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得救

月色微沉，朦胧的像罩着一层薄雾，巷子里寂静无声，却更将那声音衬的突兀。

        汤连方转过头，远远便瞧见微亮的巷子口，有一个人。

        今日这事虽说是他气昏了头，可汤连方却也不是没脑子，他自认为安排的妥当，于卿是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的，可这会儿，他却觉得莫名的开始有些慌。

        前头还有随从挡着，照理说就算是哪个不长眼的发现了他们，也不至于能坏了他的好事，可于卿方才叫的名字，就好似一根芒刺，叫他如何都定不下心神。

        可她又怎么会认识褚琰？

        汤连方狰狞的脸色愈暗，他偏头看向身下的于卿，少女已然失了力气，半阖着眼帘檀口微张，脖颈和耳廓全是诱人的红粉。

        汤连方被晃了眼，心思错了一瞬，却突然听见巷口有些骚乱，伴着几声唉呼，激的他眼皮猛跳。

        左手的颠症在这当口有些隐隐发作的趋势，汤连方怒极，死死攥住拳头，却惊觉那恼人的马蹄已到了身后。

        汤连方回过头，视线顺延往上，他仰面看着马背上的人，终于再也制不住手上的颠症。

        少年的面庞隐在灰暗里，深色的劲装反着微芒，一只手勒着缰绳控住马蹄，另一只手上则握着一根长鞭。

        远处巷口的随从这会才搀扶着爬起来，却是犹豫的不敢上前，汤连方整个手臂都在不停的抖，身子半侧过来，才叫褚琰瞧见了车沿上的人。

        她挣扎着坐起来，虚拢着领口却拉不住肩头撕裂的外衫，那一抹玉白晃眼，褚琰的瞳孔骤然紧缩，整个人都像是抽离了一般。

        五感陡然放大，少女压制的气息充斥在耳边，那张莹润的小脸上赫然有一道红痕，她惊慌失措抬眼看向自己，忽的一下便扑出了成片的泪。

        汤连方如何都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是褚琰，根本顾不上颠症，他侧身便要从车上翻下来，身子才动了一下，就听见一阵烈风忽的划破了深夜，紧紧绞住了他的脖颈。

        窒息与剧痛袭来，汤连方甚至没有反应的机会，他哗的一下被扯下马车，惊恐的拉拽着喉间的马鞭。

        想要求饶，却发不出声音，马背上的少年这才缓缓踱出幽暗，露出了那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他没有什么表情，颚线冷硬，眼尾的长睫整个垂下，遮蔽了全部的眸光。

        紧束的箭袖缓缓上抬，地上的汤连方，便止不住的被牵引向上。

        除了仰头，汤连方几乎哪里都不能动，手指嵌入缝隙也不能阻止逾渐收紧的趋势，濒临死亡的恐惧洪水般席卷而来，他绷直了脊背瞪大了双眼，头顶上唯一的光线都在逐渐消失。

        徒劳的挣扎，手指朝着可马背上的人颤抖着伸出去，可他却视若不见，背着光的面容冷的像冰霜，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要他死。

        汤连方绝望的嘶哑出声，那声音在这寂静的时刻格外吓人，马车上的于卿却在此时倏地抖了一下，短促的惊叫了一声。

        喉间的桎梏突然就松了半分，汤连方拼命的呼吸，终是借着这片刻的机会，挣脱了褚琰的马鞭。

        他吓破了胆，剧烈的咳嗽，连滚带爬的往旁边躲，却赫然发现躁动不安的马匹，竟又向他转了过来。

        “咳……别！别杀我！”

        汤连方惊叫，可少年的马鞭已然又扬了起来，他吓得魂不附体，抱着头躲闪，却意外的又寻得了一丝生机。

        马车上的于卿在哭，细弱的声音低哑，像猫一样孱弱可怜，可就是在那一瞬间，褚琰却突然动了一下眉头，停住了挥下去的动作。

        求生的意志战胜了恐惧，汤连方没命的往前跑，终于迎上了侍从，仓惶的逃出了巷子。

        一切归于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夏风微热，伴着虫鸣，如果不是那一声声刻意压制的哭声，褚琰几乎要以为这只是他的一个梦。

        梦里她第一次唤了他的名字，却叫他险些失了心智。

        脑中的线乱成一团，他低头看着于卿，缓缓垂下的手臂，却在微微发颤。

        月色仿佛给她身上镀了一层郁金，小小的一团蜷缩在那，褚琰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像是被攥紧了。

        他无声的启唇，却发不出声音，血液回涌上四肢，握着马鞭的指尖都在发麻。

        伴着马蹄的响动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于卿的十指嵌入掌心，竭力抑住哽咽，身上却忽地一重，落下了一片温热。

        于卿颤了一下，本能的的将自己缩在里面，温热的绸衫带着陌生的气息，呼吸间尽数涌入了她的心肺。

        哪里都是静悄悄的，不知过了多久，于卿才渐渐冷静下来，周围充斥着属于少年清野张扬的气味，带了点酒气，还有些浅淡的橙花香。

        于卿握紧了肩上的衣摆，用力蹭了蹭眼下，像只受惊的小鹿一般抬起头，眼仁都是湿漉漉的雾水。

        坐下的聰马不安的踱步，少年仅着一身银灰色的中衣，却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多谢……褚公子。”

        她小心翼翼的望着褚琰，拼命想扯出一个笑，可嘴角勾起，却比哭还难看，眼见着少年眉头渐紧，于卿心下慌张，连着嗓子都在颤。

        “褚公子可否……送我回家。”

        褚琰不说话，于卿的心便悬在了喉间，生怕褚琰误会，低哑的声音都扬了几分，“送到于府偏门就好……叔父叔母应该还没回家，不会叫旁人发现的……于卿只是，怕他们担心。”

        自己这幅样子，若是叫叔父叔母看见，难保不会为了声誉，将错就错将她嫁去汤家，可这对她来说，却是最坏的结果。

        于卿心存侥幸，并不是要缠上褚琰，只是想趁他们还没归家，把事情瞒下来。

        可是少年的脸色阴沉的吓人，于卿生怕他会拒绝，竭力放低身段去央求他，“褚公子……求求你……只要送我到路口便好，于卿绝不会牵扯上褚公子。”

        于卿本以为褚琰还是良善的，不然也不会回来救下她，可她却发现夜色下褚琰的脸愈加晦暗，漆深的眸色冷若寒星，微不可闻的哼了一声。

        于卿的心倏地就抽紧了，这样的情境，让她像是在褚琰面前，被迫摊开了所有的粉饰，堂皇的生出了自卑和不堪。

        可他不是救了她么？为什么要这样？

        于卿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暗淡下来，那双湿漉漉的眼仁眨眼间便要落下泪珠，褚琰的脊背猛地僵住，连脸上的表情都再无法控制。

        倏地跃下，他突然就走到车前，于卿紧张的眨了下眼睫，玉珠便骤然坠落。

        “进去。”

        他像是烦躁极了，凤眸之间皆是愠色，于卿愣了一瞬，才忙拢着衣襟退回车内，看着褚琰侧坐上车沿驱马调转。

        少年的脊背笔直，透过单薄的中衣几乎能瞧见衣衫下的肌理，于卿敛着鼻息却依旧能闻见萦绕在她周身的气味。浓重的夜色下他是自己唯一能看见的人，于卿缩着脖子，眼睛却一刻都不敢离开褚琰。

        他惯常高束的马尾伴着车轮微沉，腰背上的绣纹泛着清寒的银辉，于卿抿着唇角不知道看了多久，却没发现少年绷紧的颈肩，从头到尾都没有松懈下来。

        终于到了于府的偏门，于卿才敢冒出头来，街道上安静极了，她前后观望了许久，才缓缓挪到了车沿前。

        褚琰已经下了马车，偏过头看了一眼，少女一只手拢着他的外衫，一只手扶着车沿，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小腿，却还是差了些距离。

        她犹豫了一下，便要跃下来，身边的人却在此时动了一下，沉默着伸出了小臂。

        他没有扶她，却叫她借力支撑，于卿虚攀了一下，掌下的一寸又冷又硬，而褚琰，却是直到她站稳了，都没有转过头来看她一眼。

        于卿静默片刻，顷身朝褚琰行礼，才转身推开了偏门。

        马车停的很近，推门的声音极低，褚琰还是忍不住看过去，她已悄然穿过了门口。

        可她却没有进去，而是掩着门露出半身，仰头唤住了褚琰。

        “褚公子……”

        褚琰屏息，借着月色看清了少女，她脸上的红痕稍稍退了着，鹿仁般的眼尾半垂，微微散乱的发尾贴着耳畔，沿着细弱的脖子，半掩在衣襟下的侧颈上，却叫褚琰看见了另一道刺眼的红印。

        “谁叫你一个人出门的？”

        于卿微怔，竟是觉出了褚琰语气中压不住的恼怒，她莫名的就有些心虚，眼睛乱飘，嘴里的话也是又萎了三分，“我不知道汤……”

        “不知道怕是吧？！还是你以为总会有人来救你？”

        褚琰简直要气疯了，整夜的压制在这一刻陡然爆发，他咬着牙槽觑着于卿，手上的马鞭几乎要被他绞断。

        可他只不过才扬了些声音，门后那人却是猛的窒住，眼睛忽地一红，立时便又盛满了泪。

        她固执的不叫眼泪流下来，却紧紧咬住了嘴，那两瓣樱唇被咬的失了血色，褚琰眼帘一跳，满腹的燥火刹时便卸了干净。

        他张开嘴，却说不出话，脚下不由得靠近了些，却听见于卿的声音像是揉皱的春水，搅得他脑子乱成一团。

        “褚公子救了于卿，于卿自是不会忘记褚公子的恩情，只是我又怎么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褚公子厌我，我也知道，可为什么就偏得在这时候责备我？”

        于卿眼睛涨的通红，眼泪堪堪被拦在眼底，她很少与人争执，如今却是怎么都止不住，少年的轻视与训斥像一根刺，她执拗的盯着褚琰，却读不懂他眼中的压制。

        “褚公子放心，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于卿知道自己清白有损，绝对不会再纠缠褚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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