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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撕心


  雨停了。云散起来竟然这么快。白鹿镇赢得了最后一抹余晖。黑瓦屋檐上还是湿的,挂着浅淡的水痕。慕容行人高马大,又略微有些瘦,负手看黄昏时的换岗。被人一脚踹向后背,踉跄向前几步,在暮光里回转了身子。

  踢他的人是侯聪。

  这种背后来的,窝心踢的拳脚,他和独孤正、元又从小没少挨。以至于他凭直觉就分得清突如其来的袭击是敌人,还是他的大公子。

  是敌人就躲开,就反击,是大公子,就受着。

  侯聪红了眼,身后跟着仓皇失措的长空、慧娘,还有虽然跟过来,却背对着这一切的白衣。

  没人敢劝。

  白衣是在看到侯聪落泪的那一刻转过了脸。又不敢走。

  “你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侯聪的声音沙哑着。

  “我知道。”慕容行声音不大,非常清晰。

  侯聪来的路上,不知道从哪儿抽了根马鞭子,当慕容行的回答落地,他手里的鞭子劈头盖脸地向他的大毛砸去。

  他学过使鞭的,这在十八般武艺里头——但是使不好,不合他的性子,所以这根原本就不是设计制作成为武器的普通马鞭,更是疯狂纷舞,在残虐着慕容行的同时,也不免打到他自己的手上、身上、脸上。

  在如风也如恨的鞭痕杂乱中,他和他都没闭眼,都看着对方。20多年的情分。

  慕容行出生,2岁多的侯聪就跟着父母去贺喜,甚至作为柱国大将军家的大公子,是慕容家族外,第一个抱起那个深灰色瞳孔的婴儿的人。节庆之日,生日,红白喜事,他们都要见面,小毛头们被教育,将来侍奉和跟随大公子,最强的几个可以跟在最近旁。

  侯聪14岁受封武卫将军,正式下了军营习练,慕容行、独孤正、元又,1个12,两个11,被挑了出来,同住同行同吃同睡同受苦。侯聪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是慕容行。最体贴侯聪人也是他。侯聪无数次从明刀暗箭里保护下来的人也是他。

  当然,生闷气发火的时候,也向着他去。

  可是,有好玩的好吃的新鲜的,第一个想到的都是他。

  侯聪最严格要求、很多时候绝对是苛求的人,确实也是他。

  从没有担心过会离开的人,是他。

  侯聪自然知道,慕容家本来是皇帝的嫡系,但这一支跟着自己家三代了,而且,他和慕容行的感情,怎么能与这些事情相干呢?

  他不用问也知道,下药这件事是死了的那个皇帝的命令。他什么都说不出来。整个人已经只剩下了泪水和颤抖。他甚至没想过整个队伍,包括莫昌看见了自己和心腹起内讧,会怎么样。

  慕容行才是他的一根肋骨。不,慕容行是他的大腿骨。或者说,慕容行是他在人间的影子。是另一个他。人有三魂六魄,他如果是一心一意爱着白衣的,白衣也是他心外身外想要拉近的一朵花一捧月,唯独慕容行就在他自己体内,两个人稍稍分开一会儿,他的一魂一魄总是飘在慕容行那里的。

  等他们两个的衣服都碎了,脸上全是不分你我的鲜血后,从青松那里听了消息的元又,哭着爬过来。

  他也不傻,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小时候父亲也说过,慕容家和我们未必一心。只是他故意忘了。

  元又什么话也不能说,只是抱着侯聪的腿往死里哭。现在唯一有理智的人,又只剩了莫昌。

  虽然说是没有出门的资格,他在楼上轻轻推开了窗子,旁边站着惊慌失措的翠竹和凌霄。

  “宇文校尉。”莫昌说,长空抬头看看他,夕阳最后的余晖已经远去了,雨后的五月天,有些燥热。星星点点。

  长空拱拱手,“属下听令,请殿下吩咐。”

  莫昌的脸上看不到什么表情,“慕容行忤逆了小侯将军,还不捆起来锁到马厩再听候处理,愣着干嘛?”

  “是!”长空答应了一声,带了四个人就拉走了呆若木鸡的慕容行。元又把大声的嚎哭憋了回去,哽在喉咙里酸得难受。侯聪还是站在原地,青松斗胆拉了一下,被一脚踢翻。

  月升星移,他一动不动。

  就这样过了五六个时辰。

  已经是下半夜了。

  风把白衣的衣衫吹到了侯聪的手臂上。

  他猛然回头,发现白衣一直陪自己站着,虽然背对着他。

  “你。”他说。

  这时候白衣才转过身来看她,一抹温柔的,凄楚的笑。

  他们中间就隔着两步而已。他竟然不知道,本来伤就没好的这个傻丫头,陪自己受苦到这个时候。

  白衣迈过这两步到他跟前,直接拿袖子擦擦他脸上的泪痕。又双手把他的手握住。两只眼睛直看进他心里去,不舍得分开。

  白衣的手凉凉的,软软的,也钻进了他的袖子。掏摸了好半天,也许是太笨,也许是不熟练,终于把他浸泡了药水的大手帕子拿出来,替他捂在鼻子上。

  “又要谋杀亲夫了?我要憋死了。”侯聪嘟哝了一句。

  确实,白衣不好意思地笑笑,因为她刚才整个把人家侯聪的口鼻都给盖紧了,根本就是刑讯逼供,没法喘气。她放开了一些。侯聪拿手去接手帕,“我自己来。”

  “不要,我照顾你。”白衣说。

  尽管她不会照顾人,可是,由她去吧。

  侯聪虽然下了这个决定,也没想到这个大傻子又开始做傻事,拿了袖子去给他擦脸上的血。

  这如果娶回家,可能很费绸缎。

  “你哥呢?”侯聪没问三只毛在哪儿,而是问长空在哪儿。

  “我哥疼你,所以也不管我了,让我陪着你。”她甜甜笑着。

  “猴子也知道疼人吗?”侯聪苦涩一笑,身子骨终于松散了一下,能动了,迈开步子,拉着白衣的手,带着一脸血痕,方才回了客栈的房间。青松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内服的药,外敷的药,热水,棉布,新衣服。

  侯聪由他摆弄着,摆弄了半天在抬头,发现白衣不见了。

  “她呢?”

  “兴许是睡了,给您叫吗?”青松小心翼翼。

  “胡闹,哪有这样的,睡就睡了吧。”尽管有些失落,可是侯聪今夜到无心胡闹了。他甚至有种自己被慕容行惯了半辈子,才有心情在白衣的事情上、以及在所有的事情上作妖的感觉。

  也许没了慕容行,鲜衣怒马纵横天下任意妄为的侯聪,也不再存在了。

  他的精气神儿被抽掉了一半,以后,他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侯聪收拾好了,嘱咐青松早些休息,倒在床上,轰然睡去。

  元又派了四个亲信的兵士守在马厩外头。寅时刚到,白衣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里。

  “是大公子让我来的。”白衣说。

  迷迷糊糊的慕容行听到了白衣的声音,睁开眼睛。

  他被捆得紧紧的,因为元又怕他寻短见。

  元又此刻正在对着荧光哭,就盼着独孤正快回来,好和自己一起求情。

  白衣抽出短剑,割断了绳子。

  “走吧。”

  “什么意思?大公子让你来的吗?”

  “我自己来的。”

  “哦。”慕容行有些失落。

  因为他一动不动,所以绳子虽然断了,却还在他身上,白衣跪下来,给他往下解,一边解绳子,一边把长空那里听说的慧娘的苦心,讲给他听。

  “你懂吗?她宁愿冒险跳江,也不想置你于不能回头之地?你又懂吗?我哥哥知道了你给大公子和我下药,都没当回事,除了把药换过来,压根没想告诉大公子。我哥把你当自己兄弟才会这样,一点都不计较。你走吧,也不要把大公子置于不可回头之地。你不走,他是打你,杀你,还是卖你呢?还是逼他问你,到底谁指使你呢?”

  绳子都解开了,慕容行盘腿坐在马厩的地面上,“我留下,像大公子调教出来的校尉那样,受死。”

  “别傻了,”白衣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要说出这句话,“想想早秋姑娘。你们慕容家的门第,人家肯定进不去,就求你多活几年,多看你几眼,让人家有个念想。为了她,你也要活着回大桐。”

  “我和大公子怎么办呢?”慕容行第一次哽咽了。

  白衣茫然摇摇头,“分道扬镳吧,还能怎样?”

  慕容行低下头,哭了起来。

  白衣搜肠索肚地想着,要怎样才能真的说服他:“阿行,贺拔春还在京城。太子爷——如今的新皇,又不老实,你赶紧回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别让咱们这些人的家人遭人害。再顺便查查,先皇的暴病而亡,是不是有人作梗,不好吗?其他的事,来日方长。”

  慕容行擦干了眼泪,郑重看着白衣,“那你们,也都活着,才有来日方长。”

  “我答应你。”白衣说。

  只是,她说的是谎话。

  随着慕容行一人一马的背影消失在白鹿镇的街道上。白衣兜兜转转的决心又改回来了:有那么多的力量,在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想要保证自己将替死者的职责执行到底,若要反抗,恐怕会害了侯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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