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孝期

转眼已是十月，晨曦的空气已带了些薄薄的寒意，只是不同于城外漫山遍野的芸黄，江陵的秋日，四处皆是勃勃生机与盛艳的繁花。

        城垣边连片的桂花树飘香十里，即使还没入城，便已嗅到了馥郁的馨香。等到入了城门，城内热闹的街市烟火气息又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

        陆知谦的母亲徐氏多年前也曾来过江陵，只是才不过几年，便已是不识了，好在陆知谦早早就候在了城门口，迎着徐氏，就入了马车一路往府邸去了。

        街道两边的商户林立，马车外人来人往，徐母与儿子数月没见，忍不住就拉着人念道。

        “看着都轻减了，好在如今你高中状元，总算没枉费这些年的辛苦。”

        她想起陆知谦数十年寒窗苦读的模样，一时间感慨良多，直待陆知谦笑着宽慰了两句，脸上才又露出些喜色。

        “我本想叫你父亲一道过来，可他惯是迂腐，非要守着自己那些闲散的事务，如何都说不动。”

        陆知谦的父亲也是进士出身，他读了一辈子书，为官也极为秉正。只是他为人甚是谦虚谨慎，即使是陆知谦乡试及第，也不曾有过多的褒奖。而今次他高中状元，父亲在家乡摆宴状元酒，已是对他的认可了。

        “不妨事，知柏童试在即，父亲大约也是放心不下的。”

        徐母点了点头，“你弟弟还没来过江陵，哭丧着脸也是闹了好几日，这不，来不成还特意叫我拖带了信给你呢。”

        陆知谦接过徐母递来的书信，展开一看即是幼弟龙飞凤舞的笔迹，洋洋洒洒一大篇，皆是钦佩与赞誉，其间用词凿句略显浮夸，陆知谦抿唇一笑，徐母便顺势接过去看了。

        “这小子，写得倒像那么回事。”徐母乐道，接着说，“其实先头知柏就与我说过，想来江陵城与你一起，我想着他之前也是常受你辅导课业，往后再寻授业的老师，也比在寿州的强些不是。”

        “可你父亲说你刚刚任职，公务繁忙无暇顾及他，我与他一道住过来，又担心你父亲一个人在寿州无人照料……想来想去，还是得你先成家，这样知柏过来也有人照看，我也能安心呆在寿州。”

        徐母说着，又悄悄瞅了眼陆知谦。

        如今他已有二十，其实在这个年纪，紧着些孩子都满地跑了。

        早几年在寿州的时候徐母便想让他先成家再说，可陆知谦却一直无意于此，就是连相看的机会都不许。他只说要一心应试，这么一来就连陆父也转了阵脚，徐母没有应援，才无奈一直等到现在。

        这次她过来，首要的事情自然是照料长子与他的新宅，而这件事，亦是顶顶要紧的，她本想着无论陆知谦作何托词都要在年前把亲事给定下来，可这会瞧着他的脸色，却未有明显的不耐。

        “母亲。”

        “如何？你可别想再拖延，现在你也已入仕，总该要成了家的……”

        “母亲，其实我也是要与你言明的。”

        徐母面带疑惑，却见陆知谦眼神坦荡清明，她稍稍一想便知晓了他的意思，不由得喜上眉梢，“怎么？你有属意的姑娘了？”

        陆知谦笑着颔首，并未直接回答徐母的话，此时马车缓缓趋停，他便伸手撩开窗帘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的目光便像是亮了几分，转回头的时候，徐母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母亲，到了，先入府吧。”

        陆知谦走到车门前，外头的小厮已扬起了车帘，陆知谦先一步下了马车，站在车前探出手，徐母便扶着他走了出来。

        她一抬眼便瞧见气派的红木门前有几个女子，正亭亭玉立的站在抱鼓石边。

        “姨母。”

        “卿儿！”

        徐母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她的外甥女于卿么。

        上次见面还是一年前，那会儿于卿才将将十四，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纤弱又可怜，她总想着要把人接到寿州去，可说到底于卿还是于府的嫡女，他们也不好断然把人带走，便只能压下，日日在心里记挂着于卿。

        她原本便准备隔日就去探望于卿，却没料到她竟早早候在这里等着自己了。

        “我的卿儿长成大姑娘了，不过这小脸上的肉怎消减了这样多，快过来让姨母好好瞧瞧。”

        于卿眼眶微红，望着与母亲三分神似得徐氏，不由得感伤，向前迎了两步，便掺住了她的手，“姨母，卿儿可想您了。”

        “乖孩子，姨母也想你。”徐氏握着于卿的手，好一阵感叹，又嘘寒问暖问候了几句，才算得了些宽慰。

        “我本来还想着明个儿就去看你，你表哥让我带的松子糕，还有好些你爱吃的，回头都让知谦给你送过去。”

        “母亲，我与叔叔婶婶已说好了，接卿儿过来陪你住几日。”

        徐母自是欢喜，连连说好，她本来也有此意，却没想到陆知谦还想在了她前头。

        她想着先入了府院，便拉着于卿走了几步，这才发现门口还有一位娇小姐。

        “徐姨母，您可还记得我？”

        徐母仔细瞧了瞧，又看了眼身边的于卿，才试探的开口道，“于瑶？”

        她从前来江陵的时候，妹妹还在世，她也见过于家二房这个小女儿，若是没记错，她是与于卿同岁，只不过那会才七八岁，今个儿要是在街上偶遇，徐母还真不一定能认出来。

        她与印象中的模样差了许多，性子倒是同小时候一样开朗活泼，见徐氏识得自己，便热情的迎了上去。

        “姨母，我母亲说怕您闷着，便叫我与卿儿一道来陪陪您。”

        “你母亲有心了。”

        于瑶站在徐母另一侧，说罢又虚扶住她的手，少女朝气蓬勃的面貌似春生的初蕊，不由得叫徐母也生出几分好感，她心中熨贴，伴着一左一右两个人往府里走去，不经意回头间，却见陆知谦正站在于卿侧后面的台阶下，弯下身子为她抚平了裙角的一道褶皱。

        只是入府以后，陆知谦却没有呆很久，转头便被政务给唤去了光禄寺。

        不过第二日，徐氏还没来得及与陆知谦再谈完马车上的事，便迎来了陈氏。

        其实作为于卿的叔父叔母，于家二房倒算得上是远亲，虽说平日交集也不多，这次却是帮着置办了长子的答谢宴，徐氏本也有意请他夫妇二人来府中就宴，听闻陈氏来了，便吩咐下人提前去准备午膳。

        日头尚早，陆知谦也不在家中，陈氏领着几个丫鬟，还带了许多江陵特产，她的样子好像是来见一个多年的好友，一见着徐氏便好一顿恭维夸赞。

        “瞧瞧，我可真是羡慕徐姐姐，如今知谦可是圣上钦点的状元署正，连这御赐的府邸都是这般气派。”

        徐氏笑着与她寒暄，哪里不知陈氏的殷勤是因着什么，可她这样的人熟谙此道，即使是恭维奉承，也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哪里的话，我与陆勤远在寿州，还要多谢你夫妻二人为知谦筹办答谢宴。”

        “诶，一家人这般就客气了，这么大的院子，徐姐姐整点起来怕是要劳累，先前我叫管事清点了府中的家私，徐姐姐看着可有用处？”

        “还是你想的周到，确实是省了我不少事。”徐氏又道了谢，两人便相伴进了后院的花园，于瑶与于卿跟在后头，一行人就在园中的凉亭坐了下来。

        花园里移植了许多木芙蓉，此时正值花季，花枝已有半人高，芳菲的花叶间彩蝶飞舞，空气中都带着清雅的花香。

        下人跟着上了些点心茶水，其中就有一小碟松子糕，于瑶与于卿都用了些，两姐妹坐桌前小声商量着一会去园中剪些芙蓉花来，便听得陈氏与徐母闲谈道，“我听瑶儿说徐姐姐想买些杭绸，正巧，上一季家中还有存货，我便挑了两匹带来了。”

        “我本也是随口一提，想着入秋了给知谦新做两身中衣，怎好劳你特意送来。”

        杭绸软而轻，最适宜做中衣内衬，只是在寿州时并不好买，所以来了江陵后，徐母便想要买些回来给陆知谦做两套里衣。

        不得不说陈氏实在是个周到细致的人，样样都办的妥帖，本来那预先点清的家私清单就已帮了她不小的忙，如今倒是连这种小事都安排上了。

        “都是一家人，徐姐姐怎说得这样见外，好在瑶儿的婢女昨个回家取衣裳的时候说了一句，不然我还不知道要带什么来好呢。”陈氏笑道，话头顺势落在于瑶身上，后者见状便放下了手中的松子糕，娇娇俏俏的接着道，

        “瑶儿也是刚巧记得家中还有些，便想着不如先拿来给姨母用。”

        “瑶儿有心了。”徐母点了点头，又赞了于瑶两句，陈氏表面谦虚实际却很是受用，自然的接着道，“对了，瑶儿的绣工还算不错，等衣裳做好了，徐姐姐便使她做两个式样来，也省的再去找绣工了。”

        徐母正端着茶，闻言便抬手抿了一口，含着笑看了眼于瑶，便见她脸上已是露出了些女儿家的娇羞来。

        桌上的气氛一时间掺杂了些旁的意味，其实陈氏的话已经很直白了，可等徐母望向于卿，却见她好似没有半点察觉，只当是些闲话，眼睛还不时的飘向亭外。

        她本来想着于卿年岁还小，也许是真的没听懂陈氏话里的意思，可等到于卿与于瑶相伴着离了亭子，陈氏的话却叫徐母有些意外了。

        “你说这丫头，实是个有孝心的。”她说的是于卿，两人的视线落在芙蓉花丛中的少女身上，陈氏的语气还带着些哽叹，“哥哥嫂嫂去的早，只留下她这么个女儿，我本来与付林商量着一定要给卿儿寻一门好亲事，却没想她竟还有这样的心性。”

        “我也劝过了，可这丫头姐姐你也不是不知道，像大哥，认死理，非说要再守孝两年……”

        陈氏说着便停了下来，她抬眼瞅着徐母的神色，见她若有所思的望着亭外的于卿，心中也有了些把握。

        如此她今个儿这一趟，目的也算是达成了。

        而后面的事，还不能急，且等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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