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疏雨未歇

没过多久，二人的身影同时消失。

        下一刻，经由传送阵，二人又出现在陵川城外。

        落在城外的探子眼里却是一副剑拔弩张之势——

        “阿晏，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面上覆着金质面具的靖渊厉声喊道。

        “瞧，又在骗我了。谎话说太多，我会当真的。”姜晏面色沉静，声线却忍不住颤抖，“我多希望，你对我哪怕能有一丝丝情意，我都不会像此刻这般绝望。可你现在来了，我就连这一点点的幻想都破灭了，杀人诛心呐。你告诉我，我们之间是不是只剩下你死我活了？”

        “不！不会的。”靖渊冲上前去，却被姜晏掏出的剑抵在胸前，他只好停下，沉声劝道，“我说过，我会护着你，你为什么不肯信我？”

        “呵，不信你？”姜晏笑得极轻，“天下人负我害我，我皆不信。我唯独信你。你说我不信你？我大可以毁了琉璃珠，把自己藏起来，为什么会蠢到偏偏要暴露行踪在这等你？”

        她收了剑，慢慢向他走来，语气似悲似喜：“我就是蠢到到了这个时候还想见你，还想听你亲口跟我解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想着就算是会等来一死我也认了。”

        “可你说了什么呢？顾左右而言他，不就是告诉我这就是个规划千年的死局呢？”姜晏迎着靖渊错愕的目光，苦笑着一字一句道，“我就动过这么一次心，栽在你手里了，我认输。”

        “没办法，喜欢你是我控制不了的事。所以，我也不希望你死。”姜晏忽然退开数步，手中闪现化作一把锋利的匕首，被她反手插入腰间。

        她另一只手熟能生巧的探入伤口，只听得一声脆响，在靖渊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她便将手中之物扔了过去。

        靖渊下意识一接，低头定睛一看，竟是一块带血的骨头！

        他露出惊慌的表情看向姜晏，只见姜晏面白如纸，身形在夜风中轻晃，却仍带着浅笑，对他说了一句：“给你了，好好活着。别喜欢我了，忘了我吧。”下一秒整个人便消失了，只余琉璃珠落在瓦片上的一声清响。

        “阿晏！”靖渊失声痛呼，可姜晏已经听不到了。

        拿到了姜晏自愿取出的凤凰骨，他应该笑的，可他实在是笑不出来。

        姜晏取骨之后，经由仓促间完成的传送阵，将自己送到了指定的的位置。

        姜晏落地之后半跪在地，想要勉力起身却完全做不到。她下刀太狠，霎时间疼的脑子不太清醒，将琉璃珠随手一扔之后便再也没什么力气了。

        这是她的又一次冒险行为，她也不知以她目前的情况她还能撑多久，总之看上去是不会立刻死亡，那就说不定就还有救。

        也不知道这里是旭日山庄的哪里，姜晏干脆用手半撑着地，打算原地歇会再探。奈何身体失血过多，灵力流失，她眼前不禁开始发黑。

        在晕过去之前，姜晏突然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尽力睁开眼，却看到了姜愿近在咫尺的面容。

        还好！位置没错！

        这是姜晏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姜愿本是感知到有人闯入，又闻到浓重的血腥味才过来，却没想到会见到一身是血的姜晏。

        他不住地蹙眉，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姜晏的鼻息。

        姜晏气若游丝，脉搏微弱的模样成功激怒了姜愿。

        “姜晏，你不是挺能的吗！怎么搞成这副模样？何人伤你至此？”

        不省人事的姜晏当然给不了他回答。

        姜愿也顾不得什么洁癖，当即将姜晏拦腰抱起，转身回了自己的院落，同时唤了府上的所有医修过来。

        医修给姜晏处理了腰上的伤口，止住了血，分析认为这腰上的伤是姜晏自己捅的，但却查不出来她究竟为何如此虚弱。

        无计可施之下，医修们提出先用药吊住姜晏的命，再慢慢寻找原因。

        一干人等都出去后，屋内只余姜愿和姜晏二人。

        姜愿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的姜晏，眸中闪过一丝暗色。

        他慢慢走近，抬手扼上姜晏脆弱的脖颈。

        “姜晏，我已经完成你娘的嘱托了，可我救回来的这条命你自己都不珍惜，干脆我送你一程，免得便宜别人了。”说着，手指慢慢收紧。

        姜晏浑然不觉，只是皱着眉，仿佛陷入了最深的梦魇。

        姜愿的手指骤然一松。

        他默然起身，又低声丧气道：“算了。等你醒了再跟你算账。”

        姜晏沉睡了好几天，也梦魇了好几天。

        起初她在梦中看见靖渊为了她在破封之后又跳了封灵台，她在旁边哭得意识模糊。

        后来又梦见靖渊和青雀联手逼自己去跳封灵台，嗯，这就有点过分了，气的她拔剑与他俩拼了个你死我活。

        再后来姜晏就意识到这是在梦中了，于是便下意识的控制着梦境不再出现这些莫须有的画面让她看着糟心了。

        她开始反思自己的剧本是不是做的太绝了，还没说清楚就上手，也没想过后果。

        她一遍遍地在脑海中放映当夜在屋顶之上她是怎么说服靖渊跟她决裂的。

        就…还挺能的。

        不过，靖渊会不会气死啊？

        应该不会吧！

        说到后路，姜晏突然想起来自己看到了姜愿…

        哇，还是继续做梦吧，毕竟她醒过来以后就得全身心面对姜愿这个既难以理解又难缠的家伙。

        就这么耗了几天，姜晏终于睁开了眼。

        她动了动身体，好嘛，还是没什么力气，不过好歹不是被禁锢着，所以姜愿那小子还算有点人性。

        姜晏想要起身，但是失败了。不过她弄出来的这点小动静还是惊到了伺候的侍女，侍女忙遣在外候着的小厮去禀告少主，只道是：“大小姐醒了。”

        姜晏虽然没什么力气，但五感并不迟钝，故而也听到了侍女对小厮的说法。所以姜愿这是对外公开承认她的身份了么？他究竟怎么想的？

        姜愿很快便赶了过来。

        他到之时，姜晏还在思考要用什么状态面对姜愿，要不要装个失忆看看。

        结果姜愿一出现，她还没决定好，当即就先表演了个一脸迷茫。

        姜愿遣退侍女，快步走近姜晏，主动伸手将她扶坐起来靠在床边。

        姜晏没有躲，但还维持着脸上茫然的表情。

        就听得姜愿语带嘲讽：“阿姐，别演了。你七岁时候演的都比你现在好。”

        姜晏面色一僵。

        等会，什么叫不如七岁的演技？她七岁的时候演什么了？哦，为了韬光养晦在姜家人面前演了个傻子。但是那时的事姜愿为何…

        姜晏也不演了，直接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会记得这个？你…”

        姜愿看着她，眼神中流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暖意，继而轻笑道：“阿姐七岁时与我共处了三个月，还叫我不要说出去，怎么，阿姐忘了？”

        “我没忘…”姜晏低声答道。

        只是，眼前的姜愿不应该会记得这些事啊！她的推测难不成在哪还出了什么问题？

        “不说这些了，”姜愿似乎不想多谈他们小时候的事，他忽的抓起姜晏的手握住，盯着她的眼睛郑重地问道，“阿姐，你为何伤的这么重？”

        姜晏被他这么一握，冷不防愣了一下才道：“我说是被追杀的你信吗？”

        “信，为何不信？”姜愿道，“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同他们闹掰。”

        姜晏听他这话很是疑惑：“诶？”

        姜愿松开她的手，起身背对着姜晏负手而立：“阿姐还不知道吧，我收到消息，如今玄冥教连同白水宫都在寻找你的下落——”

        他转过身看着姜晏继续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姜晏听完忽然笑了：“啧，他还真是不肯放过我。”

        “你和那个上官昭，究竟是怎么回事？”姜愿本想说你们一口一个“我的人”，不是挺恩爱的么，怎么就突然不死不休了。想了想还是没有说的这么直白。

        姜晏看着他，神情平静却语带讥讽：“不过是一出错付情衷的戏码，我当了真，成了人家砧板上的肉。好巧不巧人家的真实意图被我撞破了，这不就撕破脸了。”

        姜愿看着她的目光带着审视，过了一会才道：“年初你突然过来，也是因为同他闹别扭？”

        姜晏叹了口气：“是。起初我不知他身份，只当他是个普通人，真心实意想要与他相处，结果当时无意间撞破他与上官教主在一处，我方知他竟也是玄冥教中人。我先前说同教主打了一架，也是因为这个。后来他求我原谅，我心软了，就又同他和好了。谁承想，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姜愿追问道：“什么目的？”

        “他想要我的一块骨头。”姜晏忽然看着姜愿凉凉一笑，“对了，你可知，咱们是温氏后人、凤凰血脉？”

        她并不管姜愿此刻的神色有多错愕，只淡淡继续道：“你的母亲明月夫人，就姓温，我师尊也是。登仙会一事之后，我听从师尊遗命回了一趟温氏禁地，见到了咱们的老祖宗留下的一缕残念，还被她送到了大封处。我不曾想到，她见到我这个后人的第一反应，竟是让我去送死——他们需要我身上的那块骨头。”

        “阿姐，你…”

        “没过多久他们这秘密又被我撞破了。唉，你说我这运气是有多差，总是被抛弃、被欺骗。”姜晏漫不经心，轻描淡写道，“发现我察觉之后他便追了过来，我可真是心如死灰了。既然他想要，我就自己挖出来给他了，当时我也不知还能不能活下来，只求他别再纠缠我了，我累了。”

        她想抬手指一下，但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努努嘴道：“喏，这一刀是我自己捅的，总算把他吓到了，给了我逃跑的时间。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疼，啧，我一定是疼晕过去的。不过还好，我居然活下来了。”

        姜愿将她所说的和自己手下的探子回禀的内容对了对，没找到什么破绽。

        他又在床边坐下，倾身靠近姜晏，凉凉道：“阿姐不仅对人狠，对自己更狠，对自己捅刀取骨这事也干得出来，真是厉害。”

        姜晏道：“求生欲使我兵行险招。”

        姜愿抬手轻点她眉心，探出一分灵力在姜晏周身走了一个来回，然后收回手，又夹枪带棒道：“求生欲？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我不准你死。你好好的一个天榜第一如今却弄成这么一副灵力全无、缠绵病榻的模样，你求的哪门子的生？”

        “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灵力没了可以再修嘛！”

        姜愿看着她亮起的目光，眼中晦暗不明，冷声道：“再修？你可知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已经请了医修过来，却解决不了你体内灵力流失的问题。失去凤凰骨的你，现在的身体就像个漏斗，灵力输多少漏多少。你说说，怎么再修？你现在弱的连床都下不了！”

        姜晏怔住了，茫然地磕磕巴巴道：“是…是吗？”

        姜愿看着她不语。

        半晌姜晏才找回语言功能，语气凉薄：“所以我现在，只能做个废人了么？”

        姜愿本来心中气极，但看到姜晏一脸委屈、可怜巴巴的模样又不忍再凶她了，只好伸手揽过她抱住，轻拍她后背，和声道：“我不该凶你。阿姐莫急，慢慢来。就待在旭日山庄吧，大不了我养你。”

        姜晏心中酸涩，眼泪不自觉低落在他肩膀。她不禁哽咽：“好阿愿。”

        姜愿松开她，又扶着她躺下，温柔的看着她道：“阿姐，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嗯。”

        在姜愿快要出房门之时，姜晏又叫住他，低声道：“阿愿你也有凤凰血脉，你要小心”

        姜愿神色复杂：“我知道了，阿姐。你放心，别乱想了。”说着出了门并将门阖上。

        姜愿出了房门，长舒一口气，双手不自觉攥紧。

        他先前就猜到了姜晏同温氏的关系，如今得到了确认。他已经劝过了，但姜晏识人不清，才因此遭了横祸。他只觉得讽刺。

        他想，如今姜晏已经没了凤凰骨，对那人而言自是没了用处，留着…

        就留着吧，多养一个人也不是难事。

        只是凤凰骨现在到了那边的人手里，一定要想办法毁掉。而上官昭，他欺骗姜晏的感情，还伤害了他自己都一直舍不得动的人，实在是该死。

        姜愿唇边挂起淡漠的冷笑，一身寒气地向书房走去。

        房中，姜晏躺在床上，低声地笑了。

        她三省吾身，自觉现在演技又进步了，今天应当是将姜愿糊弄了过去。

        什么灵力全无？那得多亏了靖渊之前炼的药，可真是好用，让府上一众医修都查不出她灵力流失的真正原因。就是副作用有点大，导致她到现在都浑身无力，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缓过来。她自己捅的那刀为了逼真也是足够深，虽然避开了要害，但却是也流了不少血。

        而既然现在白水宫和玄冥教都开始大张旗鼓的找自己，那就说明靖渊与她配合得相当好。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啧，听起来还挺吓人的。不过寻得越紧越好，这样姜愿才会更努力地藏住她，相信她。

        社会险恶你姜姐，扮猪吃虎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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