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说实话，不太想去。

        她想起来那天在月神庙看见的少年们，他们热情开朗，谈笑自如，好像天底下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们越是鲜活明媚，她就越是自惭形愧。

        她不会说话，性子又闷，杵在那里像块没有生命的木头，有人跟她说话她会紧张，没人理会她她又觉得孤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就会在事情还未发生前，就先预先想到诸多不好的结局，给自己找出合理的退缩借口。

        说到底，就是害怕。

        外婆看出了她的心事，叹了口气，开解道：“好孩子，你不要想太多，就当是出去散散心，玩一会儿就回来，不能一直闷在家里不出门呀。”

        可是……

        林觅抿了抿唇，越不跟外人接触，她就越不想见人。

        “好啦，小孩子家家的，哪里就让心事压垮了呢，别太紧张了，晚上外婆给你烧排骨吃。”

        外婆笑眯眯的，林觅怎么也拒绝不了。

        下午四点多，周牧声果然出现在外婆家的门口，少年人特有的清澈嗓音响亮的唤了两声她的名字，徒然惊起房檐上的两只雀儿，振翅飞远。

        一会儿功夫，高大斑驳的木门后怯怯的挪出来一个身影，林觅看了一样周牧声便飞快移开目光。

        周牧声今天骑了辆自行车，笔直的长腿支在门前的石阶上，目光认真的打量她一遍，才知道这几天听到的都是真的，林觅的脸虽然从前相差不大，但气质却是截然不同，一看就是个不开心的小孩。

        她怎么会生病呢？话都说不出来。

        想到自己那天还在小卖部凶了她，她不会偷偷哭鼻子吧？

        周牧声懊恼地抓抓头发，掀了下车铃，下巴微微一侧，“上车。”

        林觅心下一惊，乖乖的坐到后座上，她不敢去抓周牧声的衣服，手紧紧扣着车座边。

        周牧声骑得速度并不快，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到他慵懒地说：“放轻松啦，带你认识新朋友。”

        林觅其实挺抗拒这类社交，不过都到这儿了，比起跟周牧声独处，她宁愿认识些新人。

        路上经过福叔的小卖部，林觅鼓起勇气，扯了扯周牧声的衣角。

        周牧声不明所以，淡淡地警告她：“别乱动。”

        林觅欲哭无泪，戳了戳他的后背。

        周牧声这才捏下车闸，有些不耐烦地回头，质问：“你要干嘛。”

        林觅跳下车，指指已经被他甩在后面的小卖部。

        “快点儿。”他的耐心非常有限。

        林觅点点头，小跑着过去，直奔冰饮区。

        她站在冰箱的透明玻璃门前，看着琳琅满目的各类饮料有些手足无措，但又想到周牧声还在等她，便打开柜门，快速拿了几瓶冰镇果汁。

        周牧声一进门便看到她站在冰箱前抱着满怀果汁的模样，简直像个勤劳的小仓鼠，忍不住笑了出来。

        未出口的“笨蛋”两字，在意识到什么后，又咽了回去。

        周牧声把她怀里的果汁一瓶一瓶的抽出来，放回去。

        他动作干脆利落的拿了三听可乐、一瓶酸奶，扫了眼林觅，拿了瓶常温的山楂树，走去门口结账。

        林觅快步跟过去，递钱的手还没伸出去就被周牧声压下，他抢先一步付了钱。

        周牧声带她去往月神庙的方向，在那天他们分开的路口拐了弯，骑出一段距离后，停在了一户人家的门口。

        这里撑着一顶大大的蓝色遮阳伞，伞下摆着一张陈旧的木头桌子和几张木凳，有两个少年和一个短发少女在面对面打扑克牌。

        林觅认出来有个穿白t恤的就是那天跟周牧声在月神庙斗舞的人。

        赵小川这个方向刚好看到他们俩，悠悠的吹了个口哨，“可以嘛，动作还挺快的。”

        对面的少年和少女循声转过头来，少年的眉眼温润，是天生的笑眼。

        那少女眼睛大而明亮，五官清秀，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像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少女率先开口，惊呼道：“你就是林觅！”

        林觅愣了一瞬，笑着点点头。

        此时，周牧声停好车子过来，给她找了个凳子坐，赵小川不怀好意地笑笑，“老二，不重新介绍介绍？”

        少女眨眨眼睛，“对哦，是哪两个字呢？”

        “森林的林，寻觅的觅。”周牧声淡淡地道，“她不禁逗，都注意点。”

        林觅突然就紧张了一下，他这话不就是在说她开不起玩笑嘛，他们会不会觉得她是个难相与的人？

        她还是改不掉爱胡思乱想的毛病，只好友善地笑笑。

        周牧声指指白t恤，“他叫赵小川。”

        又指指对面那个少年，“李朔。”

        少年腼腆笑笑，“你好。”

        周牧声补了一句，“我们几个里面成绩最好的。”

        林觅一一点头。

        没等他介绍，那个短发少女就先自我介绍了，“我叫赵小芙，赵小川的妹妹，你叫我小芙就好啦。我听他们说起过你，觅觅，你比传闻中还要漂亮耶！”

        林觅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把饮料都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周牧声很自然的开罐可乐，饮了一口。

        没等赵小芙伸手，剩下的两罐可乐就被赵小川和李朔分别拿走，她暴躁地喊：“靠北啦！谁要喝酸奶啦，我要喝可乐！！”

        她身材娇小，比同龄的女孩子矮了不少，赵母坚信青春期的孩子喝牛奶可以长高，而碳酸饮料则是女孩子最大的敌人，几次命令赵小川管住妹妹，不许她喝乱七八糟的东西。

        因此，每次一起出去玩，她的饮料都是牛奶或者酸奶。

        赵小芙一直觉得这是对她身高的侮辱，愤愤拧开瓶盖，怒饮一口。

        林觅被她逗笑，拧开山楂树，抿了一小口。

        周牧声扫了她一眼，突然觉得赵小芙说的很对，林觅不爱出门，皮肤本来就比别的女孩子白，不知是因为天气热还是害羞，她的脸比上次见她的时候要红润些，眉眼精致，嘴唇饱满，确实不能算难看。

        三个人没结束的牌局继续，赵小芙重新揭起扣在桌子上的纸牌，“刚才该谁出牌了？”

        赵小川：“不知道，反正不是我。”

        李朔很认真地道：“他出的对a，该你了。”

        赵小芙又看了眼自己的牌，哈哈大笑，直呼：“妙啊妙啊！”

        甩出去两张牌：“一对二，有人要吗？”

        两人均摇头不出。

        赵小芙狂喜，甩出去四张q，“我炸！”

        眼神滴溜溜地转，就等着没人要，好让她把最后两张逃掉。

        赵小川按捺不住，甩出来四张k，“我也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赵小芙笑得打跌，用看智障般的眼神看着哥哥赵小川。

        只见她慢悠悠地把仅剩的两张牌拍在桌子上，“傻眼了吧？我还有王炸！哈哈哈哈笑死了！”

        林觅也忍不住笑起来，捂着嘴巴，肩膀微微颤抖。

        胜负已分，赵小川丧气地把手中的牌丢掉，扶额长叹。

        赵小芙扭脸跟李朔击掌，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赵小川说：“答应我，下次呢，没有王炸就不要叫地主，好吗？”

        赵小川很不服气，“太不公平了，明明是双胞胎，为什么我就没赢过你？”

        林觅有些惊讶地看着两人，赵小川看起来身强力壮，个子跟周牧声差不多。而赵小芙瘦瘦小小的一只，还是张娃娃脸，从五官到身材，怎么看都不像龙凤胎，她还以为赵小芙是初中生。

        赵小芙眨眨眼睛，“你要硬件，我要软件，很公平嘛。”

        打完牌，赵小芙提议要去景区里玩。

        赵小川撇撇嘴，“现在是旺季，人多死了，去受那罪干什么。”

        赵小芙皱皱鼻子，“拜托你动动脑子，都现在这个点了，游客不需要休息的吗？”

        李朔看了眼手表，快五点了。

        “再说了，就是去逛一逛嘛，觅觅还没去过是不是？”赵小芙突然靠近林觅，她笑眯眯的脸看起来单纯无害。

        林觅点点头，她确实没去过。小时候来外婆家玩，月牙镇还没开发旅游业，山里到处光秃秃，没什么好玩的。

        初中毕业的那年暑假她来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只不过那时候她正疯狂追着一部动漫，天天宅在家里不出门，月牙镇后来规划的怎么样她一概不知。

        周牧声侧头看向她，“想去？”

        林觅愣了一下，还没等她作出反应，周牧声便起身整整衣领，“走吧，转转去。”

        赵小芙嘿嘿一笑，催赵小川去家里把自行车推出来。

        就这样，周牧声载着林觅，赵小川载着妹妹赵小芙，李朔单独骑一辆，少年们的笑声回荡在月牙镇。

        夏日天长，傍晚的微风迎面吹来并不冷，林觅细碎的刘海被风带起来在空中轻轻摇晃，像路边飘摇的小雏菊，她难得的深吸了一口气，身心雀跃。

        通向景区的路并不像镇子里的小路是用青石板铺的，而是方便汽车通行的宽阔平整的水泥路，只是山里地势起伏不平，基本上三两步就有上下坡。

        林觅紧张地捏了捏手心，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她觉得周牧声骑得有些快了。

        但同样是女孩子的赵小芙不这么觉得，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已不再规规矩矩的坐在后面，而是双脚并立站在了后座上，双手扶着赵小川的肩膀，迎着风，她的歌声像翠鸟鸣叫一样悦耳。

        看得林觅暗自捏了把冷汗，虽然路上并没有一辆汽车经过，但她还是觉得太危险了。

        行驶到前方，车子突然急转直下，是个陡直的下坡路！

        可少年们完全没有要减速的意思，赵小芙觉得刺激，嘴里发出“唔呼~”的声音。

        沿途两边的风景极速倒退，林觅本能的扯住了周牧声的衣服，很想提醒他捏车闸，却看到了他两条胳膊伸得笔直，完全离开了车把！

        林觅顿时吓出一身冷汗，险些晕过去，深觉这简直比过山车更让人惊险紧张，她紧闭双眼，张开嘴巴发出了无声的呐喊。

        疯了，真的是疯了！

        周牧声察觉到被揪得紧紧的衣角，终于舍得把手放回它该去的地方，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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