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不如其名

在鹿绵绵的记忆里，2011年的盛夏，东鹿县的天气异常的燥热。

        6月24日，高考成绩公布。

        6月23日，鹿绵绵泡在网吧一整天，与一群不学无术的混混们开了一天的游戏。

        24日凌晨，他们那群人中，一个约莫二十岁的男生突然从刺激的游戏中回过神，一双略显凶狠的眼睛扫过一众兄弟，最后停在对面角落里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神色淡漠的女孩儿身上。

        男生眯起眼，嘴里叼着烟朝女孩儿的方向大声喊道：“绵绵，凌晨一点了，高考成绩都快公布一个小时了，你是不是该查查了啊？”

        话音落下，原本沉溺在游戏中的众人全都回过神，不约而同地看向鹿绵绵，一个个脸上带着好奇又略显嘲讽的笑容。

        鹿绵绵被一道道目光看得心情烦躁，她摘下耳机，懒懒地靠着椅背，抬头，目光冷淡地看向对面的男生，凛然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分的躁意，“打游戏都堵不住你的嘴！你不吼一嗓门，是不是觉得别人都不知道你是谁！烦不烦！”

        面对鹿绵绵的嫌恶，男生不以为意，他缓缓吐出一个烟圈，笑道：“怎么？提醒你查成绩还不对了？作为我们这群人中唯一一个参加高考的‘好’、学生，你查高考成绩，也好带着我们这一群不学无术的人见证神圣的一刻啊！你们说对不对啊兄弟们！”

        其余人听到这话，顿时哄堂大笑。

        其中一个染着红头发的男生附和道：“展哥说的妙啊！鹿姐，作为‘好’学生，看成绩不是‘好’学生的必备品质嘛？”

        鹿绵绵听着他们嘲讽的话语，神色始终淡淡的。她看着被称为“展哥”的男生，冷声说了句“有毛病”，便继续低头对着电脑。

        见状，男生不由得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盯着鹿绵绵的那双深棕色瞳眸里闪烁着讳莫如深的微光。

        大约一刻钟后，鹿绵绵忽然把鼠标摔在桌面上，烦躁地扒拉着额前的碎发，盯着电脑屏幕的一双眼睛晦暗不明。

        坐了一会儿，她站起身，拿起桌上的iphone4s，对众人说道：“你们玩儿，我先回去了。”

        其他人抬眼看了看她，察觉到她略显暴躁的情绪，便了然地点点头，继续低头在游戏里拼死杀敌。

        但总有不识趣的人在，之前那个嘲讽鹿绵绵的红毛男生嗤笑道：“哟，鹿姐，今儿个不像你啊！这才刚过凌晨，您老就撑不下去了！莫不是刚刚背着我们大家偷偷查了成绩，结果意料之中，心情不爽要回家找妈妈了。”

        红毛男生就坐在鹿绵绵旁边的位置，因此，他这番话刚一落下，原本还好好坐在椅子上的他，下一秒只听“嘭”地一声，他人连带椅子被鹿绵绵一脚踹倒在地上。

        气氛一瞬间陷入紧张之中。

        红毛男生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神色狰狞地盯着鹿绵绵，“鹿绵绵，你踏马是不是找死？”

        鹿绵绵神色阴沉地走到红毛男生面前，虽然个头比人矮了一截，但是浑身的气场却比眼前的人高了两米八。

        “我踏马找死，你踏马敢上吗？”她的语气是少见的狠戾，一双桃花眼隐匿在略长的碎发后面，散发着泠然的幽光，“我警告你，不会说话，就特么的乖乖闭嘴！下次再让我听到你嘴里放臭屁，信不信我让你以后都开不了口！”

        红毛男生原本嚣张的气焰在触及到她变得森然的目光时，顿时蔫了。

        别人兴许不了解鹿绵绵，但是作为他们那群人中头一批认识鹿绵绵的，红毛男生自然晓得鹿绵绵狠起来的手段。

        他曾亲眼见她在夜场里拎起酒瓶子把挑衅她的几个成年男人砸得头破血流，直到救护车赶来，那几人的脑门上还扎着密密麻麻的玻璃碴子。

        当初的那一幕给红毛男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直到现在他还清晰地记得，当初的他看到那一幕时腿抖得差点跪在鹿绵绵的脚边抱大腿。

        自那时起，他就警告自己，惹他展哥，都别惹鹿绵绵！

        鹿绵绵，光听名字都会觉得这人是温软可爱一挂的。绵绵，软绵绵，像只小奶猫。

        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可是，在见识过鹿绵绵的狠之后，红毛男生深刻体悟到“名不可貌相”这个道理。

        鹿绵绵，她人不如其名！

        她并不像名字听起来软绵绵的那种小奶猫，她喵的她就是一只凶残的母老虎！发起狠来，在她眼里的都是要咬死的猎物！

        所以此时此刻，看着面前气场全开的鹿绵绵，红毛男生恨不得抽自己一大嘴巴，怎么就那么嘴贱呢！

        但男生那丁点儿可怜的自尊心让他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一个直到他肩膀的姑娘低头，于是，他自我打气，梗着脖子，红着脸，眼神飘忽地说道：“你踏马就是个疯子！哼，好男不跟疯女斗！”说着，转身扶起歪倒的座椅，坐下来，重新玩游戏。

        见状，鹿绵绵只是轻蔑地扫了他一眼，随后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下，走出了网吧。

        盛夏的深夜，闷热中夹杂着几分的凉意。

        鹿绵绵站在网吧门口的路灯下，吹了会儿难得的凉风，烦躁的心渐渐趋于平静。

        小县城的深夜总是异常的幽寂，鹿绵绵独自一人站在黑夜里，听着来自远方的几声蝉鸣，仰望着夜空中的几点星光，一直以来死寂麻木的一颗心涌上了一抹罕见的惆怅。

        正当她发呆间，一股清凉的薄荷香夹杂着浓郁的烟草气息窜入鼻间。

        鹿绵绵转过头，发现原本还在网吧里玩游戏的男生站在自己身旁，冷厉的五官隐匿在黑夜中，神色不明地望着漆黑的前方。

        沉默良久，鹿绵绵听男生操着他那把低沉喑哑的好嗓子问道：“你在想什么？”

        鹿绵绵的躁动的情绪稳定下来，她同样望着前方的黑暗，眼底深处藏起一抹茫然，淡声道：“在想未来。”

        男生双手抄在裤袋里，闻言嗤笑一声。他掐灭手中的烟，回首垂眸望着女孩儿完美的侧颜，好心地问道：“鹿绵绵，你考了多少分？”

        鹿绵绵明显怔住，回头迎向男生幽深的目光，许久后难得的叹了口气，“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你很少对自己人发那么大脾气，可你刚刚在里面对红毛说的那些狠话却是真的。”

        鹿绵绵嗤了一声，“他嘴欠的毛病，我早就想抽他了。”

        男生不由得笑出声，一向阴鸷凶狠的眉眼是少见的慵懒温润，“他的确挺欠抽，但你的脾气也来的莫名其妙。所以我猜，你肯定是偷摸着查成绩了，而且结果也是意料之中的……差劲！”

        “啧，你能不能别这么直白！还嫌我不够烦啊！”鹿绵绵皱眉埋怨道。

        男生转过身面对着她，垂眸看了她一会儿，道：“你烦什么？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儿！就你这三年在学校混日子的问题学生能考出什么样的成绩，难不成你还想着做一匹黑马直奔人985！白日梦都没你这样做的！当初报考的时候，我都劝你放弃了，你不听，非要报名！非要上赶着去自取其辱！如今这结果，不正如你所愿吗？”

        自从认识这厮以来，鹿绵绵深知他的毒舌，可是她竟不知他补刀的能力也是一把好手！

        所以，一听他丝毫不加掩饰的讽刺话，鹿绵绵瞬间上火，抬脚就朝眼前人的小腿骨踢去，恼羞成怒地说道：“郭展！你特么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你一个被开除的职高学混子，你懂什么！老子参加高考，那是不让高中生活留下遗憾！我是做了三年的问题学生，可也比你强，起码我完完整整地混完了高中！你呢？一个被开除的，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瞎逼逼！我告诉你郭展，就算我成绩不行，我两门课的成绩加起来也比你两个学期的分数高！所以，你有这闲工夫在我面前叨逼叨，还不如去痛痛快快玩你游戏！”说完，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郭展被她一席话刺激的脸色黑沉。

        他看着鹿绵绵极其嚣张狂妄的背影，火冲脑门，疾步追上她，粗鲁地拉住她的手臂，恶狠狠地道：“草！鹿绵绵，你踏马吃枪药了啊！你自己没能力，把气撒我身上，谁给你的胆子？！是！你是普高的，还是明德高中的，看不起我这样的学混子！可你又好到哪儿去！明德高中的高材生到最后还不是沦落到跟我一样不学无术、为非作歹的社会渣滓！你又高尚到哪儿去？！鹿绵绵，在同类面前，收起你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心和优越感！路是你自己选的，自己走的，如今你不如意了，就把气怼到别人这里，我告诉你，我不是红毛，你在我这撒了多少气，你最好一分不少地给我收回去！老子不惯你！”

        鹿绵绵目光沉沉地盯着眼前的人，一颗心因为他的一番话瞬间如翻滚的海浪，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幽寂之中，她极力压抑着心中即将爆发的情绪，看着郭展冷声道：“放手！”

        郭展被她眼中汹涌的情绪惊到了。

        一直以来，他眼中的鹿绵绵好似一个世外高人，俗世的任何人和事她全然不放在眼里。

        鹿绵绵很淡漠，很凉薄！

        即使是别人惹到她的时候，她也是一份多余的情绪都不会给别人，而是极其镇定从容的从那人身上讨回来，让人感觉是个没有感情的冰冷机器。

        所以此刻，一向淡漠的她，一双美丽的桃花眸中翻涌着少见的波浪，郭展心底深处的某根神经末梢被刺了一下，瞬间放开她的手臂，深深地望着她。

        最后，在郭展幽邃的目光下，鹿绵绵挺着高傲的脊背慢慢消失在黑夜中。

        深夜的前路有着盛夏独有的繁华，然而，在这一片繁华中，郭展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一股难言的寂寥和压抑。

        多年之后，每当郭展想起这个盛夏深夜，想起那个高傲的背影，他渐渐明白，当年那挥之不去的寂寥和压抑，是那个淡漠的女孩儿面对操蛋的人生时，那无能为力的怅然悲怆和一丝丝迟来的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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