不得不认清现实，紧跟着千秋的脚步，飞速奔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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