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公之于众

又是一年除夕夜，窗外寒风瑟瑟，林汐站在窗前，看着浦江对岸巨大的显示屏，陷入了沉思。

        距离搬进这个房子已经过去整整一年，这一年变化太多。分手，毕业，遇见李子深，进入娱乐圈，林林种种像幻灯片似的出现在脑子里。

        回忆仿佛已经很久远了，却又清晰地恍若昨天。

        巨幅显示屏上忽然映出李子深的脸，那是他几个月前拍摄的奢侈品广告，拍摄细节还历历在目。广告里李子深俊朗成熟，想来他已经回家好几天了，让人十分想念。林汐还想再看仔细些，这时电话响了。

        是李子深。

        林汐笑着接起：“哥哥……”

        电话那头响起李子深清爽的声音：“在干什么呢？”

        林汐嬉皮笑脸：“在想你呀。”刚好看到他的广告，可不就是正好在想他。

        李子深笑：“正巧，我也是！”

        去年李子深没机会回家过年，今年因工作的安排，刚好腾出几天假期。原本他也想带林汐回家，但考虑到双方事先的约定，只好一个人回去了。

        电话里时不时传来清脆的切菜板声音，林汐有些好奇：“你在厨房？”

        李子深道：“嗯，我在下厨。”

        林汐笑：“你做菜？”她不是不知道李子深会做菜，可今天毕竟是除夕夜，没想到他连大菜也会。

        李子深好像是在忙，回答也有些慢，好一会儿他才道：“不信呀，下次给你露一手。”

        “那我可不敢吃，万一吃坏肚子怎么办呢？”林汐故意打趣他，脑子里浮现出上次李父做得满满一桌子好菜，甚是想念，“好怀念叔叔阿姨做的菜呀。”

        李子深笑起来：“真的？”

        林汐仗着他不在跟前，说话也开始大胆起来。反正在电话里，她殷勤一点又没人看见，便肆无忌惮地道：“当然呀，叔叔阿姨做菜可比你好吃多了！”

        “我这个捧场大王的位置终于有人接替了。”李子深这话不像是对林汐说的，更像是旁边有人，对身边人说的。

        林汐还没来得及深究他是不是在对自己说话，就听见电话那头远远地传来李母的声音：“儿媳妇，你喜欢以后我天天给你煮。”

        又一个粗狂的男声传来：“还有我，还有我。”

        李子深的电话竟然是外放的……

        林汐囧地想钻到地底下去了，老半天没出声。

        李母发现电话忽然安静了，还以为掉线了，茫然地看着自家儿子。

        还是李子深懂林汐的小心思，和自家父母解释：“你儿媳妇，她害羞了……”

        新年里诸如此类的电话不少，李子深好像总能找到林汐偷闲的时光，适时地给她来这么一通电话陪她聊天。大多时候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彼此说着新年里发生的有趣故事，以及默默计算着李子深的“回家”倒计时。

        幸好李子深回家了，那些特地奔来林汐家看明星的亲戚扑了个空。于是他们纷纷掉转枪头，把注意力放到了单身的林汐身上。

        要不是林妈知道内情，林汐非得被这些三姑六婆催婚催死。不过她们以后要是知道了林汐的男朋友是李子深，估计也是爆炸性的反应。

        等走完亲戚，李子深差不多要回来复工了，整个年初都笼罩在一幅太平祥和的气氛里。李子深的工作也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小情侣的生活也甜甜蜜蜜的。特别是被周边人知道后，不用藏着掖着，就更甜蜜了。

        小志还经常偷偷调侃李子深，说没想到他居然是个妻管严。周围人的哄闹，长辈的祝福，过分美好的氛围几乎快让林汐忘了两人之间依旧存在的身份鸿沟。在她自己也理所当然地以为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后，意外发生了。

        不知是从哪天起，微博上就开始陆陆续续爆出一些对李子深不利的新闻。起初还只是一些李子深耍大牌，李子深黑脸，李子深假唱这种伤害性不大的绯闻。到后来愈演愈烈，众人看到这块话题流量不错，纷纷过来蹭一脚。

        原本团队不想回应，也懒得回应。可个别媒体大咖的介入，就逼得团队不得不出来回应。因为此时网络上的舆论导向就是，如果你不回应，那就是间接承认了自己的行为。

        多么可怕的主观意识！

        无奈之下，团队不得不在情人节当天，用工作室的账号发了一则声明，顺便告了几个故意闹事的营销号。

        看见正主亲自下场撑腰，粉丝纷纷摇旗呐喊，连日来和黑粉、营销号之间的抗争终于等来了胜利。有了工作室声明中给的底气，粉丝们纷纷伶牙俐齿地还击，原先被骂的话以千倍万倍地还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被骂狠了，出于报复的目的，原本消停了几天的绯闻，又以另外一种形式正在铺天盖地地散播出来。

        这次对方攻击的是李子深的情感经历。

        众所周知，大多粉丝把偶像当成自己的另一半，如果发现偶像谈恋爱了，那可是比他骂人、演技差都要严重。对方故意造谣李子深的恋情，多半也是想消耗掉他部分粉丝。

        造谣的人根本就不认识李子深，甚至都接触不到李子深身边的人。所以他的造谣内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多么的荒诞不羁。

        李子深出道这么多年，要说之前没有一点绯闻是不可能的。现在的电视剧都讲究cp感，每次在宣传期间总会故意渲染男女主角的关系。李子深拍过那么多部电视剧，其中传得最惟妙惟肖的一次就要数和谢婉颖了。

        那时候面对狗仔所谓的图片实锤，几乎连粉丝都快动摇了，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这两人肯定有问题。一大早从同一栋楼里出去买早餐这件事本身就很容易让人遐想连篇，特别是两人上一部戏刚合作过，很难不让大家怀疑这两人是不是因戏生情。

        犹记得当时两人都没有回应，过了好久才有小区知情人爆料两人根本不住同一栋楼，那个小区是个明星小区，最不缺的就是明星了。而且所谓的照片也有ps的痕迹，久而久之这事情也就不攻自破了。

        但不管怎样，这是李子深绯闻里面传得最像的一次。造谣者选择继续拿这个话题造谣，也是抱着“狼来了”的效应，经常反复说同一件事情，更容易给大家造成一种主观上的错觉。

        鉴于这次造谣太离谱，而且李子深已经好几年没接触过谢婉颖了，团队根本就不屑理会。

        反而是林汐有些心虚，心理上总感觉欺骗了大家似的。虽说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没必要告知别人。可李子深的职业性质如此，就不得不接受大众和粉丝的质问。而且从某些方面来说，造谣的方向是对的，只是结果偏离了。

        李子深倒是不以为意，还经常安慰林汐，让她不用放在心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情也就慢慢从大众视线里淡化了。

        一个月后，ve时尚杂志的红毯现场。

        3月的s市，天气还有些微寒。特别是一到傍晚，温差骤降，让人不禁瑟瑟发抖。

        ve的红毯现场，却热闹非凡。红毯两边立起高高的警戒栏，大家摩肩接踵，一层叠着一层，人群中时不时传来粉丝的高声尖叫。

        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10米左右远的签到台，庄严的签到台就位于红毯尽头处。台前有一小片媒体采访区，记者们大多严肃认真地埋头整稿，无暇理会远处热闹。

        对于他们而言，见到明星实属家常便饭，挖到独家内容，出色地完成工作才是头等大事。

        一位年纪稍轻，穿着随意轻便的姑娘咬着笔杆，凝神皱眉道：“这次来的嘉宾都没有爆炸性话题，这样怎么能吸引网友眼球？”

        与她一道的摄影师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紧不慢地安慰她：“小金，你是新人，没经验也能理解，正常发挥就够了。”

        小金敛下眼睑，眼睛里满是疲惫，连黑眼圈都深了几层。她是新人没错，可社会不会因为她新人的身份就对她宽容，老板不会因为她是新人的身份就对她仁慈，房东不会因为她新人的身份就减免房租。

        她顶着巨大压力，一个人孤身在大城市闯荡，在最适宜结婚的年纪选择在外面飘零。那么她就坚定了自己，非成功不可。

        小金看着前方空空如也的签到墙，两个小时后那里即将签满明星的名字，那么多明星，她就不信每个都能干干净净的？

        想到这，顿时动力满满。她嗤鼻一笑，低头打开微博，开始搜索此次出席艺人的八卦黑料。

        两个小时后，明星们纷纷踏上红毯。

        先上场的艺人咖位小，走路拘束，连采访都放不开。看见采访区的记者们更是毕恭毕敬，一口一个老师，生怕说错了话。小金连续逮了几个艺人想来一波巧言善诱，可对方说话惜字如金，一丝机会都撬不开。

        李子深算是后面几个压轴出场的，他慢步走上红毯，亲切地向左右两边的粉丝招手。粉丝热情，又情绪高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冲击着耳膜，真是一件又幸福又痛苦的事。

        人群中忽然有个无比熟悉的声音穿过重山叠峦似的人潮声传进他的耳朵里，他下意识朝声音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林汐站在最外圈的粉丝堆里，跳着冲他挥手。

        李子深悄然弯了弯嘴角，又迅速移开视线，可余光却一直望着那个方向。人群中他的女孩站在最外面一圈，跟随着自己的脚步，一点点移动。

        她兴奋地欢呼，热烈地挥手，置身于粉丝堆里，大胆地向自己表达她的爱意。这一点偷偷摸摸得来的快乐，竟无比温暖。

        然而10米的距离太短，哪怕他已经尽量放慢脚步，却还是很快走到了尽头。来到签到台，接过礼仪小姐递上来的笔，他潇洒的签下自己的名字。

        台下的小金看见李子深，眼睛都直了。不是因为他帅气俊朗的外表，而是猎人看见猎物那般激动。在她眼里，以李子深当前的名声和地位，如果能挖出些劲爆消息肯定分分钟上头条。

        李子深已经签完名，拍好照，旁边工作人员立马上前引导他接受媒体采访。今天小金的运气很好，好多艺人都站在她跟前，她的采访位置是最有利的。

        李子深一站定，小金就迫不及待把话筒递了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问了一个轻飘飘的问题:“春节刚过去不久，李子深你去年回家了吗？”

        乍一听还以为这记者跟这儿唠嗑呢，其实是小金暗藏的心机。

        李子深道：“去年刚好有机会，所以就回家了。”

        小金如愿听到他说出自己心中早已设想到的答案，暗暗一喜。正想再问，话茬被旁边的记者抢走了，更要命是那人居然顺着自己的话问了一个极其无聊的问题：“春节假期玩得开心吗？”

        这是什么狗屁问题，小金忍不住在心里朝他翻了个白眼。春节能干的事情笼统不过走亲访友聊家常，而且人家聊家常的内容能告诉你？但凡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个问题问得也太没脑子了。

        当然她也能理解其他记者提问过于温顺的原因，毕竟早在几个小时前就有主办方工作人员过来打招呼，大抵意思不过就是拜托记者们采访内容不要太涉及隐私，不要冒犯到艺人。

        但是小金才不管，年轻人的宗旨就是，话题为王，我拿不到热门话题连工资都没着落了，还管你？

        果然李子深就是随便报了几个春节活动敷衍过去，小金明显感觉到不够劲爆，于是趁他话音刚落，众人都还在翻稿的时候，立刻脱口而出：“那春节带女朋友回家了吗？”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周围听到这个问题的人都心照不宣地安静下来。众所周知，前阵子网络上还铺天盖地都是他的绯闻消息，眼下风波才刚刚过去，此刻提这个问题无异于煽风点火，火上浇油。

        李子深也愣了愣，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沉着冷静地道：“抱歉，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小金以为李子深不愿意回答她的问题，趁热打铁连忙道：“前段时间网络上有人爆料你和谢婉颖的绯闻，你怎么看？她是不是你的正牌绯闻女友？你们是不是已经见过家长了？”

        李子深沉默了几秒，周围离得稍远的工作人员立刻觉察到不对，连忙小跑过去。

        小金见李子深不说话，余光又看见工作人员正朝自己的方向走来，心里更着急了。

        大概是同为女人，多少有点感同身受。潜意识里她已经把李子深归为敢做不敢承认的渣男，于是下意识地就怼了过去：“谈恋爱而已，你为什么不敢承认？哪怕是个谣言，解释一下也行呀，为什么不敢说话？还是根本就是你心里有鬼。”

        许是被生活和工作逼急了，眼见着可借题发挥的素材又不配合自己。她一气之下，怒气上头，话都没过脑子就说了出来。

        周围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默默在心中佩服她的勇猛。这下过来的已经不只是工作人员了，连保安都跑了过来。

        这是记者么？根本就是过来砸场子的吧！

        小金身后的摄像同事已经放下机器，连忙上前和工作人员解释。小金自己，居然还是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然而其实她内心早已心虚不已。她知道自己说的话是没有事实依据的，握住话筒的手不免越来越颓软。

        李子深看着她的眼睛，那道视线凌厉却不骇人。大家都只道他正在隐忍克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忽然只见他一声轻笑，主动握住了小金摇摇欲坠的话筒。

        “我知道大家都很关心我，最近有谣言说我有女朋友了，我在这里澄清一下，这不是谣言。”

        此言一出，底下一片哗然……

        小金也愕然了，她目不转视盯着李子深。原本她只是想要一个李子深的独家解释，阴差阳错居然挖到了一个更大的。只是，怎么有种在别人伤口上撒盐的感觉呢。她知道自己会被主编夸奖的，可内心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李子深看着场下尖叫声迭起，眼睛不着痕迹地朝林汐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这下，回去要跪搓衣板了吧？

        视线收回来，众人还在等他一个更详尽的解释。其实没什么好解释的，如果一定要有，那么这几句话就不得不说了：“但是，她不是演员。希望大家给我们一个自由空间，我先在这里谢谢大家了！”

        李子深说完正准备离开，忽然回头望了一眼小金。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小金脸上还是一副茫然无措的表情。

        她隐隐知道自己的行为应该伤害到了他，也知道面前这个人就算恨自己也是理所当然。可他眼睛里居然没有丝毫责怪和怨恨，目光依旧友善，而那眼神就好像在对自己说：恭喜你，业绩有了。

        看着李子深远去的背影，灯光下，照出一道金色的光晕。小金的思绪忽然回到毕业那天，金光闪闪的阳光照在体育馆的地板上，系主任带领全体传媒系学生宣誓的画面：

        我将要踏上这条无冕之路，鲜花和牛粪，掌声和利刃，金钱与牢笼，权利与斗争，向来不是伟大航手考虑的选择。瞭望前路，唯有披荆斩棘，冲破舆论枷锁，这才是我的职责。真实，是新闻的生命，我愿为之流逝岁月。时效，是新闻的血液，我愿为之沸腾热血，拥有光荣的使命，我愿记录时代，与伟大同行。

        慷慨激昂的宣誓犹在耳畔，可现实却狠狠打了她一巴掌。今天，她知道自己冲动了。作为新闻工作者，最应该守护新闻的真实性。今天她不仅背叛了自己的初心，也背叛了曾经深深信仰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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